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翠不疑有他,“今日你走之後, 娘確實找我說了些話。”


    衛檀生靜靜地看著她, 笑道, “方才, 娘也去找了我。”


    “找你?”惜翠的眼不知不覺地睜大了點兒。


    衛楊氏找他?


    該不會是因為今天的事吧?


    衛檀生的話印證了她的猜測。


    “翠娘。”青年放下暖爐, 緩步走下了軟榻,紺青色的眼如神秀內斂的玉石。麵上未見羞澀, 不閃不避,大大方方的, 坦然問道,“你可願……和我行房?”


    “我……”


    衛檀生一直走到她麵前。


    他身形挺拔如鬆,但黑得如墨一般的發垂在潔白的衣襟前, 卻帶給了一陣奇異的壓迫感。


    惜翠情不自禁地往後倒退了一步。


    剛落回原位的心髒,再一次高高地提到了嗓子眼裏。


    對上衛檀生薄光瑩瑩的瞳仁。


    惜翠難得手足無措了起來,口舌發幹。


    在他回來之前, 衛楊氏已找過了他, 希望兩人能盡快行房。


    一個家族若是想要長久, 必定是根深葉茂,子孫眾多。衛家子嗣太過單薄,這些年來一直走在下坡路上,已經處在了衰落的邊緣。


    要攻略衛檀生, 其實她已經做好了走到這一步的準備。


    惜翠從來就沒將上床這種事當作洪水猛獸來看待,或許還是因為翠母。


    在她到了年紀之後,她家太後就特定叮囑過她, 如果有了男友,和男友上床沒有關係,但一定要做好防護措施,女孩子千萬要保護好自己。


    受開明的父母的影響,她在這方麵沒走上什麽極端。成年人之間健康的兩性關係,在惜翠眼中,沒什麽大不了的。


    她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倉促,或者說,她沒有想到,衛檀生會在今晚主動提起這事。


    當初被鎖在禪房中,也沒見他流露出任何興趣,鎮靜自若地模樣好像身處於清風明月中。能看出來,在常年的禪定修行中,他對這些事沒有興趣。


    察覺到她的退卻,青年停下了腳步,沒再往前,耐心地等待著她的回答。


    惜翠舔了舔發幹的唇瓣,努力平靜下來思緒。


    衛檀生隻是在征詢她要不要履行夫妻義務,隻要她不願意,以他的性格恐怕也沒興趣在這事上勉強。


    惜翠抬眼,盡量鎮靜地道,“這事我做不了主,還是要看檀奴你的意思。”


    殊不知,少女生得本就單薄,裹在層層紗衣間的腰肢細細。慌亂起來,氣息不穩,盈盈不堪一握的飽滿胸脯,此刻正在劇烈地上下起伏著。


    明明尷尬非常,卻還要硬撐著,強作冷靜與人對視。那本就蒼白的臉,更是因為心緒的波動,泛起了抹病態的嫣紅。


    衛檀生看在眼裏,心中一動,驀地笑出了聲。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微微一笑,笑意若朗月般潤澤無害。


    “你放心,你不願意,我不會勉強你,至於娘那兒……有我頂著,你無需擔心。”


    雖然不想承認,但惜翠確確實實是鬆了口氣,接著道,“我……並非不願意。”


    隻是這話再說出口,怎麽聽怎麽都沒有說服力。


    衛檀生卻好像將她的尷尬理解成了她對高騫還懷有舊情。對她的話,不置可否,也不作其他評判。


    惜翠幹脆放棄了繼續往下解釋的想法,坐實了她這個暗戀高騫而不得的女配身份。


    這事總算揭過。


    她和衛檀生都不習慣睡覺的時候身邊有人伏侍,因此,屋裏隻有她和衛檀生兩個,其他人全都被打發了下去。


    燭火緩緩燃燒,綽綽人影倒映在窗上。倒也有些尋常夫妻之間的溫馨感。


    洗漱之後,衛檀生看了一會兒賬本,他這幾天倒很少看佛經了。


    或許是受剛剛的話題的影響,沉默的氣氛,使人尤其不安。


    在這古怪的氣氛的驅使下,惜翠抿抿唇,坐了過去,選擇主動搭話,問了兩句藥堂的情況。


    “生意比以往好上了一些。”她一問,衛檀生卻將賬本放了下來,“再過一段時日,想來就能盈利了。”


    “你不看了?”


    “不看了。”他微笑道,“養足精神後才好辦事。”


    說完,走到床頭吹熄了燈。


    “睡罷,時候不早了。”


    躺在床上,惜翠卻睡不著。


    如果……


    心頭的思緒浮浮沉沉。


    如果,與衛檀生緊密接觸,真能增進感情的話,她不介意試一試。


    似乎被她的焦躁感染,衛檀生支起身子,又點上了燈,“怎麽了?”


    燭光照耀在他臉上,白皙的肌膚愈加細膩如玉。他衣襟敞開了不少,兩三縷發絲垂落在胸膛前。


    “衛檀生,”惜翠終於問出了從剛剛起一直憋在心裏的話,她皺眉,“你想要和我行房嗎?”


    他端著燈台湊近了些,呼吸有意無意地噴灑在她臉上,卻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話。


    “翠娘,你看。”


    衛檀生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在她腦門上輕輕一戳,微涼的指腹順著額頭一路滑下,“你這幅皮囊下,倘若剖開,便能瞧見骨骼肌肉,筋脈髓腦。”


    手指滑過鼻尖,停在上唇,“口鼻中的涕液。”


    手指停在她的咽喉前,“嗓中的痰。”


    “肌膚上的汗垢,那些膿血與屎尿。”


    “你我體內,皆是如此。”


    他嗓音輕柔,眼睫低垂,低聲道,“身中但有屎尿臭處不淨。其有夫妻者。便有惡露。”


    “若是要問我的意思,”衛檀生偏著頭,坦然道,“我覺得髒。”


    衛楊氏不與他們住在一起,自然不清楚她和衛檀生之間的情況。但日夜與他們朝夕相處的丫鬟卻是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裏,知道他倆根本就是表麵夫妻,沒有發生任何實質上的夫妻關係。


    丫鬟中,海棠不急,急的是珊瑚。


    珊瑚不愛說話,但考量得多,為了她日後在衛家的地位著想,思索再三,委婉地勸惜翠找個時間盡早與衛檀生行了房。


    “不是婢子多嘴,隻是日子一久,夫人那兒定有所覺,再者,”珊瑚擔憂地道,“郎君身邊還有不安分的人盯著。”


    她指的正是貝葉。


    想到貝葉,珊瑚眼中憂色更濃。女人唇上的口脂雖淡,但這幾天來,她可沒錯看。


    惜翠為了安慰她,應了下來。


    實際上,在經曆了那晚的對話後,她心裏淡定得可以。


    她曾經以為幾年時間過去,衛檀生已經不複從前偏激。沒想到,他還是當初那個小變態。


    他的病,一丁點都沒治好。


    就這樣,安安穩穩地過了幾天。


    大梁回門沒有固定的時間,特地選了個天氣好的吉日,惜翠和衛檀生一起回去拜見吳水江與吳馮氏。


    大早上,珊瑚和海棠就開始忙活。這是她嫁到衛家後第一次回去,自然要細細打扮,好讓雙親見了放心。


    冬天已經快要過去了,天氣轉暖。


    擔心惜翠的身子,珊瑚還是給她套了件紅豔豔的小鬥篷。


    衛檀生今日則穿得單薄得多,長身玉立,貞勁挺拔。


    馬車已在府外備好。


    上車前,有個年輕的仆役,眼疾手快地替她掀開了簾子。


    惜翠還沒踩上車,頓了在原地。


    連朔正衝她笑。


    “少夫人。”少年笑得殷勤,但由於皮相生得好看,倒使人生不出惡感來。


    要不是連朔突然出現,這幾天時間,她差點都快忘記了有他這麽一個人。


    惜翠下意識地留意了一眼衛檀生的方向。


    她正好擋住了衛檀生的視線,這是個視角的盲區。


    知道衛檀生看不見後,惜翠想了想,登上車,也衝他露出了一抹含蓄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年前的仆役受到了鼓勵,笑得更加燦爛了些,雙眼專注地望著惜翠,好像天地間隻剩下了她一人。


    坐回車上,惜翠又想到了車前一幕。


    連朔他顯然是將吳惜翠當成了金主,費盡心思地想要借用她的力量向上爬。。


    不過任憑他如何費盡心思,他對原主而言,都是個玩玩就丟的存在,吳惜翠的心始終還是留給了高騫一人,始終沒有放棄對高騫的執著。


    這次回門,也是書中曾經提到過的一段劇情。


    吳惜翠與衛檀生回門當日,剛好高騫再到吳府邀請女主去幫老夫人看病。


    好不容易終於見到了心上人,吳惜翠全然忘記了她已婚的身份,再一次地,當著衛檀生的麵,撲了上去。


    大庭廣眾之下,衛三郎又被女配疊上了一頂綠帽。


    因為這段劇情,書評區熱心的讀者親手給衛檀生封了個“小可憐”的稱號,並再一次發出人民群眾的呐喊,“吳惜翠什麽時候死”。


    她在沉思間,衛檀生也已登上了車,在她身旁坐下,難得問了她一句,“在想何事?”


    在想你的綠帽。


    “沒什麽,”惜翠答,“隻是想到待會兒就能見到爹娘了。”


    衛檀生笑道:“你剛剛可有見到那車外的仆役?”


    “怎麽了?”


    衛檀生蹙起好看的墨眉,又緩緩地鬆開,頗有些調笑意味地說,“他身上的梅花香氣,和你當日的倒是有幾分相像。”


    仔細看他的神情,不像是發現了什麽的模樣,更像是和上次一樣不過隨口一提。


    惜翠淡淡道:“是嗎?我記不清了。”


    “走罷。”衛檀生看了她一眼,彎唇一笑,朝車夫吩咐道。


    馬車滾動,隻是惜翠的心卻始終輕鬆不下來。


    她還沒開始走劇情呢,在綠帽同學一號這裏就有翻車的危險了,她不敢想象待會兒到了高騫麵前,又會是這麽一番光景。


    衛家距離吳家不遠,馬車行駛一會兒就到了府門前。


    吳氏夫婦愛女心切,早已在門外等著迎接,吳懷翡則陪在吳馮氏身側。


    衛檀生先下了車,也不著急去拜見,而是站定了,朝惜翠伸出手。


    惜翠將手搭了過去,借力也一並下了車。


    兩人這才走到府門前,拜見過吳水江與吳馮氏。


    剛剛這一幕落在夫妻倆眼中,見小兩口關係好,自是倍感欣慰。


    年輕人都是如此,翠娘之前不願嫁人,這相處的時間久了,不就培養出感情來。


    吳懷翡更是訝異。


    惜翠嫁過去不過短短數日。


    她與衛郎君之間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默契了?


    衛檀生伸手,惜翠搭手,兩人神色平靜,看起來,不似作假,倒像是累日相處中習以為常。


    翠娘能解開心結與衛郎君一起好好生活,吳懷翡自然也樂意見到這一幕。


    目光不經意對上衛檀生的雙眼。


    吳懷翡點頭示意。


    想到昔年舊事,常人難免會尷尬。但她和衛檀生都不是那種拘泥於過去的人。


    吳水江滿意地撫了撫頜下的胡須,領著妻女們一同踏入府內。


    其餘下人忙去解馬卸鞍,將帶來的禮抬下來。


    惜翠和衛檀生過來的時候,已經臨近午時了,吳馮氏早就吩咐下人整治了一桌酒席。


    落了座,還沒來得及動筷子,突然有個小廝來報,說是高家郎君前來拜訪。


    惜翠提前看過劇本,不是很意外。


    吳懷翡卻是一愣。


    吳水江是知道高老夫人那事的,趕緊讓那小廝將高郎君請過來。


    沒過片刻,小廝領回了高騫。


    高騫顯然已經知道自己來的不是時候,一邁進堂中,沒有看其他人,隻沉聲向吳水江道歉。


    說過些場麵話後,吳水江請他一並坐下來吃飯。


    衛檀生也一並笑道,“高郎君來得正巧,不如留下來一起用膳罷。”


    高騫沒有推拒。


    丫鬟早已多安排上了一雙碗筷。


    這酒桌上,本來是吳水江與衛檀生翁婿之間說些閑話。高騫一來,話題自然也就引到了別處去。


    吳馮氏卻沒想這麽多,她眉開眼笑,不住地看著惜翠與衛檀生,越看心裏越滿意,忙著給兩人夾菜吃。


    惜翠頭疼地看了眼碗裏堆得高高的南瓜。


    她不愛吃南瓜,尤其是燒得太爛太軟的,在瓢兒山上的時候,也不是頓頓能有飯吃,沒飯的時候就用南瓜代替,導致她後來一看到南瓜就想吐,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了她作為高遺玉的時候。


    和她不同,吳惜翠好像卻很喜歡吃南瓜。


    要是碗裏的南瓜隻有幾筷子,她也能硬塞進去,偏偏她碗裏軟塌塌的南瓜幾乎快堆成了山。這讓她忍不住想到曾經被南瓜支配的恐懼。


    來自吳馮氏的關愛,惜翠有點兒吃不消了。


    猶豫間,惜翠伸著筷子剛想努力努力吃完。


    另一雙筷箸突然攔在了她麵前。


    “我記得你似乎不吃這些。”


    衛檀生衝她柔和地微笑,肩側的杏色發帶活潑又耀眼。


    一旁正與吳水江交談的高騫,也因這兒的動靜,偏頭看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身上髒這是佛教一種修行觀,小變態後半句話“身中但有屎尿臭處不淨。其有夫妻者。便有惡露。”出自《摩鄧女經》,大致就是說夫妻交合,就是這些肮髒的排泄器官的暴露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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