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少女瘦弱的手背掛著針, 葡萄糖從中注射進去,她臉色憔悴,顯得異常嬌弱。


    生日宴那天晚上, 孟詩萱在鍾母麵前哭得聲嘶力竭,差點脫了水,就被送到了這裏來, 連續兩天處於模模糊糊的昏迷當中,一直沒醒。當晚有幾個記者尾隨跟來,但都沒見人離開醫院, 挖不到什麽消息,也就識趣地離開了。


    “她這屬於憂思過度,精神狀況不太好, 身體倒是沒什麽大礙, 退了燒後再觀察幾天就好。但是病人的心理狀況還需關注, 很脆弱, 很難保證不發生意外。”


    “精神狀況?”


    “對,可能是連日以來受到了什麽刺激所導致的。”


    “……”


    鍾母從醫生的辦公室出來,推開病房的門進去,看了一眼病床上被自己當成親生女兒養育了十八年的少女身上,內心一片複雜。


    她思維很混亂,孟詩萱的哭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媽,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哪裏做錯了什麽,如果是我做錯了,您告訴我, 我一定可以改,但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這麽冷漠?這段時間以來,家裏人都像變了個人一樣,對我不理不睬,我也努力想要討好你們了,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麽……璽佑甚至好幾次對我挖苦諷刺,我心裏很難受,但都不敢說。”


    ——“我真的不在意你們把身份還給悠悠,這一切本來就是她應得的,是我鳩占鵲巢了,本來,我應該識趣點主動離開這個家的,但我真的舍不得……之前還不知道身世的那十五年裏,是媽媽你把我從一個小嬰兒撫養長大的,我把你當成了親生母親十五年,有了那麽多美好快樂的回憶,實在沒辦法接受那個事實……”


    ——“我什麽都不求,隻求可以繼續待在這個家裏,哪怕被人罵鳩占鵲巢也沒關係,求求你,不要把我送走,不要讓我離開你們……”


    鍾母重生回來後,對孟詩萱這個女兒的感情就很複雜,且一直都是回避的態度。不得不承認,那場車禍中,見孟詩萱毫不猶豫地拋棄全家人,獨自逃走,那一刻鍾母的確心都涼了,甚至產生了自己識人不清、以前那麽多年的寵愛都喂了狗的怨意。


    並深深意識到,自己上輩子有多麽對不起自己的親生女兒鍾悠悠,感到無比悔恨,這一世想要好好補償她,和她重新培養母女之間的感情。所以,即便知道公開鍾悠悠的真實身份,會讓孟詩萱以後的處境很難堪,她也同意丈夫的決定。


    可……聽到孟詩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見到她現在這樣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高燒不退,鍾母還是心軟了,還是沒辦法繼續冷漠以待。


    她親手把孟詩萱撫養到這麽大,十八年的感情不是一時片刻就可以割舍的。隨便養隻小貓小狗都會有感情,何況是個養到了十八歲的人。


    這可怎麽辦?


    鍾母隻覺得心頭一片愁雲籠罩。她又在旁邊等會兒,見孟詩萱還沒有醒過來的跡象,便歎了口氣,轉身出去。


    而待她出去後,床上的人咬了咬嘴唇,緩緩睜開眼睛,被單下的手指緊緊抓著床單。


    鍾母走到樓道口,給鍾父打了通電話。


    男人到底要比女人冷血狠心得多,孟詩萱在醫院裏躺了這兩天,鍾國強別說沒來探望過一次了,就連電話都沒來過一通。


    “你還在醫院?”接通電話後,鍾父匆匆離開會議室,擰起眉頭,簡直對妻子的拎不清感到恨鐵不成鋼:“你現在還對這丫頭心軟做什麽?怪不得悠悠不肯原諒我們!”


    鍾母自然也知道,因此有些無地自容,哽了哽才道:“我們真的要把她趕出家門嗎,到時候媒體會怎麽說?犯罪的是孟倩,孩子是無辜的吧,媒體肯定會認為我們太狠心,一點都不顧念十八年的養育感情。”


    “那你就不用管了,我養著公關難道是吃白飯的嗎。”鍾父道:“我養了她十八年,現在,她也成年了,我已經夠仁至義盡了!”


    鍾母哽咽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麽,道理她都懂,可若她真的能像丈夫那樣理智,上輩子也不至於幹出那些蠢事來。


    在還不知道孩子被調換之前的那十五年,她從換尿布開始,給兩個孩子喂奶粉開始,一點一滴的記憶無法抹去,在那之前孟詩萱和鍾璽佑就是她手心手背上的肉,根本割舍不了。


    現在雖然對孟詩萱愛恨交加,可要讓她從此再也不見孟詩萱,她如何做得到?


    “好,我知道了。”鍾母定了定神,非常努力才下定決心:“那就待她高考完後,讓她徹底離開鍾家,我們和她再沒關係。今後在路上見了也隻是陌生人,隻當先前這十八年白白領養了一場……”


    鍾父皺了皺眉,倘若是他做決定的話,他現在便立刻給孟詩萱一筆錢,讓孟詩萱馬上離開這個家,早除後患!但妻子和這個女兒的感情到底極深,倘若在高考之前就把人趕出去,倒也的確做得有些絕了,說不定還會影響人高考……


    他心底有些排斥,但還是鬆口:“那麽事先說好,今後家裏什麽都要以鍾悠悠為先,她才是我們的親生女兒!你趁這段時間慢慢把你對那丫頭的感情收拾好,有什麽好舍不得的?我們女兒可比她優秀多了!你要是實在心情混亂的話,不如出國散散心。”


    “夫人,你還沒吃中飯,餓了吧,我煲了湯帶來了。”於媽從電梯裏走出來。


    鍾母揉了揉疲倦的眉心,對電話那邊道:“好,我考慮一下……”


    她這段時間的確因為鍾悠悠的事情食不下咽也難以入眠,或許真的該先放一段時間,讓丈夫處理好……


    丈夫說的話也有道理,她養了孟詩萱十八年,即便不是因為親情,也因為習慣而無法割舍。但現在既然已經下了決定,那麽便應該一點點收回來那些習慣。這樣,說不定把孟詩萱趕出家的時候,能夠徹底做到心如冷石,無動於衷!有這個時間,她還不如想想辦法讓悠悠願意見自己一麵。


    想到這裏,她決定不再繼續在醫院待下去。


    她掛了電話,對於媽道:“雞湯我就不吃了,我去做個spa放鬆一下,你送進去給詩……”她發現她已經沒辦法親熱地叫出孟詩萱的名字了,讓自己語氣冷淡了幾分,道:“給那丫頭吃吧。”


    於媽看了眼自己手中提著的雞湯,心中嘀咕了句,給孟詩萱?她辛辛苦苦熬的湯,給孟詩萱吃她都覺得浪費了!


    於媽是個外人,來的時間也不長,就兩三年而已,剛好是見證過了鍾家人是如何對待鍾悠悠的。那個時候她雖然有點看不下去,但也從來沒有出聲維護過,畢竟她一個下人,多幹活兒少說話才是正經的。何況,又從張媽那裏聽來了鍾悠悠好像是私生女這些八卦,便對鍾悠悠也沒那麽多同情的心思了……


    可怎料後來發現事實完全並非如此啊!私生女什麽的,親戚什麽的,全都是無中生有!被罵的鍾悠悠才是真千金,反而是孟詩萱鳩占鵲巢,享受了別人的一切!現在知道真相後,於媽的心情就很複雜了。


    這幾天,她反複琢磨這件事,腦子裏還冒出了一些別人可能注意不到的細節,比如說……


    孟詩萱還是大小姐的時候,張媽仗著來的年數早,算是孟詩萱半個乳媽,和孟詩萱關係好,就經常對她們幹活兒的人頤指氣使的。那時候她雖然討厭張媽,但張媽算是她的前輩,張媽說什麽話,她都還是非常信以為真的。


    所以,那些私生女之類的謠言為什麽偏偏是從和孟詩萱最親近的張媽嘴裏傳出來的?真的隻是巧合嗎?二小姐和張媽無冤無仇的,張媽幹什麽要總是揪著她諷刺她?她們下人不是隻要埋頭做事拿薪水就好了嗎?即便張媽本身是個嘴碎的人,也不至於編出那麽多信息誤導她們啊?


    ……所以,這之中,真的和孟詩萱半點關係都沒有嗎?


    張媽已經被趕出了鍾家,於媽即便是猜測這一切,但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


    但這可不妨礙她對孟詩萱觀感不好!尤其是生日宴那天晚上,她在鍾夫人身邊,看了孟詩萱衝進來哭哭啼啼淚流滿麵的一幕戲,她整個人就更不好了!這也太能演了吧?平時在鍾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可沒見你在下人麵前這麽柔弱啊!


    於媽推門進去,見孟詩萱閉著眼躺在床上,不由得想起上次二小姐也是受傷了,可卻沒有雞湯喝,她便氣不打一處來,走過去將保溫桶往床頭櫃上重重一放。


    “大小姐,雞湯放這裏了,醒了自己喝吧!”


    動靜很大,態度也很惡劣,孟詩萱自然醒了。


    她藏在被子裏的指甲幾乎快掐進掌心去,睜開眼來,麵上卻是一片茫然,視線在於媽的臉上看了會兒,才咳嗽著坐起來,聲音小心翼翼中透著怯怯:“謝謝於媽。”


    說完自己去倒雞湯,牽動了針管,血液一下子倒流,她吃痛咬住嘴唇,卻努力沒吭聲。


    要是換作別人,可能心中會生出幾分憐憫,但現在是於媽,孟詩萱這一套對她可沒用。


    “鍾夫人不在這裏,大小姐。”於媽諷刺道。


    孟詩萱垂著眼眸,忐忑道:“上次在廚房,是我態度不好,於媽,我還小,不懂事,你不要跟我計較,我給你賠禮道歉。”


    “…………”於媽跟不認識了似的盯著她。


    ——素來高貴優雅的大小姐怎麽開始做小伏低,一副寄人籬下的楚楚可憐樣了?


    “你要道歉的可不是我。”於媽冷哼一聲,索性離開了病房。


    “抱歉。”孟詩萱喃喃道。


    待於媽走後,她喝了半口雞湯,才抬起暗不見底的眼眸,看向門口。


    這兩天門外偶爾會有經過的護士的隻言片語落進她耳朵裏,她閉著眼睛,卻聽得清清楚楚。


    ——“聽說這裏麵住的就是鍾家那個養錯了十八年的假千金。不知道是真的假的,當了那麽多年千金小姐,享受了那麽多榮華富貴,怕是現在都舍不得離開了吧,真是可憐那個小時候流浪在外的真女兒。”


    ——“要我說,這種換人女兒的行為,就應該被捉進監獄裏去!”


    ——“你沒聽說嗎,鍾氏發布會上好像最新消息說準備起訴當年那個女人。”


    ——“嘖嘖,總之,這對母女都叫人一言難盡,這個假的以後該怎麽自處哦,鍾家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公布了這件事情,以後她走到哪裏都會別人指手劃腳吧。唉,關我什麽事,這還不是她母親造的孽!”


    她一次一次忍著,裝作什麽都沒聽見。托鍾悠悠和鍾家人的福,這種話以後她不會少聽。


    包括方才鍾母的電話,她都聽見了。高考之後就會把她打包扔出這個家。鍾家人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開始孟詩萱還會震驚、害怕、不知所措,但現在,她已經鎮定了。就像噩夢深淵的觸底反彈……


    身份都已經被公布了出來,最讓她恐懼的噩夢都已經變成了現實,她現在沒什麽好失去的了。


    她現在今非昔比,對於媽這種人,隻能默默忍著。


    但她絕對不會一直被鍾悠悠壓得翻不了身……她發誓……她發誓一定……她被子底下的拳頭死死握著……


    與此同時,時家書房。


    時老爺子神色複雜地丟下報紙:“怪不得你之前跟我說想要退婚,原來竟然是因為這個,鍾家怎麽搞的,自己親生孩子都搞不清是誰嗎?鍾國強也是搞笑,堂堂鍾氏老總,鬧出這麽大個烏龍,這都兩天了,還滿城風雨的!”


    時之棠沒有反駁。他想要退婚不是因為孟詩萱不是鍾家的真正千金,而是因為上輩子的事情。但讓爺爺這麽誤認為也無所謂。


    時老爺子蹙著眉,盯著新聞上穿晚禮服明豔照人的少女半晌,沉吟後道:“既然如此,退婚也行,那就和悠悠在一起吧,是叫鍾悠悠吧,我記得那丫頭一直很喜歡你是不是?這不剛好嗎?但是,生日宴上怎麽是她和秦家那小子的照片——”


    話還沒說完,被時之棠打斷。


    “爺爺,她現在,不喜歡我了。”時之棠嘴角一片苦澀,說出這話來時,連他自己都沒想到,心中竟然狠狠刺了一下,有種終於意識到失去的是什麽的惶然。


    時老爺子愣了一下,隨即臉色鐵青:“你什麽意思?”


    “她並不喜歡我了。”時之棠又重複了一遍,有些麻木地:“是我的錯,我沒珍惜,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怎麽就來不及了?!”時老爺子見最受器重的孫子這樣,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恨不能一拐杖過去:“你看看現在的你自己,請假不去上學,在家裏打遊戲,受了點挫折就這麽頹廢,你到底怎麽了?還是我時家的人嗎?她不喜歡你你就放手了?人還沒訂婚呢,你怎麽這麽快就放棄了?怎麽這麽沒用啊!”


    “死不放手有用嗎?”時之棠苦笑一下。


    不得不說,鍾悠悠和秦曜在生日宴上的那一幕,讓他受到了刺激。從前那麽喜歡他的人,每年生日宴都因為搶那支舞和孟詩萱爭風頭的人,現在看都不看他一眼了,即便看向他,那眼神也和看陌生人沒什麽區別。


    人總是在擁有一切的時候並不珍惜,直到失去了以後,才開始後悔,可是為時已晚了。抱著心裏一陣陣的鈍痛也是徒勞。


    今年的生日宴很熱鬧,鍾悠悠拿回了屬於她的一切,是毫無疑問的萬眾矚目的主角,但在這最熱鬧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徹底失去了她。


    晚自習,十九班快沸騰了,顧不上語文老師還在講台那裏維持秩序,他們一個二個全都拿出手機,眼睛死死盯著論壇上的投票。校花!校花!今晚二十一點截止!


    高中三年來,十九班除了各種三等安慰獎,就從來沒有拿過任何獎項!包括學校裏的各種風雲人物,也全都是競賽班的份兒!他們班就是個絲毫沒有存在感的班級。但現在不一樣了,鍾悠悠頻繁出圈,連帶著他們班也頻繁在論壇被提名!


    生日宴上鍾悠悠的真實身份公布以後,他們就知道這個校花肯定非鍾悠悠莫屬了,新聞上那幾張穿綠色長裙晚禮服的照片實在是漂亮,說是明星小花隻怕也有人信!


    在那幾張照片之後,鍾悠悠的票數就跟乘上了火箭一樣飛漲,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有外校的人登陸上他們學校的內部論壇參與投票了,到了最後,鍾悠悠的票數簡直是二倍殺、全方位碾壓了第二名的孟詩萱……


    幹得漂亮!


    雖然早知結果會是他們班的鍾悠悠一騎絕塵,但此時此刻親眼看到發起投票的版主頒布結果,十九班的人還是很激動,那種感覺就像是抱上了大腿,跟著一塊兒一飛衝天……


    比如說,十九班被人注意到後,就開始有人在論壇問:“十九班還有個妹子特別漂亮有人注意嗎?雙馬尾,站前排的那個?聽見什麽人叫她宵夜什麽的……”


    徐宵月刷到這個帖子,別提多激動了,心跳在胸膛撲通撲通的,她雖然長得還不錯,但也僅限於班內,以前還很少被外班的人注意到呢。


    她趕緊切了個小號上去,假裝路人回答道:“哦,那個妹子啊,什麽宵夜?!人家叫徐宵月!其實不僅長的漂亮,學習也很好,要追趕緊追……”


    發完,她做賊心虛地看了眼周圍的同學,嘴角情不自禁地自戀地咧開。


    不止是她,十九班幾個長得還挺帥的,包括施一蒙在內的高個男生都在論壇有了姓名。


    受到他們氛圍感染,鍾悠悠也無心刷題了,剛要掏出手機截個投票結果圖發給秦曜,門口忽然有人道:“十九班領隊,還一下開幕式時候用到的旗幟。”


    鍾悠悠去了儲藏室,把十九班的道具放回櫃子裏鎖著,儲藏室裏另外幾個班的班花都是麵麵相覷。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慫恿著上前和鍾悠悠打招呼,卻又都不敢,也沒那個臉。


    開幕式之前,她們都以為會是孟詩萱最終票數最多,繼續當本屆校花。


    她們怎麽說來著——


    “鍾悠悠和鍾詩萱比起來,不就灰姑娘和真正公主的區別嗎?”


    可萬萬沒想到,事實的真相是,鍾詩萱才是那個野雞,鍾悠悠才是那個真正的千金!虧她們當時有眼不識泰山,還議論得興致勃勃,原來鍾悠悠聽在耳朵裏,指不定笑話她們有多淺薄呢。


    ……這就很尷尬了。


    那天嘲諷過鍾悠悠的幾個人都是臉上如同被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礙於現在鍾悠悠的身份,想上前套兩句近乎,可又怕鍾悠悠不近人情,讓她們自討沒趣。


    還是學生會副主席江心宜比較會做人,比較圓滑,主動漾起笑容走過去:“悠悠,重不重,要我幫你嗎?”


    十九班的櫃子在比較高的上層,要舉上去,還挺耗力氣。


    她抱起一摞袖領,剛要替鍾悠悠舉上去,鍾悠悠便不動聲色地從她手中拿了回來,看了她一眼,眉眼冷淡:“不用了。”


    其他幾個背後議論鍾悠悠的女生見江心宜開了個頭,心思也都活泛了,紛紛圍過來,熱情地道:“對,鍾悠悠,晚自習後去吃宵夜嗎,我剛準備請客,你也一起來吧,學校外麵新開了家奶茶店,很好喝,我請你吃分量最大的芋圓。”


    “芋圓?悠悠,你有什麽過敏的嗎,能喝冷的嗎?”


    一個二個,圍在身邊嘰嘰喳喳,鍾悠悠頭疼。她把旗幟的杆子往櫃子裏一捅,發出“砰”的清脆一聲,嚇了身後幾個女生一跳。笑著和她說話聲音紛紛停止了。


    鍾悠悠知道這些人的討好和友善不過是因為鍾家,這樣虛以委蛇的友情她一點都不稀罕,甚至人際往來都不想多做。


    她頭也沒回,手腳麻利地給櫃子上鎖,聲音清冷:“不用哄著我,我和鍾家沒有關係,也不會小氣到因為上次那幾句背後壞話就報複你們。”


    “當然,別捧著我,以後也別捧著孟詩萱,她更不配。”


    “……”器材儲藏室靜了一下。


    這些女生都有些尷尬,忽然被鍾悠悠的直來直去弄得有些無地自容,移開視線不敢說話。


    鍾悠悠掃了她們一眼,從墊腳的凳子上跳下來,拉開門走了。


    這樣的狀況其實不是隻出現在儲藏室裏,這兩天鍾悠悠的真實身份公布以後,走在去食堂的路上,都能有人友善甚至是巴結地和她搭話。


    在她和袁媛吃完後,有男生主動跑過來問要不要幫她們把餐盤端到剩菜區去,跑操的時候,也有人主動問,要不要交個朋友,可以幫她打卡,還有女生熱情地叫她去逛街,搞得非常自來熟……


    以前孟詩萱的眾星拱月還真不是說說而已,她還真是享受了十八年這樣優越的生活。她什麽都不用做,一切都有別人為她承包。冬天開水有人替她打好,下雨了有人替她買早餐,就連考試打小抄都有人故意往她那邊丟。


    ……還真是讓人羨慕。


    但現在這些再也不是她的了,鍾悠悠會讓她將一切都還回來。


    以前孟詩萱會怎麽處理呢,溫柔地笑笑,不忍心拒絕對方的好意,於是“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一切。但現在的鍾悠悠絕對無法心安理得,不僅無法心安理得,在第幾十次開水杯莫名被人拿走裝滿之後,她簡直有點暴躁。


    從走廊上經過,迎麵忽然有個看起來是高二的漂亮學妹跑過來,遞過來一袋子零食,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悠悠姐,我和鍾璽佑是同學,這我特意買給你的,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口味,就每樣都買了一些。”


    果然好大一包!這麽大一包進口零食幾千塊是要的,這學校的學生太敗家。


    鍾璽佑在高二不乏追求者,經常有女孩子曲線救國,先去討好他姐姐,畢竟他是出了名的姐控。以前是孟詩萱,自從鍾璽佑在籃球賽上那轟動一出之後,現在就是鍾悠悠了。


    這女孩興奮地想,鍾悠悠以前沒享受過好的,和孟詩萱不一樣,說不定會把她的人情記在心裏,去和鍾璽佑說……


    可正這麽想著,就見……


    “哦,不要。”鍾悠悠兩隻手還在校服口袋裏,拿都沒拿出來過,直接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走過去了。


    跟鍾璽佑扯上關係的她更不要了。


    “…………”


    高二的學妹呆呆站在原地,都快哭了。


    而論壇上也有被鍾悠悠冰冷而不近人情地拒絕過後的人忍不住發帖:


    ——高三十九班的鍾悠悠和以前的孟詩萱性格完全不一樣啊怎麽回事?


    ——鍾悠悠這個女的好酷哦。


    有關這件事的熱度新聞上還沒完全降下去。但幾天後,全校一百個人要去參加市理科競賽了。理科競賽總共三天,在市中心的一所大學封閉進行。周一上午學校門口會開來五輛大巴,將一百名學生接走。


    當參加理科競賽的學生名單在教學樓下公告欄公布時,全校又驚呆了一次——鍾悠悠也去?這樣說來,她是考了她們班上的前二名?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雖然上次知道鍾悠悠在辦公室內現場做數學,打臉教導主任,但這次競賽是考綜合成績,鍾悠悠真能排她們班前二嗎?該不會是最近鍾家千金的身份公布出來後,她們班班主任特意討好她才給了她這個名額的吧?


    但無論他們怎麽震驚和議論,這個競賽鍾悠悠都去定了!不僅要去,還淡定地等著競賽成績出來後他們看看。班上考試能說是黎東平偏袒,全市封閉考試的成績出來,誰還能說作假?


    處於話題中心的孟詩萱聽說進了醫院,沒來參加。時之棠來了,他們班一半的人都去,天氣轉冬,他穿著夾克,清瘦許多,站在最前麵,隔著半個操場,心不在焉,遙遙地看著十九班這邊……


    十九班一枝獨秀,就兩個人。


    鍾悠悠和任子安。


    鍾悠悠雙手插兜站在一邊,不知道在和誰發短信,顯得有點漫不經心,看得任子安心情是異常地複雜。


    短短一段時間內,鍾悠悠先是成績一鳴驚人,就在他拚命想要趕上鍾悠悠的腳步,午休都不午休了,拚命學習的時候,又爆出來鍾悠悠鍾家千金的身份!


    這簡直令人沮喪,就好像是本來以為是同一起跑線上的選手,拚命比賽的時候,對手升級的速度卻是你的幾百倍,一眨眼還加了助推器!


    不過任子安竭力不去想那些,在他的世界裏,哪怕鍾悠悠是總統女兒,隻要成績不好,他也不會多看鍾悠悠一眼。而哪怕鍾悠悠是乞丐,隻要聰明到可以做他的對手,他也會把鍾悠悠當成勁敵。


    現在,鍾悠悠雖然似乎沒怎麽在意他,但他心底卻已經開始暗暗較勁。這次競賽,無論如何都一定要一雪前恥,把班上第一名拿回來!


    上次鍾悠悠高出他幾十分,那麽好,這次他一定要高出鍾悠悠全市幾十名!


    想到這裏,任子安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框,又掏出了一本厚厚的競賽題。


    鍾悠悠正在跟秦曜發短信,秦曜待會兒送她上大巴,還說讓買了些東西讓鍾悠悠帶去。鍾悠悠有些雀躍,迫不及待地想看看秦曜都買什麽了。


    一行人出了學校,在帶隊老師等幾個上廁所的同學的時候,她飛快朝街對麵的街角溜過去。


    “秦曜!”鍾悠悠揮揮手。


    秦曜看著少女雀躍地跑過來,心情極好地揚起嘴唇,下意識就張開手臂,以為會來一個跳到身上的擁抱,結果……鍾悠悠飛奔過來,卻是猛地跟哥們兒似的跳起來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


    “……”秦曜有點鬱悶。


    “東西呢?”鍾悠悠催著要:“我們快上大巴了。”


    秦曜:“你站這裏等兩分鍾,我去後備箱取過來。”附近沒地方停車,他停在了商場地下。


    “等等。”鍾悠悠古怪地看著秦曜:“你抹了發膠,刮了下巴,今天特意收拾過啦?”


    秦曜穿了件黑色長風衣,個子高挑又俊美,剛才在街對麵她就覺得今天的秦曜很紮眼,過來湊近一看,果然比平時還要帥,今天不是沒有大客戶嗎?為什麽還捯飭得這麽精神?


    “……沒有。”秦曜耳根猛地一紅,定了定神,淡定道:“我去給你拿東西。”


    說完,嚴肅冷靜,步伐帥氣地進了商場。


    隨後,確定自己消失在鍾悠悠視野內後,秦曜猛地拔腿跑起來,飛奔衝到停車場車子前,打開車門,對著後視鏡把特意弄上去的頭發弄了下來,撥弄幾下……鍾悠悠看起來不喜歡,早知道就不換發型了……


    拿了東西,又飛奔到商場門口,然後深吸一口氣,變跑為走,嚴肅冷靜,單手插兜,很酷地朝鍾悠悠走了過去。


    鍾悠悠看了眼他頭發,莞爾了下,問:“裏麵是什麽?”


    秦曜道:“脖枕、眼罩貼,可以在車上用,還有去了住宿的地方後的涼被,天氣變冷了,注意保暖,還有一些東西你去車上了可以打開看看。”


    “好。”鍾悠悠接過行李箱,手機已經響了,帶隊老師在催,她道:“那我走啦。”


    秦曜看著她,有點失落,有股子一起去的衝動,忍了忍,道:“注意安全。”


    鍾悠悠走出幾步,回頭,見秦曜還站在原地注視著自己,和那晚在樓下如出一轍,眼眸有幾分不舍的黯然。鍾悠悠忽然沒忍住,衝他燦爛地笑起來:“秦曜,你今天很帥,我……很喜歡。”


    秦曜沒說話,忍住麵紅耳赤盯著她。


    鍾悠悠拉著行李箱朝大巴車走去。


    秦曜還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心情就像是夏天喝到冰可樂,冬天吃到棉花糖。


    與此同時,鍾璽佑放了學,卻是不怎麽願意回鍾家去。


    鍾父看了眼辦公室茶幾上趴著寫作業的鍾璽佑,有點無奈:“回去寫作業去,老待在我這裏成何體統?你姐去參加競賽去了,你怎麽沒去?天天打遊戲,成績一落千丈吧?”


    “爸,我才高二,不是高三。”鍾璽佑更無奈。


    他越來越不願意回鍾家了,家裏冷清清的,更不願意見到孟詩萱那張楚楚可憐蒼白哀怨的臉,就好像誰欠了她什麽似的。


    他自認為上回在學校門口已經和她說清楚了,今後,無論爸媽是否將她送走,什麽時候將她送走,都和他沒關係。他們早就不再是姐弟了。


    “你姐這兩天在學校有什麽消息嗎?”鍾父簽了兩份文件,忍不住問。他打電話鍾悠悠要麽不接,要麽直接掛斷,學校裏他又不能派人跟蹤,搞得他還要通過鍾璽佑來問悠悠的近況。


    本以為生日宴身份還回去之後,悠悠多少會原諒他們一點,可仍然……唉……


    “消息自然是有。”鍾璽佑想到前幾天自己連續翻了三天窗戶送了一大堆禮物給姐姐,事後他偷偷去看了,那些禮物並沒有在高三的各大垃圾桶出現,就很高興。當然,這是因為鍾悠悠並不知道那些禮物來自於自己。


    但他卻已經很開心了,好歹送出去了啊,禮物和心血沒有白費。


    想到這裏,他有點得意:“爸,我感覺姐討厭我的程度可能比討厭你少一點,哈哈哈……”


    鍾父瞪了他一眼:“……小兔崽子。”


    其實鍾父也想多做些什麽來補償鍾悠悠,可錢、房,一切鍾悠悠都不缺,而且送任何東西鍾悠悠都會扔回來,他心中很是愧疚,卻不知該如何彌補已經犯過錯的那些時光。


    鍾悠悠已經搬出去快兩個月了,除了生日宴上見了一麵之外,父女倆居然都沒怎麽見過麵。鍾父以往彌補人的方式就是送錢,送禮物,送名牌珠寶和包,但這一切都在女兒身上不實用。


    他歎了口氣,問鍾璽佑:“你有什麽好的辦法?讓你姐見見我?”


    鍾璽佑給他出招:“爸,你裝病!心髒病,快要死的那種,看看姐姐會不會去醫院見你一麵!”


    鍾父額頭青筋一跳,卻猛然又覺得,這還真是個辦法。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最大的報複就是自己幹一番事業,成為比鍾家更厲害的存在吧,所以這文的後半段會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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