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翠不禁問了句,“看什麽?”


    衛檀生笑著回答, “過幾日你便知曉了。”


    衛檀生這麽說, 惜翠也沒往心裏去。


    他的身體調理了幾天之後, 有了不少的起色, 麵色也不再像之前那樣蒼白。


    過了一段時間, 等惜翠差點都忘了這回事的時候,衛檀生卻突然過來跟她說, “翠翠,和我一同出去罷。”


    惜翠雖不明所以, 但沒有拒絕,“等我叫上海棠。”


    衛檀生卻攔住了她,笑著說, “此番隻有我和你,無需帶上海棠。”


    惜翠想了想去,隻能想到衛檀生可能是帶她去赴十五未赴之約。


    隻有兩個人一起的約會, 或許也能提升些感情, 未加多想, 就點頭同意了。


    倒是衛檀生,卻吩咐兩個家丁,往馬車上搬了不少箱篋。


    等登上了馬車,衛檀生才告訴她, 要帶她去哪裏。


    “去的是我在京郊一處別院。”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青年麵上笑意如春風般和朗,眼如琉璃般澄澈晶瑩, 換上了一身柳黃色的衫子,烏發墨鬢,眉眼彎彎。


    惜翠看他高興,主動問:“哪處別院?”


    衛檀生唇角一彎,“我平日裏常去禮佛的一間別院,翠翠,你也知曉,從前在空山寺時,我每隔數月回去石室裏麵關幾日。雖然我還了俗,但這習慣卻是保留了下來。”


    這惜翠當然是記得的,她還記得當初她守在石室前等他出關,還幫他刮了胡子,結果沒多久,他拿著拿著止血藥,就自己一個人跑去找了吳懷翡,完美地詮釋了什麽叫一個男配的自我修養,留她一個人在禪房裏等到血液凝結。


    不過這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惜翠垂眸不願多想。


    當時,在藥坊門口,瞧見他與吳懷翡並肩而立,她確實尷尬得幾欲落淚。但這個時候再想起來,心緒卻變得比之前平靜了許多。望向麵前的青年時,也能微笑道,“嗯,我還記得。”


    卻隻字不再提藥坊那回事。


    到現在,惜翠其實也不確定衛檀生究竟喜不喜歡她,自作多情了一次之後,如今她對待這些感情也審慎了許多。就算她和他之間,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發生了,惜翠還是不覺得那些是愛。


    她自己沒談過戀愛歸沒談過戀愛,但幫別人解決戀愛煩惱解決得多了,經驗也累積了不少。


    如果衛檀生真的對她有意,便絕不會在她問及他愛不愛她時,微笑不答。也絕不會在察覺到她和連朔、顧小秋之間的關係後,不聽她解釋便擅自原諒了他。


    他對她,或許有好感,有占有欲,但遠遠還沒到愛那地步。


    有時候惜翠甚至覺得,她對衛檀生而言,有點像溺水者所抓住的另一個人,他不在乎她的感受,隻是想要緊緊地把她攥在手裏來拯救自己,就算把她拖下水和他一起溺弊,他也不會有任何愧疚。


    這絕對不是愛。


    她正猜測他心意的時候,馬車在小院前停了下來。


    衛檀生先下車,又來扶她。


    惜翠將手放在他手心,借力一躍而下,進門前,看了眼四周的環境。


    小院坐落在一處再平常不過的小巷深處,隻是這條巷子看上去沒什麽人居住。旁邊一戶人家,大門緊閉,新年貼得的福字已經斑駁成了白色,石階上也生出了不少苔蘚,陰暗潮濕。


    小院裏,無人搭理的桐花開出了院落,落了一地柔軟的白色花瓣,花瓣被車輪碾過,陷在汙淖中,竟慘白得像堆疊著的人臉。


    惜翠看了一眼,收回視線,踏入了小院。


    和外麵安靜得有些詭異的小巷不同,小院裏倒有幾分人氣,兩三個仆役正在院落裏忙活。


    惜翠一踏進院子裏,就覺得有點兒不得勁,整個院子裏浮動著特別濃重的檀香味,檀香味中夾雜著一股難以叫人忽略的臭氣。


    這味道和她曾經在衛檀生身上聞到的一模一樣。


    惜翠不禁抬頭看去。


    這裏的人,包括衛檀生在內,好像都沒覺得有什麽不對,臉上也沒露出任何嫌惡的神色。


    馬車一在門前停下,便有人過去幫著將箱篋卸下來 。


    惜翠站著沒有動。


    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她突然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衛檀生踩在那一地的桐花上,風姿翩然地往前走了兩步,聽到身後沒有動靜,回頭看了她一眼,微笑示意,“翠翠?”


    她沒有動,他便也不動了,隻溫和而耐心地站在原地等著她跟上。


    惜翠這才壓下心頭的不安,提步走了過去。


    “這一路過來,可是累了?”衛檀生走入正屋,體貼地問。


    “待會兒我先吩咐廚下準備些吃食,你先用過再說。”


    惜翠應了一聲,目光不由得看向了另一間坐西朝東的屋子。


    檀香和臭味好像都是從那座屋裏飄出來的。


    察覺到她的視線,衛檀生解釋,“那是我平日裏禮佛的佛堂。”


    得到回答,惜翠收回了視線。


    廚下動作很快,沒多久,就將飯菜端了上來,菜色不多,但都很符合惜翠的口味。


    四周縈繞著的氣味太濃烈,好像飯菜上麵都沾染了檀香和臭氣,惜翠吃不下去,吃了半碗飯就擱下了筷子。衛檀生看她沒有胃口,待她擱了筷子之後,又叫人將桌子撤了下去。


    惜翠看著男人從容沉靜的模樣,終於沒有忍住,蹙眉問,“衛檀生,你將我帶過來是為了看什麽?”


    衛檀生看著她,溫和地說,“我這便帶你過去。”


    他帶她去的是佛堂。


    越靠近佛堂,那股氣味就越濃烈,而走在前麵的青年步伐穩當,依舊是一副什麽都沒聞出來的從容模樣。


    他伸出手,在門前輕輕一推,“吱呀——”一聲,佛堂的門開了。


    “進去罷。”他微笑,自己卻不先入內。


    她跨過門檻之後,衛檀生才跟著她走了進來。


    待看清裏麵的布置之後,惜翠霎時便愣在了原地。


    佛堂不大,四壁都點著一排排的蠟燭,燭火燒得正旺盛。


    而她一踏入佛堂,頓時就對上了一雙巨大的眼,正俯看著她。


    惜翠下意識地往後倒退了一步,正好撞上了後麵堅實的胸膛,衛檀生扶住她肩膀,低聲問,“怎麽了?”


    那雙手扶在她肩膀上,冰冷得像鬼魂。


    惜翠搖頭,將目光又放在了那隻巨大的眼睛上。


    這個時候,她才看清楚了,這是尊佛像的雙眼。


    眉彎彎得像柳葉,眼睛細而長,耳垂寬大而厚,臉頰豐潤,神情悲憫含笑。


    佛像極其龐大,嵌入了牆壁中,幾乎占據了整個牆麵,蓮台靠緊地麵,發髻幾乎頂到了天花板,他趺坐結印微笑,身姿傾斜,俯看著來客,衣帶也如同流雲般逼真細膩,層層堆疊垂落。


    但在燭光的照耀下,悲天憫人的佛像。卻無端地透著些邪氣,燭火搖曳,神色晦暗,好像馬上就要傾壓下來,將人碾作一灘肉泥。


    來不及多看這佛像,惜翠的目光往下。


    在佛像前,整整齊齊地擺了三口棺材。


    漆黑的,笨重的棺材。


    細眉細眼的佛像,眼神看著的方向正是這三尊棺槨。


    惜翠怔怔地回頭看向衛檀生。


    俊秀的青年,臉上依舊在笑著的,“怎麽了?翠翠?”


    他牽著她的手,走到那三口棺槨前,莞爾,“翠翠,打開看看,這便是我今日要帶你去看的東西。”


    “衛檀生。”被他緊握著手,幾乎以不容置喙的態度帶到棺材前,惜翠好半天才終於找到自己的嗓音,渾身冰冷地開口問,“這是什麽。”


    青年笑道,“你打開看看便知道了。”


    看惜翠沒有動,他拖著她將她帶到了其中一口棺材前。


    這口棺材,看上去比其他兩口棺材更普通一些。


    棺木半掩著,露出一條縫隙。


    衛檀生低垂著眉眼,推開棺蓋,將棺木裏麵展示給她看。


    裏麵躺著個人,看起來似乎是個男人。


    為什麽說看起來,是因為裏麵的人已經腐爛不爛。腐敗的血肉堪堪掛在臉上,能清楚地瞧見森白的骨骼,肚腹破開了個洞,髒器也能瞧見得一清二楚,有白色的蛆蟲正在他體內緩緩蠕動。


    就算在瓢兒山上見識過不少屍體,瞧見這一幕,惜翠還是覺得大腦一空,胃裏剛剛吃下的飯菜正不斷向上翻湧。


    她很想問身旁的青年這是怎麽回事,但嗓子眼卻好像被什麽東西給堵住了,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眼裏剩下的隻有這麽一具正在腐爛的屍體。


    衛檀生神色如常,緊跟著又將第二口棺槨打開。


    第二口棺木裏麵裝了些焦骨。


    而第三口棺純中,靜靜地躺著一副女性的白骨,上著豎領藕色素麵短襖,下著薄絹白紗裙,裙間別著白玉麒麟玉佩,腦後壓著稀疏的烏黑的發。


    惜翠眼睛睜大了些。


    衛檀生的聲音在佛堂中響起,平靜而溫醇。


    “翠翠,那是你。”


    衛檀生的聲音仿佛驚醒了她,惜翠腦中空白,第一反應就是拔腿往外跑!


    但男人提前察覺了她的動作,長臂一伸,將她拉了回來,牢牢地壓在棺木前。


    那具森白的人骨又撞入她眼中,白骨正瞪著兩個漆黑的窟窿,死死地盯著她看。


    而在她頭頂上,龐大的佛像也正微笑著凝視著她。


    惜翠幾欲作嘔,看著他就好像從來沒真正地認識過他一般,“衛……衛檀生?!”


    “翠翠,你在害怕嗎?”青年輕柔地說,麵上似有不解和疑惑,“這沒什麽可怕的。”


    “我今日帶你過來,是為了你好。”衛檀生莞爾,看著她的目光就像那尊佛像一樣,悲天憫人,“翠翠,和我一起學佛罷,就在這兒。”


    “我想過了很久。”在惜翠驚駭的目光中,衛檀生緩緩地說,“翠翠,你太過放浪。”


    “你看,那便是那個馬奴。我知曉你平日裏最愛這俊美的皮囊。”


    “你瞧。”他鬆開她,走到門前,將佛堂的門鎖上,這才又回到第一口棺槨前,“我必須要你明白這佛理,容貌本為皮下白骨,無有美醜妍媸之分。”


    多少個日日夜夜,他就結跏趺坐,揣摩著經文,靜靜地觀想。


    看著屍體漸漸地脹大,看著它們如何腐爛,看著蛆蟲來來回回,看著那些肉、筋、骨、髓、腎,看著那些心、肝、脾、肺。


    人死後,都會經曆這麽一遭。


    容貌本為皮下白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諸行無常,是生滅法。可惜她不懂得這個道理。


    沒關係,他教她便好。


    “翠翠,與我一起學習佛理罷,和我一起——”衛檀生頓了頓,緩緩地笑著說,“成佛。”


    這人世多痛苦無趣,人人都要受那輪墮之苦。


    這幾日,他日思夜想,終於找到了解決的辦法。想到這解決的辦法之後,他的心也變得格外的平靜,終於不再受那不貪嗔癡三毒的困擾。


    她如此放蕩,這不該怪她,是她被那色身惑住了眼。


    他不忍心她困於五蘊之苦,他要渡她,渡她往彼岸去,便如同那阿難陀和摩鄧女一般,他們一起證得解脫。


    想到這兒,衛檀生垂眸輕輕念道,“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翠翠,我來教你,你且聽我說。”


    胃裏瘋狂翻湧著,惜翠看著麵前的青年,看他緩緩向自己走來,忍不住往後退。


    他左腳微跛,走得不快,仿佛步步生蓮,慢慢逼近。


    終於,她被他逼到了門前,重重地撞在了門板上。


    “哐當”的聲響在佛堂中炸開。


    衛檀生朝她伸出了手,腕間人骨佛珠撞出陣陣清音。


    “汝從今日。修沙門法。沙門法者。應當靜處敷尼師壇。結跏趺坐。齊整衣服。正身端坐……”


    作者有話要說: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的意思是,去吧去吧,到彼岸去,大家一起到解脫的彼岸去。


    小變態之前覺得啪啪啪髒,是佛教不淨觀的修行方式,這裏是白骨觀的修行方式,佛教徒靠觀看屍體如何腐爛而修行,我不建議大家百度白骨觀,因為會看見一些比較血腥可怕的圖片。


    之前猜棺材是翠翠的猜對了一部分,其實是有三口棺材,“而在棺材旁……車夫瞪大了眼。”這一句被你們忽略了哈哈哈,還記得66章魯深說沒找到魯飛的屍骨嗎?在小變態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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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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