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正月十五,過了上元節,新的一年就算正式開始了。


    鳳鸞在望星抱月閣住的很滿意,除了因為懷孕的小小燒心,別的樣樣美,眼下可是重新做回姑娘的美好時光啊。


    甄氏每天都過來,照顧孕婦,給女兒做各種保養。因為懷孕很多東西都要避忌,因而更加盡心,連交給貼身丫頭不放心,非得事事親力親為。


    鳳鸞重活一世,最大的收獲便是和母親的關係改善很多。


    有些事看開了就好。


    而眼下,甄氏正在細細叮嚀,“有人害喜容易水腫,有人長斑。”點了點女兒,“你除了肚子可以大,別的可千萬都不許有,斷不能把自己弄成黃臉婆!”


    別的母親給女兒的功課,大抵都是琴棋書畫、女紅。甄氏對這些不太在意,隻要求女兒學個皮毛,她常說,“從來沒有聽說,哪個男人是因為女人繡活做的好,就愛上一輩子的,便是琴棋書畫,能夠附庸風雅就夠了。”


    她交待給女兒的功課,是保養、打扮、女人味兒。


    特別是怎樣抓住男人的心,……和身。


    甄氏的話頗有幾分睥睨世俗,她姿態優雅,漫不經心笑道:“男人拿我們女人當個樂子,殊不知,我瞅著他們也不過是一個玩意兒。”那恣意的笑容,宛若繁花綻放,美得讓人驚心動魄,“不給點甜頭,他們怎麽會乖乖的聽話呢。”


    要是前世,鳳鸞肯定要斥母親言語狂妄不羈。


    今生麽,隻是聽了笑笑。


    笑笑過後,還覺得有那麽一點兒道理。


    這會兒母女倆正在討論保養事宜,外頭丫頭稟道:“二奶奶來了。”


    甄氏語音一頓,繼而問女兒,“上次柔嘉跟你說什麽了?”略不悅,“她要是拿著端王妃來勸你、煩你,別管她,我這就給打發出去。”


    “罷了。”鳳鸞想了想,“初二那天柔嘉不是回娘家嗎?指不定穆夫人說了什麽,或許有話要問。”看向母親,“母親今兒在,等下若是我為難不好說話,正好替我擋了。免得今兒找借口不見,改天她又過來。”


    心下猜測,今兒的談話多半不會愉快了。


    但意外的是,穆柔嘉被丫頭在門外擋了許久,進來也沒有生氣。她對著甄氏福了福,“二嬸好。”然後麵色微赧,“阿鸞,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鳳鸞心思轉得飛快,道歉是什麽意思?心下總覺得怪怪的,但還是微笑,“別這麽說,你坐下說話。雅*文*言*情*首*發”招手寶珠,“再去拿個手枕過來。”


    穆柔嘉接了手枕,靠了,然後端了茶細細的撥著,“阿鸞……”她低著,一臉愧疚之色,“前幾天是我不清楚情況,我以為……,都是穆媽媽那老奴擅自做主,姐姐又在病中,所以才會被一時蒙蔽,讓你受了委屈。”


    她漲紅了臉,“我竟不知,原來這事兒還有母親攪和在裏麵。”


    鳳鸞微笑,“不用提了,都過去了。”


    說也沒有用處,不過是讓彼此麵上尷尬罷了。


    “你讓我說完!”穆柔嘉像是急了,抬頭看了一眼,複又垂下眼簾,“我勸母親,這事兒真是她想多了。穆家和鳳家原是姻親,你是我和姐姐的表妹,性子又柔和,你去端王府總比別人要好,沒啥可擔心的。”


    比別人要好?鳳鸞心下漸漸覺得越發怪異了。


    穆柔嘉聲音有點哽咽,“母親她是多心,想著讓大姐生產之後好好靜養,所以、所以辦錯了事兒,阿鸞……”她抬頭,一臉可憐兮兮的,“看在我的麵上,你就別再生我母親的氣了,我勸她了,往後肯定不會再那樣了。”


    鳳鸞笑道:“看你這話說的,太重了。”暗地捏了捏母親的手,示意不必插嘴,“不管怎麽說,你母親都是我嫡親的姑姑。因為表姐生產後體弱氣虛,小郡王小,姑姑聽了穆媽媽的挑唆,有些擔心,也是難免的。”


    隻把錯都退在穆媽媽身上。


    穆柔嘉趕忙接話,“是的,是的,都是穆媽媽那可恨的狗奴才!挑唆主子,背著主子亂做主,活該打死!母親和姐姐都是被她蒙蔽了。”


    甄氏在旁邊勾了勾嘴角,頗為譏諷。


    好在穆柔嘉一直盯著鳳鸞,倒也沒有留意。


    她繼續說道:“原本我還想著,隻是穆媽媽挑唆主子才鬧出亂子,阿鸞你生氣,所以賭氣在娘家不回去。後來才知道裏麵的這些緣故,阿鸞……,對不起,這件事是讓你受委屈了,是我錯怪你了。”


    鳳鸞明眸似水光芒流轉,淺笑道:“好了,過去的事就過去吧。”


    哪怕兩世為人,哪怕前世和柔嘉分開了有十年,依舊是清楚她的性子的,----今天這個委曲求全、可憐兮兮的柔嘉,太反常了。


    正常情況下,她應該是風風火火跑來找自己,嚷嚷道:“是我之前錯怪你了,回頭給你打幾套頭麵,做幾身新衣服補償,嗯……,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阿鸞,要不你捶我幾下子……”


    應該是類似這樣才對啊。


    穆柔嘉歎了口氣,又道:“別的不說,現在你還替姐姐和小郡王擋了一災,換了別人,哪裏肯護著姐姐呢?沒準兒還暗地裏推她一把。”她笑了起來,眼睛彎彎,“所以,阿鸞你是最好的。”


    鳳鸞隻是微微含笑,望著她。


    “你別生氣了。”穆柔嘉柔柔的道:“我給你賠個不是,也替母親和姐姐一起給你賠個不是,你大人大量忘了這茬兒,往後咱們還和從前一樣。”


    “好……”鳳鸞拖長聲調,輕輕捏了捏她的臉,“讓我捏捏你,出氣。”


    “哎喲,哎喲!”穆柔嘉誇張的叫喚起來,“好疼!”然後嘻嘻哈哈笑鬧一陣,話題轉為尋常,說起最近時興的料子花樣,又問甄氏有沒有新鮮東西,總之家常裏短的拉扯了許久,仿佛……,真的和從前一樣了。


    鳳鸞半躺在美人榻上,悠閑的,陪著她說著話兒。


    大半上午過去,穆柔嘉方才笑道:“不知不覺就快中午了,我該回去了。”她互相想起什麽似的,“哎呀,我給你帶的東西忘了拿進來了。”當即喊了丫頭,捧了一個雕花紅漆盒子過來,“這是我從穆家帶回來的鹽漬梅子,酸酸甜甜的,而且軟硬特別適中有嚼勁兒,給你捎了一盒子。”


    鳳鸞笑笑,“多謝了。”


    “嗯,我都又想吃了。”穆柔嘉像是十分嘴饞,又像是那梅子特別好吃,當即打開來,露出一盤烏黑烏黑的梅子肉,自己嚐了一塊兒,“唔,味道真不錯。”她很自然的拈了一塊遞過去,“阿鸞,你也嚐嚐。”


    甄氏頓時麵色一變。


    剛要開口,鳳鸞卻擋住了母親,微微笑道:“柔嘉,你不用試探了。”


    穆柔嘉的手停在半空,目光閃爍。


    鳳鸞淺笑道:“我有喜了。”


    這件事,是不可能一直瞞得過端王妃的。今兒穆柔嘉繞了半天,無非是要打探這個消息,----若是自己懷孕,就肯定不會願意吃穆家的東西。


    穆柔嘉的手緩緩放了下去。


    她不言語,這下輪到鳳鸞細細說話,“我懷孕了,已經讓太醫確診過。”而且蕭鐸還為了慎重起見,叫人記錄在案,“之所以一直沒有回去,也沒說,是因為還沒有過頭三個月,所以比較謹慎一些。”


    甄氏厭惡的喝斥,“把這梅子給我拿出去扔了!”


    “你、你們……”穆柔嘉氣得站了起來,指著鳳鸞母女,千言萬語湧在一起,不知道該先說那一句,“好,很好。”她連連點頭,“你們很好!”


    鳳鸞心下明白,彼此的友情算是徹底走到盡頭。


    心下說不出什麽感覺,悵然、可惜,還有一點點難受、委屈、憤怒,以及解脫。


    “柔嘉。”她的聲調清平如水,恍若小溪,“你我自幼交好,玩得熟,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麽性子。”掠了掠發絲,“當初我是怎麽進的端王府,你也清楚,不是我上趕著哭著要去的,是沒有辦法了。我進府以後,自認是規規矩矩的,沒有逾越,甚至還為了王妃和小郡王受傷,這些你心裏也是清楚的。”


    穆柔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能辯駁。


    鳳鸞又道:“我也明白,你怕我的身份威脅了你的嫡親姐姐,怕我仗著鳳家,對她的王妃之位造成威脅。”她的目光幽幽涼涼,話鋒一轉,“但這些隻是可能,而不是事實啊!我並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王妃的事!”


    她輕笑,“總不能因為擔心和懷疑,就先使絆子吧?”


    穆柔嘉忿忿道:“誰使絆子了?”


    “哦,沒有嗎?”鳳鸞斬斷友情,說話反倒更能幹脆利落,“那麽是誰的母親在背後挑唆?是誰的奴才在私下運作?非要編排我是克了小郡王,想要把我攆出王府!別說你們不知道,一個被套上克星流言的王府姬妾,往後的路會有多艱難?”


    穆柔嘉自知理虧,分辨道:“母親也是一時想岔了,再說隻是想讓你暫時避忌三、五年,又不是一輩子不讓你回去。”


    “我為什麽要避忌?!”鳳鸞冷笑,“我做什麽了?我下手害王妃了?還是我暗地盤算小郡王了?你們懷疑,所以就要攆我出去。”


    “大姐身體不好,母親擔心……”


    “哈哈。”鳳鸞聞言大笑,殊色照人的容顏美得迷離,美得淩厲,“我一個公卿候府的嫡出千金,與人做妾,難道我就不擔心?我擔心自己婚事落魄被人嘲笑,我還擔心主母容不下我,所以……,我也可以對王妃和小郡王做點什麽,來安撫自己的擔心?”


    她的言語擲地有聲,“這就是你們所謂的道理!”


    “不,那不一樣。”穆柔嘉又氣又急,臉都漲紅了,可是又說不出哪裏不一樣,隻能無力解釋,“大姐她人很好的,不會害你的。”


    鳳鸞冷冷一笑,“那麽我人也很好的,不會害她,請她放心好了!”


    穆柔嘉跺了跺腳,氣得再也說不出話扭身出去了。


    甄氏在她身後笑著撫掌,“好,說的好!”扭頭看向女兒,“阿鸞,我竟不知你變得如此牙尖嘴利了。”讚道:“痛快,真是痛快!”


    鳳鸞卻是幽幽一歎,“既然早晚都是要決裂的,何必拉扯?不如早點大家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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