丫鬟銀盤出了屋,趕去回稟高騫。


    全高府上最有能耐的郎君,正端坐在桌前翻閱著手下一紙書信,眉頭蹙得緊緊的。


    聽了銀盤的話,高騫抬起臉,眉角稍鬆,冷峻的麵上微露些輕鬆之意,“你下去罷。”


    銀盤退下後,高騫收回目光,對著桌上的書信,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自遺玉在空山寺提到要嫁給一個和尚後,他便留了個心眼。


    遺玉此前從沒見過那和尚,高騫不相信她是真的瞧上了眼。之所以能說出這種話,恐怕還是在跟自己慪氣罷了。


    他本無需對這和尚上心,奈何每每想起,高騫心裏就跟貓爪撓一樣,攪得他始終不得安生。放不下心來,他隻能歎了口氣,連夜披衣起床,托人幫忙查了一下那和尚的底細。


    他麵容甚美,又是個跛足,查起來十分方便。


    剛剛才得了消息,送到了他桌前。


    這和尚姓衛,名叫衛檀生,是京城衛家的兒子,十歲的時候被衛家人送到了空山寺,在空山寺一直待到今天。


    衛家人……


    高騫凝神細思。


    衛家雖已漸露頹勢,比不上高家,但在京中也有些地位。倘若二妹真要嫁給衛家人,卻是要比嫁給那姓焦的好。


    想著想著,高騫又覺得自己可能是失了智。


    他疲憊地捏了捏眉角。


    這衛檀生是個和尚,遺玉又怎麽可能嫁給他,除非他哪天能還俗下山。


    高騫目光轉沉。


    他未記錯的話,衛家向來人丁稀薄,這一輩又多是女兒,別說,衛檀生還真有可能哪天就還了俗。


    至少,他們衛家應該是不願意自家兒子在廟裏待一輩子的。


    衛檀生的名字,他似乎在哪裏聽到過,但記憶淡薄,隻餘一個模模糊糊的印象,始終是抓不住。


    棄了書信,高騫隨手披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緩步出了屋。


    另一廂,惜翠正在清點小鸞差人買回來的胭脂水粉。


    她買回來的東西雖多,但惜翠都不大會用。


    “娘子可累了?”


    看她一大早上基本沒吃什麽東西,光顧著擺弄這些玩意兒,小鸞問,“不如吃些糕點喝杯茶歇歇?娘子想吃什麽,我吩咐廚下去做。”


    惜翠確實覺得肚子有些餓了,“那就麻煩你再跑一趟了,至於吃的,隨便做兩樣就行。”


    她應聲道,“那我就依娘子平日裏吃的那些來。”


    福了福身子,小鸞正出門,卻在門前撞上了一個人。


    “郎君?!”


    高騫看了眼麵色驚訝的小丫鬟,“你娘子在屋裏嗎?”


    “就在屋內坐著呢。”


    高騫一進屋,就看到惜翠正對著一桌的胭脂水粉發愁。


    屋外的動靜,惜翠早就聽見了,一抬頭看到高騫並不驚訝。


    “二哥,坐。”


    高騫在她麵前坐下。


    惜翠將那些胭脂水粉收攏到一邊,端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另外給自己倒了一杯。


    “二哥方才差人到我屋裏送了這麽一封錢,我還沒來得及上門說謝,倒是你先過來了,是我這個做妹子的失禮了。”


    高騫端起茶杯,“兄妹之間,這些虛禮就免了。錢不多,倘若不夠,可再來同我說。”


    高騫顯然對喝茶不感興趣,抿了一口,就擱到了手邊。


    惜翠裝作沒聽到這句話,又真情實意地謝了一遍,這才將話題繞回來。


    “二哥今天到我這兒,恐怕不單單隻是喝杯茶罷?”


    高騫不善言辭,惜翠問了,便未有隱瞞,單刀直入地說,“我今日來此,是為了你昨日在空山寺所說的那番話。”


    高騫頓了片刻,遲疑地說,“那日寺中所見的僧人我已幫你查過。”


    惜翠一口茶差點嗆在了喉嚨裏,抬眼看高騫,隻見高騫一臉正色,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意思。


    “這僧人名叫衛檀生,是京城衛家的兒子。”


    高騫一點兒沒瞞她,將自己昨天所查到的信息,統統告訴了她。


    她隨口一說,卻換來高騫如此鄭重地對待。惜翠將喉嚨裏的茶水咽進了肚子裏,壓力莫名有些大。


    她不太清楚書中劇情究竟發展到了哪一步,但這個時候高騫應該是認識女主吳懷翡了,女主也應該認識了衛檀生。


    惜翠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高騫的神色,暗暗地想,那高騫他知道衛檀生就是他情敵嗎?


    可惜光從高騫的臉上看,她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高騫雖然冷了點兒,卻有一股認真的執拗勁,審慎著繼續說,“我不知你昨日說出這番話是何用意,但婚姻大事並非兒戲。”他看了她一眼,“不能因為與我置氣,就胡亂指個人。”


    惜翠不反駁。


    她這幅模樣落在了高騫眼裏,又引起了誤會。


    見自家小妹“冥頑不靈”不以為然的模樣。高騫心下不滿,皺緊了眉。擺出了兄長的架子,耐著性子,試圖循循善誘地說,“不是二哥故意為難你,但那焦榮山實非良人。”


    惜翠聽得一個頭兩個大。


    她都不知道高騫看起來冷冰冰的,在書中也是個冷傲酷哥,怎麽麵對她的時候這麽婆婆媽媽的。話嘮程度比起她媽來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兩個人還都擺出大道理來跟她談人生。


    惜翠隻能拿出對付她媽來的那一套,來對付高騫,神色誠懇,一再保證自己確實沒有嫁焦榮山的意思。


    “那衛檀生?”


    惜翠沉默了一瞬,“且不提他。”


    她那套糊弄不了她媽,卻能糊弄得了高騫。


    高騫停下了話,擰著眉頭細細地打量了她一眼,終於放過了她。


    其實,比起講廢話,高騫更願意用行動來解決問題。他的話一直不多,今天說了這麽多,還是頭一遭,這未嚐不是在為難他自己。


    麵前的少女不像是在跟自己慪氣的模樣,高騫終於鬆了一口氣。


    一口氣鬆了,兩人之間又陷入了無話可談的沉默。


    “既然你想通了那我就不多說了。”高騫坐了一會兒,眼見著找不著話題,一撩衣擺,準備起身。


    惜翠趕緊叫住他。


    她還想旁側敲擊地問問他有關劇情的事兒,不想他這麽早走。


    “我剛吩咐廚下做了盤茶點,二哥可要嚐嚐?算算時間也該做好了。”


    高騫本來已經打算離開,聽惜翠這麽說,想都沒有多想,又重新坐了回去,“也好。”


    沒想到兩人沉默地等了大半天,廚房那兒一直都沒傳來什麽動靜。


    惜翠吩咐了個丫鬟去問一聲。


    沒多時,那丫鬟與小鸞一塊兒進了屋。


    小鸞剛進屋,惜翠便發現她麵色不大好看。


    “怎麽了?”


    小鸞恨恨地說,“我剛剛才去問了一趟,說是還沒做呢。”


    高騫的眉頭頓時又皺了起來,臉色一冷,“今日在廚房當值的都是誰?”


    小鸞啐了一口,“還能有誰?還不就是鄒婆子和那群狗眼看人低的家夥。”


    “這是第幾次了?”


    高騫如此一問,小鸞自然也察覺到了什麽,驀地閉上嘴,噤聲不敢說話。


    看她反應,高騫已猜出了七八分。


    從小鸞那兒問不出什麽,高騫轉而問惜翠,但她是初來乍到,對這些也是一片茫然。


    見她茫然,高騫抿了唇,唇線線冷利如刀鋒。


    就在這時候,小鸞歎了口氣,福了福身子,“郎君,不要怪奴婢碎嘴,奴婢實話同你說了罷。”


    高騫冷冷地道,“說。”


    “府上那些丫鬟婆子們,慣會見風使舵。廚房那鄒婆子也隻是其中一個。”


    “人心隔肚皮,像她們那麽怠慢的,還是擺在台麵上能讓人看見的,至於其他人心裏在想些什麽,我們又怎麽曉得。”


    “奴婢隻知道,娘子在他們那兒受了不少委屈。”


    高騫唇抿得更緊,太陽穴一陣突突的跳。


    他一直待在軍中,有一番刀戟的殺伐戾氣。如槍上落下的一層白霜,蕭蕭肅肅。


    使勁兒揉了下太陽穴,高騫沉聲道,“我明白了。”


    說罷,直接站起來出了屋,甚至招呼都沒跟惜翠打一聲。


    就在高騫走後沒多久,廚房急急忙忙將新做的糕點送了過來。


    但這個時候惜翠也沒了吃東西的心思,胡亂吃了兩塊墊了墊肚子,就沒再動筷子。


    第二天,府裏就傳出來了消息,說那鄒婆子不知做了什麽,好像得罪了高騫,讓郎君親自下令逐出了府。


    小鸞一邊在為她整理床鋪,一邊說道,“定是郎君為娘子出氣了。”


    等再上早飯的時候,廚房的動作確實快了許多,不敢再所耽擱。飯桌上的粥菜也十分豐盛。


    惜翠吃完飯,下人將桌子撤去。


    坐回鏡子前,惜翠沒心思去想那些事,隻一心一意地琢磨那些胭脂水粉。


    高遺玉的臉偏中性化,她想女扮男裝去空山寺接近衛檀生,隻不過她不是美妝博主,這些東西不太會擺弄,隻能提前多練練。


    對著鏡子,惜翠細細地往臉上抹了半天。


    麵部輪廓要深一些,鼻梁也要強化。


    沒有陰影,她隻能用眉粉代替。


    望著鏡子中的人影,惜翠一點一點地塗。


    嘴唇顏色也要淡一點。


    眉毛要濃一些,粗一些。


    回想著高騫的樣子,惜翠比照著他的模樣,慢慢地畫。


    隻是,她才往臉上塗了點眉粉,門外忽然有丫鬟來報。


    說道是田家人到了府上,想要見她,正在偏廳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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