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欽言笑著打開了抄來的副本,一旁的蕭謂也是笑著說:“這楊修撰那日在爹爹宴席之上顯露風骨,不知道在官家麵前是否也能鐵骨錚錚!”</p>


    蕭欽言僅僅看了開篇,便眼神童孔放大顯然也被這篇行文所鎮住。</p>


    他的呼吸也都變得粗重起來,饒是蕭欽言這樣深諳權謀,城府極深的老狐狸,在看見這封諫言都不禁大驚失色。</p>


    開篇便是:</p>


    “太常禮院院事臣楊秉謹奏,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p>


    一旁的蕭謂見到父親這幅表情,不禁疑惑的問道:“爹爹,您這是怎麽了?”</p>


    蕭欽言手中拿著這幅奏折不禁有些顫抖,他明白以趙恒那多疑的性子,定然不會僅僅認為這是楊秉一家之諫言。</p>


    他顫顫巍巍的拿著那封副本道:“楊秉他不是博直名的言官,平日裏向來是懂得明哲保身之人,今日為何會如此執拗啊!”</p>


    “寧願為此而死諫,最少也是下獄甚至還會被陛下流放!”</p>


    一旁的蕭謂聽到父親的話,笑著說:“父親,這樣一來不是恰好嗎?既然楊秉自尋死路,甚至他作為清流一派,到時候官家因此事徹底與清流生隙,父親將在朝中徹底高枕無憂了!”</p>


    蕭欽言麵色低沉:“陛下向來多疑,楊秉不過一從六品秘閣修撰,敢冒天下之不韙遞交如此死諫!你覺得陛下會不會認為他背後會有何人指使,甚至我這個宰相也統攝不住群臣?”</p>


    說完眼神看向一旁的蕭謂道:“記住一句話這聖人的書是拿來給別人看的,拿來辦事百無一用!”</p>


    蕭謂不是一個傻瓜,聽到父親的一番分析陳情其中利害後,自然明白這楊秉此次上疏對於各方皆是百害而無一利。</p>


    ……</p>


    楊秉跪在宮道之上,麵色一片坦然自若全然沒有一點畏懼。</p>


    一位宮中內官走到了他的跟前,此人麵白無須一身朱衣來到了楊秉的跟前。</p>


    首先弓著身子低聲道:“楊修撰,你這又是何必呢?”</p>


    說完站直道:“楊修撰起來吧!官家召見你,到時候在陛下麵前服個軟尚有回旋的餘地!”</p>


    楊秉撣了撣身上官袍的灰塵,即使官道上清掃的地麵一塵不染。</p>


    “多謝中貴人的提醒!”</p>


    內官在前麵引路,那宦官心裏隻是對於麵前這個年輕官員心中抱有可惜,隻是能夠聽自己多少意見卻是不得而知了。</p>


    穿過長長的官道,一路上都有宮中禁軍看守顯得神氣凜凜,內官還沒靠近便有人打開了朱漆大門。</p>


    楊秉隨在身後走入了此刻皇帝暫時歇息的延和殿,作為一個從六品修撰是沒有機會有密見召對的機會。</p>


    來到延和殿,能夠感受的到空氣之中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氣氛,長長的環廊之上跪著的都是宮娥,她們低著頭不敢起身。</p>


    往日裏若是見到如此年輕,且樣貌出眾的官員進入,自然少不了一番低聲竊語,可是此刻卻是絲毫不多作聲。</p>


    他格外沉重且又堅定的邁進了延和殿中,神色堅毅而無惴惴不安之心。</p>


    在見到趙恒的那一刻立刻行禮道:“罪臣楊秉叩見官家!”</p>


    趙恒餘怒未消,可是臉上卻是平靜的沒有任何波瀾起伏之色。</p>


    而是坐在丹墀的禦座上,手裏拿著的正是禦桉上楊秉所呈交的奏折。</p>


    語氣平靜的說道:“既自知罪臣,可知在何處?”</p>


    那語氣明明如此平澹,卻是讓人覺得不寒而栗與心中沉悶。</p>


    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裏,自然不會畏畏縮縮的瞻前顧後了。</p>


    索性就打開天窗說亮話:“臣的罪責在於官家有過錯並未第一時間便諫言這是其一,其二臣…”</p>


    可話還掛在嘴邊沒說出口便被趙恒所打斷,語氣低沉道:“莫要與我說這些冠冕堂皇之語,說說吧,你一個小小的太常禮院院事從六品秘閣修撰竟然敢直言犯諫,說說你背後站著的是何人?”</p>


    “是齊牧還是吳恕,亦或是蕭欽言?”</p>


    這三人的名字無論是哪一個在朝中都是影響力十足的中樞相公,可見趙恒此刻的憤怒和疑心到了何種程度。</p>


    楊秉此刻並沒有去拉他人下水的打算,而是麵不改色的答道:“皆是臣一人的主意,與朝中諸位相公無關幹係!”</p>


    趙恒一時氣憤竟然直接站起身來,手怒指著楊秉道:“我原以為你素來穩重沉著,將來可為太子肱骨之臣,竟然值此重要時機遞上奏章來指責於朕,這朝中諸位臣工獨你是忠臣,直臣?”</p>


    說著將手中奏章扔到了楊秉的麵前,正是楊秉所書的奏章。</p>


    楊秉並未表露出誠惶誠恐之色,而是麵不改色將扔在地上的奏折高高舉起道:“陛下,臣今日前來便已經抱有君仁臣直,以身殉道之心,因為臣相比起此刻的恐懼,更加畏懼後人的指責,言朝中袞袞諸公值此時機竟然無一人敢為民請命!”</p>


    趙恒怒不可遏道:“朕的身邊不需要汲暗和魏征,我並非到了老而昏聵之時!”</p>


    說著語氣也軟了下來道:“你此刻若是及時悔悟,朕答應可以寬宥!”</p>


    可楊秉卻沒有絲毫退讓繼續言道:“陛下如今河北之地,川陝四路皆是饑寒待斃之嬰兒,若是命那些道眾去往災地,那麽百姓不過是刀俎待割之魚肉。”</p>


    說至動情處,頓了頓道:“陛下一意玄修,不以百姓之心為心,不以百姓之命為命,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正因為陛下對臣的信任這時才不得不諫言,否則將致陛下於不義!”</p>


    “那河北之地,川陝四路百萬黎民無不視陛下為父,無奈陛下不將那百萬黎民視作子民!”</p>


    楊秉的每一句話都讓這大殿內的其他人心驚膽顫,每一句話都像是一座大山壓在心頭。</p>


    </p>


    唐太宗聽受魏征的諫言成了千古美談,可是那麵對的乃是正值壯年尚能聽從臣下意見的時候,可若是晚年又有幾人敢如此諫言?</p>


    同樣已經年老的趙恒,泰山封禪與遼國簽訂停戰協議保大宋百年和平,自詡乃是無論內外皆明的聖君,如何能夠容忍如此指摘。</p>


    最後一句話就像是一根利箭,徹底擊穿了他那虛偽不願意麵對的現實。</p>


    心中一陣鬱結,胸悶而氣短一口淤血噴了出來,以至於禦桉之上的奏章皆是殷紅一片。</p>


    身邊的內侍急忙扶住了他顫顫巍巍的身子,趙恒漲紅著臉伸手指著楊秉道:“朕是說過不殺士大夫,可是我不介意為你楊秉破例一次!”</p>


    “來人,給我將這個無君無父的悖逆之臣給押解到司獄中!”</p>


    這番話可是直接戳穿他這幅明君的麵具,要知道即使君臣相知兩十餘載的柯政,也被外放到了雷州。</p>


    雖然暫時的重用,可是他也不會再去任用對方了。</p>


    隨著不斷年邁,便沉浸在那虛假繁榮之中,天意示警於是便修建道觀,有臣下因此諫言便統統論罪。</p>


    若是真的以為他是一個放權於外,由皇後攝政的中庸之君可就大錯特錯了,一切危害到己身的他都要重重還擊。</p>


    隨著內官的一個眼神,外麵聽見了鱗甲碰撞之聲,外麵的禁衛走了進來直接將楊秉押解了下去。</p>


    司獄乃是皇城司的地牢,少有文臣會被押在那裏,除非十惡不赦之罪,否則都是關押在台獄由大理寺審問。</p>


    楊秉並沒有反抗,所以這些禁衛也給予了他基本尊重,而是讓他自行行走。</p>


    這長長的官道之上,獨有一位身著緋紅色官袍走在官道之上,其餘皆是身著鱗甲的禁衛。</p>


    楊秉這一身借緋的紅色官袍,這件官袍乃是今日方才第一次穿在身上。</p>


    他已然做好了坦然麵對的準備,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p>


    “老師!”</p>


    一個稚嫩的聲音,他踉踉蹌蹌的從遠處跑了過來。</p>


    身後還有宮娥與宦官在身後呼喚著:“太子殿下,莫要過去!”</p>


    那些禁衛本能想要嗬斥,可是回頭瞧見了來人模樣衣著後又紛紛半跪在地上。</p>


    “太子殿下!”</p>


    就在孩童準備繼續上前之時,一名禁衛道:“還請太子殿下,莫要過於讓我們為難!”</p>


    楊秉回過身作揖道:“太子殿下還請止步,這天下可以少了一個楊文瑜,可是獨獨不可少了太子殿下,您待人仁善心性溫良,作為儲君切莫與罪臣所牽連!”</p>


    這是趙受益第一次違逆他人的意見,延和殿發生的一切,這宮中宦官和宮娥都已經傳遍。</p>


    雖然在宮中可是他都聽聞了前些日子,那些以命叩闕的官員,他有心想要為那些人求情可是攝於爹爹的威嚴。</p>


    可是今日心中情感壓抑住了恐懼,使得他不顧一切掙脫了那些宦官的阻攔。</p>


    趙受益本來身體虛弱想要衝過來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而那些宦官因為心裏覺得太子守禮不會衝出去,所以隻是象征意義的稍作阻攔而已。</p>


    趙受益臉上滿是淚痕道:“老師等等,我去爹爹麵前為您求情!讓他寬恕了您的罪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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