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蟬群替代了耳目,即使失去了腦袋,灰原初也可以“看”得比平時更加清楚——在他的腳邊,蜷縮著的正是火鉈英雄的屍體。</p>


    蟬群探入火鉈英雄的體內,確認他的心髒已經停止,血液已經開始凝固,各種代謝也在慢慢停下。</p>


    火鉈英雄的肉體,毫無疑問已經死亡。</p>


    ……但, 為什麽一個已經死了的人,他的束星之火卻還在熊熊燃燒?還在發出聲嘶力竭的呐喊?還能被灰原初聽到?</p>


    十字中心的王座所見到的,才是這個世界的真正麵貌。</p>


    那麽,難道火鉈英雄從某個“更加真實”的意義上,還活著?</p>


    灰原初饒有趣味地繼續用魂之蟬“俯視”著火鉈英雄的屍體。</p>


    這時候, 他想起了戰士長提起過的兩種死亡,“設計之死”與“命運之死”。</p>


    對於普通人來說, “設計之死”是這樣一件事——首先, 是圍繞著星的血肉日漸衰弱。</p>


    因為衰弱,血肉對星逐漸地失去束縛之力。</p>


    自身的質料也因為逐漸燃盡,火苗如燭,搖搖欲墜。</p>


    此時,造物主最自傲的作品之一,世界的普遍法則,名為“黑瑪門尼”的存在便會出現在他身邊,從他那衰敗的血肉中提前取走真靈。</p>


    而“命運之死”則更為粗暴。為了阻止真靈蘇醒打破血肉的束縛,黑瑪門尼會強行降臨。雖然此時,血肉為了對抗真靈而更加雄壯,但黑瑪門尼同樣會毫不猶豫地取走真靈,為了將之投入別的新生的牢籠中去。</p>


    而不管是“設計之死”還是“命運之死”,原來的那個“人”的下場似乎並無什麽兩樣。</p>


    因為,為了取走真靈,黑瑪門尼必須從外部一層層地摧毀“人”這個並無設計出口的牢籠——先吹熄火焰,再破開血肉。</p>


    於是在真靈被取走之後, 被破壞的殘缺血肉便再稱不上“束星”,也不再有“火”,自然而然地就會從那張束星之火連接而成的網上脫離下來,複歸混沌。</p>


    至此,就是一個人從所有的存在意義上的真正死亡,徹底消滅的全過程。</p>


    灰原初回憶著戰士長的教義,並將之與蟬群回饋而來的“知識”相對照,終於對火鉈英雄現在的狀態有了一絲確定的領悟。</p>


    ……原來如此。</p>


    火鉈英雄的血肉遠沒有到衰弱的時候。他離造物主為人類設計好的壽命,也就是“設計之死”尚遠。但問題是——他已經失去了“命運之死”的祝福。</p>


    所謂的“升靈者”,原本都應該是觸發“命運之死”的,因為阻止升靈就是黑瑪門尼的使命。</p>


    但是,實際上總還是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那就是使徒通過種種手段掩蔽了黑瑪門尼的耳目,使升靈成功。</p>


    火鉈英雄就是這樣的例子。</p>


    升靈過後,火鉈英雄靠著自己的堅持穩定住了血肉與靈魂。</p>


    而黑瑪門尼呢?</p>


    黑瑪門尼不會再來到火鉈英雄身邊了。</p>


    因為火鉈英雄已經失去了真靈,所以他不再符合“命運之死”的條件。</p>


    他被遺忘了,他失去了黑瑪門尼的祝福。</p>


    所以,即使因為肉體或是靈魂的磨損而失去了活動的能力,黑瑪門尼也不會再賜下讓他複歸混沌的祝福了。</p>


    火鉈英雄從“人”的層麵上已經死了。</p>


    但在“束星之火”,在“存在”這個層麵上,他卻無法消亡,隻能繼續存在下去,一直呐喊下去,</p>


    一直到……一直到他的血肉自然衰敗,“設計之死”的賜福降臨為止。</p>


    在那之前,火鉈英雄已經失去了“死亡”這種賜福。</p>


    他死了,卻沒有消亡,被卡在了生與死之間。</p>


    他的身體遲早會腐爛。而他那同樣受損的靈魂雖然仍在呐喊,但除了灰原初,又有誰能聽到他的呐喊呢?</p>


    ……好了,灰原初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了。</p>


    為了回應火鉈英雄的呐喊,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應該是讓火鉈英雄複活。</p>


    火鉈英雄失去了“死亡”的賜福,所以即使血肉與靈魂受損嚴重,卻也不會“消亡”。那麽反過來說,隻要能修複火鉈英雄的血肉與靈魂……那麽,他就可以複活?</p>


    能做到這樣事情的存在並不多,但灰原初,剛好可以。</p>


    帶著一絲領悟,灰原初無頭的軀體跪了下來,將手蓋在了火鉈英雄的臉上。</p>


    【造物主·第一位掌權者之王·血肉的亞大巴多·感染】</p>


    【——說明:靈性在流溢,在造物主的驅使下,血肉匍匐著追逐著祂們。】</p>


    【——效果:轉化原始混沌血肉。】</p>


    【——特別說明:已自動複合造物主以及第一位掌權者之王的其他權能。】</p>


    </p>


    火鉈英雄的屍體瞬間變成了一團不定型的血肉,仿佛在灰原初的撫摸下聽話地蠕動著。</p>


    灰原初繼續發動下一個權能:</p>


    【造物主·第一位掌權者之王·血肉的亞大巴多·牢籠製造】</p>


    【——說明:人類,最完美的牢籠,造物主的最高傑作。】</p>


    【——效果:從原始混沌血肉中製造出一具邪靈軀體。】</p>


    【——特別說明:已自動複合造物主以及第一位掌權者之王的其他權能。】</p>


    血肉又經過一陣瘋狂的蠕動,如同融化的黃油被隱形的刀一點點雕塑出來一般,重新具備了細致形體——重新變回了火鉈英雄原來的人類形體。</p>


    但此時,他胸口上的穿刺傷,卻已經被修複得不見一點痕跡。</p>


    然後,開始微微地起伏,呼吸。</p>


    在王座上的視野中,火鉈英雄這枚恒星的血肉質料,又開始緩緩流動了。</p>


    他的猜想成真,火鉈英雄真的複活了!</p>


    望著這一幕,灰原初從心底裏生出仿佛“看到自己親手培育出的出土嫩芽”一般的欣喜。</p>


    ……等等。</p>


    他突然又被觸發了某個靈感。</p>


    從王座上,他再一次遠遠地眺望向了世界真貌-束星火網。</p>


    很快,他從中找出了三枚代表著掌權者的巨大黑洞:她們分別是玉置佑美子,雪之下砂夜,以及伊集院綾乃。</p>


    灰原初露出了微笑,並且產生了某種安心。</p>


    很好,少女們都是掌權者。</p>


    所以從此以後,灰原初甚至能將她們從任何死亡之境中拉回來。前提是她們繼續保持好自我支撐與靈魂之火的燃燒,不向著黑洞塌陷進去……</p>


    ——換言之,隻要她們有所求,他就會繼續回應她們的,就連死亡也無法阻止。</p>


    又再猶豫了片刻,灰原初繼續遠望。</p>


    他借助蟬群飛快地掃過萬千星火,搜索每一個角落。</p>


    終於,他找到了他想要找的最後一樣東西。</p>


    在巨大火網的背後,世界的陰影下,有一團早已經熄滅的餘燼,一團似乎沒有任何的活動,卻也沒有複歸混沌的血肉殘骸。</p>


    他就那樣靜靜地呆在那裏,似乎在等待著遙遠將來某個時刻的到來。</p>


    灰原初卻認出他來。</p>


    因為這團餘燼的名字,叫做“川野直樹”。</p>


    這一次,灰原初無奈又遺憾地深深地歎了口氣。</p>


    和火鉈英雄以及三名少女不同,川野直樹已經成為了餘燼,他的火已經熄滅了。</p>


    這樣……就沒辦法了。</p>


    造物主可以塑造血肉。但火,卻是必須由光才能點燃。</p>


    所以這個世界絕不能失去真靈。造物主不會放走任何真靈。</p>


    ……有別的辦法嗎?將來可能會有別的辦法嗎?灰原初不想放棄地思索著。</p>


    而在此時,在現實中,火鉈英雄正緩緩睜開了眼睛。</p>


    他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蹲在麵前的無頭軀體。</p>


    沒有驚慌失措,火鉈英雄似乎有所感應。</p>


    “您是應我的召喚而來的嗎?”他問道。</p>


    灰原初沉默著。</p>


    因為他沒有頭,無法發聲。</p>


    取而代之,他開始指揮著蟬群,將地上的血跡排布出他想要的文字。</p>


    “——是的。你的願望,是什麽?你要我如何回應你?”</p>


    火鉈英雄看到了地上默默出現的文字。他沉默片刻,再次抬起頭來。</p>


    他望向灰原初,說道:“正義,就是燃盡。”</p>


    “而我,卻還遠遠沒有燃盡。我不能死的唯一理由,就在於此。”</p>


    “所以我的願望,就隻有一樣:請您,見證我的燃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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