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上她的嘴。”皇帝越是動怒,反而越是顯得平靜,看起來好似和平常一樣,假如他的龍袍沒有輕輕顫抖的話,“老七,你媳婦這是病邪入體了,你帶回去,然後朕吩咐太醫過去看病。”


    蕭湛應道:“是。”


    成親王妃被人堵住了嘴,劇烈掙紮,眼裏露出即將灰飛煙滅的驚恐之色,----自己沒有病!皇上親自派的太醫不是治病的,而是催命的!


    蕭鐸一直站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好似什麽都沒聽到。


    “朕累了,你們都回去。”皇帝的確累了,等兒子們走了以後,一個人歪在寬闊的龍椅裏麵,靜默不語。秦氏早就是心思不存,因為吃醋,居然和老六府裏的蔣側妃聯合一起,設計鳳氏毀她名節。後宮裏女人的爭鬥,太多了,自己習慣了,為了大局著想並沒有處置秦氏,卻不想她仍然不知悔改!


    若是單單為了奪嫡,給端親王府潑髒水也罷了,居然還謀害老七唯一的兒子!被人抓了現行,更不知道壯士斷腕替秦家遮掩,為尊者諱,貪生怕死就滿口什麽都說,隻不過……,秦氏不像是在撒謊。


    皇帝起駕去了一趟永壽宮,原本有諸多怒氣,但是看著靡靡老矣的母親,最終怒火化作了一聲歎息,“母後,老七的媳婦病了,不會好了。”


    秦太後這兩年身體也不太好,畢竟上了年歲,人看起來都瘦小了一圈兒。聽得皇帝這話,猛地掙紮坐了起來,“皇帝,你這話什麽意思?”


    皇帝將那裹著“毒草”的帕子放在桌上,打開了,“你看看這個。”


    “這是……”不怪秦太後不認識,當初聽了這個偏方的時候,隻是見過草種子,沒有見過長成的樣子,待她老眼昏花的看清楚那結在上麵小小的果實,方才身體一抖,這這這……,皇帝從哪裏得來的?


    “老七媳婦說,這東西是你給她的,是你讓她做的。”皇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胡說!”秦太後不明白,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錯?這種野草貌不驚人,犄角旮旯,隨便哪裏一扔便會發芽,怎麽會被發現了呢?範側妃一個足不出戶的千金小姐,如何知道這些外頭野物?況且即便知道了,也不能確認就是老七媳婦做的啊。


    但是這些疑惑不能問,一問,就露餡兒。


    皇帝沒有耐心再糾纏這些,淡淡道:“母後,良哥兒是你的親孫子。”


    秦太後頓時臉色一白,“哀家不明白皇帝在說什麽。”


    皇帝覺得累,假如老七蕭湛登基,他又不是德妃的親生兒子,隻怕是忍受不了拖累的,和秦家反目是遲早的事!就如同自己當初一樣,深深厭惡被範家轄製,但是範家好歹還是給了自己助力,幫著緩緩穩定了朝局。


    而老七,一旦登基,秦家根本就幫不上他什麽,隻會不停的索取,不停的趾高氣昂的拖後腿,到時候秦家會有什麽好下場?鳳家、穆家、範家豈肯罷休?老七又將麵對一個怎樣壓不住的朝局?


    扶正範側妃?不不,庶女上不台麵不說,範家三房也拿不出手。


    帝王術裏麵,平衡是最最關鍵的。


    所以,就是要臣子們為了各自的利益爭奪,皇帝主持公道,才能得以平衡。


    皇帝想到了十二皇子,鳳淑妃的那點心思並不難猜。


    可不論是出於對江山社稷的考慮,還是私心,自己都不希望百年之後出一個鳳太後,出現鳳家權傾朝野的局麵。而未來儲君要選一個有能力的皇子,有一定權勢,至少能夠在公卿官員中周旋的,所以未成年的皇子就不用考慮了。


    ----他們母子都不合適。


    至於老七,看他做個親王就已經焦頭爛額了。


    皇帝想到了那個隱忍的六皇子,生母蔣恭嬪出身不顯,且和兒子不親,將來就不會出現垂簾聽政的事,更不會出現太後挾製皇帝的亂子。然後六皇子和鳳家有姻親,和穆家也有姻親,一旦他登基,這兩家為了自身利益,無可選擇的要幫忙輔佐,但卻又彼此相爭。至於範家和其他的官員,肯定不會看著鳳家把好處都搶走,也會競爭,大家互相牽製,未來天子才能把握微妙平衡而不倒。


    最重要的是,老六絕對不會容忍鳳家一家獨大的。


    從這幾年的細細觀察就知道,他的忍讓、周旋,在風浪之中前行遊刃有餘,----私心人人肯定都有,但是他能麵上顧全大局就夠了。


    “皇上……”秦太後見兒子久久沉默不語,有點著慌,開始打親情牌,“眼看哀家活不了幾年了,等哀家一走,秦家……”


    “母後!”皇帝斷然道:“兒子姓蕭,不姓秦!”


    顧及秦家的榮華富貴可以,但是絕對沒有把蕭家江山拱手獻上的道理,否則將來自己百年之後,到了地下,也難以去見蕭家皇室的列祖列宗!


    ******


    成親王妃“病”了,皇帝派了太醫過去專門治療,但是一直不見大的成效,倒是她一病倒,良哥兒的咳嗽慢慢好了起來。這下子,根本就不需要鳳鸞去散播謠言,也足夠人們茶餘飯後議論一圈兒了。


    本來侄兒病了,說是嬸嬸的八字相衝不合就很牽強。現如今成親王妃一病,良哥兒就好了,裏麵有點什麽彎彎繞繞,還猜不出來嗎?大家再想到火熱的奪嫡之爭,成親王妃想給端親王府潑汙水,就更容易理解,甚至有人猜測是不是蕭湛的手段,----虎毒尚且不食子,未免太過狠辣了些。


    這段熱議過去之後,京城裏,又安安靜靜的過了一段時間。


    端親王府也是,因為府裏隻剩下苗夫人一個活動的,鳳鸞幹脆連請安都給免了,每天過起了相夫教子的生活。蕭鐸像是陡然沉靜下來,每天除了朝堂、兵部,就是剩下書房和荷風四麵,好似旁的事情都沒有興趣。


    苗夫人也曾幻想過再得寵愛,可是……,明顯不可能。再想想看穆之微和蔣側妃兩個的結局,自己能有一個女兒養在身邊,又不受主母拿捏,其實在浮翠閣的小日子還算不錯,隻當是……,沒有丈夫罷。


    總之,王府裏麵相安得宜。


    到了梅花綻放的時節,朝堂上倒是出了一樁不小的案子。最開始,是查出一個戶部郎中貪墨受賄,案子不大,但是一查再查,就好像順著藤蔓摸到瓜,大大小小的官員牽扯出來不少,頓時變成了一個大案。


    說起來,在嚴厲約束下屬和棋子的方麵,蕭鐸做得不錯。


    這一次的貪墨案,隻有兩個不太要緊的小棋子被牽連進去。當此之際,當然是先把自己摘幹淨,然後棄了這兩枚小棋子,便一身雲淡風輕。


    而蕭湛則要麻煩的多,一則他年輕些,行事難免有些冒進;二則朝中擁立他做太子的聲勢浩大,難免有些鑽營之輩攀附上去,他雖不喜,但是也不好輕易得罪人,拒之門外,於是便有了人情來往的瓜葛。


    特別是秦家,那更是來者不拒的收東西收到手軟。


    這下好了,竟然查出十幾個貪汙的官員,不是和成親王府有瓜葛,就是和秦家平時來往密切,----蕭湛頓時處於兩難境地。


    保下這些人,太難;不保的話,又難免叫跟了自己的人寒心,再說指不定他們狗急跳牆,胡亂攀咬一陣,再把自己也給拖下水。


    因而這幾天真是寢食難安,夜不能寐。


    與幕僚說話,都壓抑不住的帶出一絲火氣,“怎麽辦?要是這些人都被清除,那我這幾年所費的功夫,簡直要白費一半!”


    眼看父皇一天天老邁病弱,再不布置,就遲了。


    蕭湛有些憤怒,“這做官的,哪有幹淨的人,幹淨的手?偏偏……”偏偏自己的人跌進去不少,六哥卻是損失甚微。忽地心中一凜,想來在自己被人捧得高高的時候,在六哥得時疫和去霍連的時候,他就已經暗中布置了吧?哪些人能留,哪些人不能留,他都一一的慢慢剔除了,所以才會這麽幹淨。


    不由一聲苦笑,他示弱,故意讓一些要職被自己搶去,安插自己的人,卻是早在幾年,就為今天的大案開始做準備了。


    ----都怪自己,太輕敵了。


    而此刻,蕭鐸心情愉悅,正躺在暖烘烘的美人榻上,欣賞窗台上麵的一瓶紅梅,而比紅梅更好看的,是眼前人比花嬌的佳人。有珠玉琳琅一般的美人坐在側,梅花也是黯然失色,隻可惜……,不能像以前那樣看的清楚了。


    ----而且還有加重之勢。


    太醫看了,解釋不清是何緣故,眼下又不能大肆聲張,隻能悄悄派妥當的人去遍尋治療眼疾的名醫,還需要時間等待。


    蕭鐸心念一動,“阿鸞,我給你畫一張像罷。”


    “畫像?”鳳鸞覺得他不僅越發溫柔,還越發詩情畫意起來,“好。”吩咐丫頭去準備紙墨筆硯和顏料,盈盈笑道:“隻一條,不準把我畫的太醜了。”


    每天忙於勾心鬥角,忙於算計,倒是很久沒有這樣閑情逸致。


    其實人生苦短,爭名利,爭權勢,目的不就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既如此,眼下偷得浮生半日閑,亦是甜蜜和美好。


    鳳鸞有點糾結,“我要不要換一身衣服?”


    “不用。”蕭鐸的聲音好似窗外沙沙落雪,嘴角掛著笑,輕輕的道:“我想要畫的人是你,又不是衣服,穿什麽都是一樣的。”


    如果有一天,我再也看不清你瑩玉一般的容顏,但願那抹光留在心底。


    ----畫作證,心為憑。


    “快來。”丫頭們歡欣鼓舞的,一個個在外麵低聲傳道:“王爺要給王妃畫畫。”有體麵的丫頭都圍了過來,身份不夠的擠在門口探頭探腦,“咱們王妃長得好看,衣服又漂亮,畫出來肯定跟仙女一樣。”


    紅纓上前拍了幾個,“噓,都別吵。”


    鳳鸞捧了一卷古詩書卷,一頁一頁翻著,身邊的紅梅好似紅寶石一般殷紅點點,梅花似血,美人如玉,再配上俊朗英偉的執筆做畫人,和他心中情意,這本身就是一副唯美旖旎的畫麵。


    時光就在這樣的脈脈溫情中流過,冬去春來,年年日複一日。


    而去年開始的貪墨案卻是越鬧越凶,起初隻是官員落水,到了年根兒,因為節慶又平息了一陣子,然後等到上元節一過,狂風暴雨又開始了。


    今天早上,皇帝收到了一份彈劾成親王蕭湛的折子,指責他貪墨受賄,圈占良田,以及包庇下屬犯罪官員,而且……,還把秦家也給牽連進去。這種事,有了開頭便會越演越烈。如同前世一樣,蕭湛曾經被多少人捧上去,捧得有多高,現在一旦其中的有心人撤手,再狠狠推一把,等待他的就是粉身碎骨!


    樹大招風,這話從古至今都是沒錯的。


    皇帝的眉頭越皺越緊,他明白,眼前的亂局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老七到底還是著急了些,因為急於培養支持他的勢力,不免有點良莠不分,不像老六摘得幹淨,隻站在旁邊閑看熱鬧,一派氣定神閑。再說了,他一個皇子還不配擁有官員的忠心,----他的眼裏,隻有皇位和權力,沒有父親。


    罷了,不必再讓老七做美夢、登高台,然後下不來了。


    “徹查!”皇帝下旨道。


    底下一幹熱烈辯論的臣子們靜了下來,查就查吧,還徹查?這是……,成親王要吃不了兜著走的意思?那皇帝之前捧著成親王是為何?難不成太多官員和成親王有瓜葛,所以有了結黨營私之嫌?聖意難測,眾人都是心裏各有一番打算。


    蕭鐸麵無表情,隻在心裏淡淡勾勒出一個笑容。


    ----多做多錯,不如不做。


    老七看似爭取到了很多,賢王的名聲,眾望所歸的民心,但是這些東西都牽連著無盡的欲望,人心不足,以他現在的位置還控製不住。一旦失控,反而會遭到反噬,比如這次的貪墨案,----他費盡周章撈了好幾個官員出來,就是他結黨營私的證據!


    可他不撈人,估計又擔心會失去依附官員的忠心。


    不由輕輕一笑,忠心?那是帝王才與之相配可以擁有的東西,他忘了,他自己現在也隻是一個臣子,怎麽可以搶了父皇的東西呢。


    想當初,父皇看著嫡出太子蕭瑛如日中天,都容不下,更何況他一個被抱養的宮嬪之子?眼看著一大群官員和蕭湛有關聯,他又拚命的撈人,委實僭越,父皇心裏不可能沒有疙瘩的,所以徹查,就是對蕭湛有違孝道的懲罰!


    在阿鸞記憶中的前世裏,也是如此。


    而自己的所作所為,前世今生都是有性格本身驅使,除了簡在帝心,別的一切都可以暫時隱忍,比如弟弟比自己更榮耀威風,更得官員巴結。不到最後一步,那些花團錦簇都是虛的啊。


    前世自己沒有阿鸞相助都能做好,今生提前準備,自然更沒有任何問題。


    端親王府裏,一片春暖花開的燦爛景象。


    庭院內,鳳鸞在碧色長椅上麵斜躺著,姿態悠閑,“好了沒有?”


    蕭鐸在畫紙上麵落下最後一筆,低頭細看,一個紫衣白裙的美人已經得成,周圍是幾筆水墨勾勒虛幻背景,看起來如夢似幻。


    他放下筆,抬頭道:“好了。”


    然而蕭湛卻好不起來。


    皇帝下了徹查令,然後派了刑部兩名性格中直嚴苛的官員,讓他們提著腦袋查,查漏一項就把腦袋留下!轟轟烈烈、熱熱鬧鬧,好似竹子開花的淒美絕望一般,曾經的儲君人選成親王,深陷貪墨案裏麵拔不出腳。


    正在蕭湛開始絕望,正在眾人都以為他要摔個狗啃屎的時候,事情出現了轉機。


    ----皇帝又暈倒了。


    鳳鸞歎道:“之前皇上暈倒過一次,這應該是第二次,還有一次,就是……”底下的話不言而喻,“偏偏趕上皇上病了,蕭湛的下場到底會如何,還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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