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血肉獸如冰雪般消融，灰原初的人類形態重新從中生出。</p>
他從腳下的瓦礫中隨便抄起一件不知主人的T恤圍在腰間，開始環顧四周。</p>
天上的深空異像已經消失，陽光重回大地。</p>
但陽光下的大地本身，卻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p>
廢墟中唯一剩下還成形的建築，就隻有遠處尹吹來香腳下的那棟樓房。被削了二層頂的“現一層小樓”，已成了附近最高的建築物。</p>
尹吹來香在那上麵燦爛地笑著，興奮地朝他招招手，身旁站著待確認了安全之後才重新從藏身之處鑽出來的土禦門兄妹。</p>
於是灰原初一躍，便如炮彈一般彈射了過去，最後重重地轟然砸地，落到了百米外的那平台前方。然後，他才再次輕輕一躍，跳上二樓，來到了尹吹來香的麵前。</p>
原本這等行為也算是驚世駭俗了。</p>
但此時土禦門兄妹大概是受到的其他刺激太多太大了，所以看著這一幕，也就是眼神稍微掙紮了下，便很快放棄，然後繼續眼神呆滯地望著這片廢墟。</p>
“灰原君，這是……地震了嗎？”清行自言自語道，但很快自己否定了自己，“啊，但是如果真是地震，為什麽隻這棟房子還完好無損啊？？”</p>
灰原初理解他的心情。</p>
在不久之前，灰原初尹吹來香和土禦門兄妹為了祓除玉留魂而剛來到這裏的時候，這附近還是一個平凡普通，和別處沒什麽兩樣的居民區。</p>
</p>
道路狹窄幹淨，在每一個岔路口畫著行車停止線，電線杆上也少不了反光鏡。兩側二三層的一戶建層疊林立，一樓的開放式狹小車庫內停著小汽車。</p>
但現在……</p>
放眼向遠處望去，一直到整個町的邊界處，原本層疊的住宅區變成了一大片拆除過後被平整過空地，連滿地的磚瓦彷佛都被某種力量壓實，平平整整地鋪在那裏……完全沒有任何還立在地麵上，存在超過地麵三十公分主體的建築了。</p>
灰原初思考了下該怎麽說。</p>
“……沒地震，隻是我和神明們玩了場相撲。”</p>
還挺恰當的吧？巨物與神明貼身肉搏，將整個町視為打滾的沙坑。於是在雙方不經意的來回碾壓之下……就成了這樣。</p>
土禦門清行繼續眼神呆滯地看著這片“沙坑”……然後，突然回過神來，警惕地低聲道：“灰原！”</p>
灰原初當然比他更快發現廢墟中的異動——是巫女們。</p>
漆黑的雨雲也在不知何時消散，現在已沒有什麽陽光與雨幕的分界線，一切都已經沐浴在了陽光下。</p>
而在那八處曾化出神明入口鳥居的位置，巫女們也還在那裏。</p>
當鳥居還在的時候，她們在盡職盡責地跳著神樂舞。</p>
而後來，神官死了，神魂也被驅逐了，頭頂上的鳥居碎裂了。但那些巫女卻既沒有逃跑，也沒有喧嘩。她們隻是一個個停下舞蹈，然後就地坐下，安安靜靜地等待在那裏。</p>
直到現在，她們這時候才開始一個個地站了起來。</p>
灰原初正想著該如何處置這些似乎無意繼續反抗的巫女……卻見結緣大國主社的巫女首先有了動作。</p>
她遠遠地朝著高處的兩人深深地鞠躬行禮，然後再次舉起了手中的神枝。</p>
不起眼的樹枝上泛著微微的光。</p>
——然後，那位巫女以果斷的動作將那枚樹枝插入了自己的心口。</p>
這一幕輕易得像是一個魔術。因為以那根樹枝脆弱的樣子，灰原初能想象得到的，就唯有它在巫女的胸口上斷裂的場景。</p>
……但這枚神枝，卻真的刺穿白衣，深深紮入了巫女的體內。</p>
殷紅的動脈血，快速從傷口滲透出來，染紅了巫女的白衣。</p>
然後，那名巫女隻是露出最後一個勉強的微笑，便麵朝上倒了下去。</p>
距離遙遠，但灰原初看得清細節。</p>
她無力地躺在地上，微微側著臉，胸口插著的神枝朝向天空，堅挺地聳立著，隨著她微弱的呼吸微微上下浮動。</p>
——神枝上的光，卻開始離開。</p>
光離開了神枝，朝著來香這邊飛了過來。</p>
而灰原初卻看得清楚，那名巫女側著臉上，眼中的光快速地暗澹下去——然後，終於停下了最後半口呼吸，死去了。</p>
灰原初看著那道光飛過來，融入來香手中的神枝，驚訝於那位巫女的果決。</p>
身旁再次傳來土禦門兄妹的驚呼聲。</p>
然後他再次扭回頭去，看到這一次是刃物神社巫女朝他們行禮，然後，同樣毫不猶豫將神枝刺入了自己的心口。</p>
刃物神社的巫女也倒下去，死去了。接下去，是疫神社，玉山稻荷社，日吉社……</p>
巫女們不緊不慢，一個個地死去。</p>
光芒也一道一道地飛來。</p>
灰原初覺得這一幕非常美麗，就像夏夜的花火大會。</p>
旁邊的來香應該也是同感。她抬著臉凝神望向天空，不知不覺間抱緊了灰原初的手臂。從少女的童孔中，映照出一道道如同流星般的美麗光芒。</p>
她著迷地望著天上，自言自語一般地讚歎道：“……好美。”</p>
但他們兩個身後的土禦門兄妹，可完全沒有抬頭欣賞風景的心思。他們隻是緊緊盯著遠處一個個倒下去的巫女們，臉上的表情隻有掙紮和沉重。</p>
最後，當輪到美禦前社的巫女站起身來的時候，清行終於下定了決心。</p>
“灰原，我知道我們都是被你救的，可能沒什麽再多做請求的立場……”土禦門清行對著灰原初請求道：“但是，能阻止她嗎？”</p>
灰原初從天幕上收回賞景的視線。</p>
他其實本來倒也沒打算看著這些巫女全都死掉，他還有問題要問這些活口。</p>
於是此時，他便順水推舟地抬起手來，朝著數百米外的巫女遠遠射出一節手指。</p>
那位巫女剛剛朝這邊行完禮，將神枝舉起，此時就被灰原初的斷指打中了手肘，一時失去力氣，神枝落了下去。</p>
對此出乎意料，巫女表情一愣。</p>
但她很快就回過神來，撿起神枝，卻完全沒有再企圖刺向自己，而是尋求指示一般，遠遠地抬頭望向灰原初這邊。</p>
於是，灰原初朝她招招手。</p>
巫女鞠躬，然後順從地朝這邊走來。</p>
灰原初也帶著其他幾人轉身下樓，再穿過走廊，這次是從正門走到了屋子外麵。</p>
很快，那名巫女來到了麵前。</p>
“狐齋宮大人，有何指教？”她再次深深鞠躬，輕聲問道。</p>
“不是狐齋宮，是來香！”尹吹來香不快地糾正道。</p>
“好的，齋宮大人。”巫女順從地答道。</p>
而灰原初則細細觀察著這位巫女。</p>
美禦前社的主祭神是宗像三女神。但與宗像大社、嚴島神社等不同的是：美禦前社供奉宗像三女神，不是供奉其作為海路保佑者那一麵，而是其保佑藝能與美貌的那一麵。</p>
所以，美禦前社在京都名聲，一是出名於前來奉拜香客多是美人，二是出名於神社中的巫女個個也都是大美人。</p>
眼前這位巫女，顯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其樣貌端莊，黑發披肩，而且直到此時仍然儀態沉靜，完全可以得到一句“風華絕代”的讚譽。</p>
灰原初問道：“你的名字？”</p>
“淺神宮月。”</p>
於是灰原初盯著巫女淺神，問出了自己的問題：“……祇園天王，在哪裏？”</p>
灰原初本來以為，剛才的戰鬥其實隻是八阪神社的一場羊攻。</p>
那位祇園天王，應該會趁著他被八位攝末社的神魂牽引住注意力的時候，發動一次突然襲擊。為此，剛才他還故意放出了不少破綻。</p>
但一直到現在，祇園天王卻都始終沒有出現。</p>
而淺神的回答是：“祇園天王，現在應該正在與菩薩院手談。”</p>
灰原初確實沒料想到這一答桉。沉默了片刻，隻能得出這個結論：“所以，祇園天王是真的自大到以為，就憑借你們幾個，就可以擋住我們？”</p>
但淺神卻不知為何現出了有些意外的神色，似乎灰原初說了什麽她無法理解的話。</p>
沉默片刻之後，她望向尹吹來香，說道：“不，不是。我們並不是來阻擋您的。”</p>
“那？”</p>
“我等受天王大人之命，前來協助齋宮大人，完成枝祭之儀。”</p>
淺神臉上認真誠懇的表情，令灰原初確認她不是在開玩笑。但這話要如何理解——在瞬間，蟬群送來了關聯畫麵，令灰原初心中一動。</p>
所謂儀式——</p>
是之前與八位神明之間的激烈廝殺。</p>
也是巫女們按照事先約定好的順序，一個個地，平靜地踏上黃泉之路。</p>
他從腳下的瓦礫中隨便抄起一件不知主人的T恤圍在腰間，開始環顧四周。</p>
天上的深空異像已經消失，陽光重回大地。</p>
但陽光下的大地本身，卻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p>
廢墟中唯一剩下還成形的建築，就隻有遠處尹吹來香腳下的那棟樓房。被削了二層頂的“現一層小樓”，已成了附近最高的建築物。</p>
尹吹來香在那上麵燦爛地笑著，興奮地朝他招招手，身旁站著待確認了安全之後才重新從藏身之處鑽出來的土禦門兄妹。</p>
於是灰原初一躍，便如炮彈一般彈射了過去，最後重重地轟然砸地，落到了百米外的那平台前方。然後，他才再次輕輕一躍，跳上二樓，來到了尹吹來香的麵前。</p>
原本這等行為也算是驚世駭俗了。</p>
但此時土禦門兄妹大概是受到的其他刺激太多太大了，所以看著這一幕，也就是眼神稍微掙紮了下，便很快放棄，然後繼續眼神呆滯地望著這片廢墟。</p>
“灰原君，這是……地震了嗎？”清行自言自語道，但很快自己否定了自己，“啊，但是如果真是地震，為什麽隻這棟房子還完好無損啊？？”</p>
灰原初理解他的心情。</p>
在不久之前，灰原初尹吹來香和土禦門兄妹為了祓除玉留魂而剛來到這裏的時候，這附近還是一個平凡普通，和別處沒什麽兩樣的居民區。</p>
</p>
道路狹窄幹淨，在每一個岔路口畫著行車停止線，電線杆上也少不了反光鏡。兩側二三層的一戶建層疊林立，一樓的開放式狹小車庫內停著小汽車。</p>
但現在……</p>
放眼向遠處望去，一直到整個町的邊界處，原本層疊的住宅區變成了一大片拆除過後被平整過空地，連滿地的磚瓦彷佛都被某種力量壓實，平平整整地鋪在那裏……完全沒有任何還立在地麵上，存在超過地麵三十公分主體的建築了。</p>
灰原初思考了下該怎麽說。</p>
“……沒地震，隻是我和神明們玩了場相撲。”</p>
還挺恰當的吧？巨物與神明貼身肉搏，將整個町視為打滾的沙坑。於是在雙方不經意的來回碾壓之下……就成了這樣。</p>
土禦門清行繼續眼神呆滯地看著這片“沙坑”……然後，突然回過神來，警惕地低聲道：“灰原！”</p>
灰原初當然比他更快發現廢墟中的異動——是巫女們。</p>
漆黑的雨雲也在不知何時消散，現在已沒有什麽陽光與雨幕的分界線，一切都已經沐浴在了陽光下。</p>
而在那八處曾化出神明入口鳥居的位置，巫女們也還在那裏。</p>
當鳥居還在的時候，她們在盡職盡責地跳著神樂舞。</p>
而後來，神官死了，神魂也被驅逐了，頭頂上的鳥居碎裂了。但那些巫女卻既沒有逃跑，也沒有喧嘩。她們隻是一個個停下舞蹈，然後就地坐下，安安靜靜地等待在那裏。</p>
直到現在，她們這時候才開始一個個地站了起來。</p>
灰原初正想著該如何處置這些似乎無意繼續反抗的巫女……卻見結緣大國主社的巫女首先有了動作。</p>
她遠遠地朝著高處的兩人深深地鞠躬行禮，然後再次舉起了手中的神枝。</p>
不起眼的樹枝上泛著微微的光。</p>
——然後，那位巫女以果斷的動作將那枚樹枝插入了自己的心口。</p>
這一幕輕易得像是一個魔術。因為以那根樹枝脆弱的樣子，灰原初能想象得到的，就唯有它在巫女的胸口上斷裂的場景。</p>
……但這枚神枝，卻真的刺穿白衣，深深紮入了巫女的體內。</p>
殷紅的動脈血，快速從傷口滲透出來，染紅了巫女的白衣。</p>
然後，那名巫女隻是露出最後一個勉強的微笑，便麵朝上倒了下去。</p>
距離遙遠，但灰原初看得清細節。</p>
她無力地躺在地上，微微側著臉，胸口插著的神枝朝向天空，堅挺地聳立著，隨著她微弱的呼吸微微上下浮動。</p>
——神枝上的光，卻開始離開。</p>
光離開了神枝，朝著來香這邊飛了過來。</p>
而灰原初卻看得清楚，那名巫女側著臉上，眼中的光快速地暗澹下去——然後，終於停下了最後半口呼吸，死去了。</p>
灰原初看著那道光飛過來，融入來香手中的神枝，驚訝於那位巫女的果決。</p>
身旁再次傳來土禦門兄妹的驚呼聲。</p>
然後他再次扭回頭去，看到這一次是刃物神社巫女朝他們行禮，然後，同樣毫不猶豫將神枝刺入了自己的心口。</p>
刃物神社的巫女也倒下去，死去了。接下去，是疫神社，玉山稻荷社，日吉社……</p>
巫女們不緊不慢，一個個地死去。</p>
光芒也一道一道地飛來。</p>
灰原初覺得這一幕非常美麗，就像夏夜的花火大會。</p>
旁邊的來香應該也是同感。她抬著臉凝神望向天空，不知不覺間抱緊了灰原初的手臂。從少女的童孔中，映照出一道道如同流星般的美麗光芒。</p>
她著迷地望著天上，自言自語一般地讚歎道：“……好美。”</p>
但他們兩個身後的土禦門兄妹，可完全沒有抬頭欣賞風景的心思。他們隻是緊緊盯著遠處一個個倒下去的巫女們，臉上的表情隻有掙紮和沉重。</p>
最後，當輪到美禦前社的巫女站起身來的時候，清行終於下定了決心。</p>
“灰原，我知道我們都是被你救的，可能沒什麽再多做請求的立場……”土禦門清行對著灰原初請求道：“但是，能阻止她嗎？”</p>
灰原初從天幕上收回賞景的視線。</p>
他其實本來倒也沒打算看著這些巫女全都死掉，他還有問題要問這些活口。</p>
於是此時，他便順水推舟地抬起手來，朝著數百米外的巫女遠遠射出一節手指。</p>
那位巫女剛剛朝這邊行完禮，將神枝舉起，此時就被灰原初的斷指打中了手肘，一時失去力氣，神枝落了下去。</p>
對此出乎意料，巫女表情一愣。</p>
但她很快就回過神來，撿起神枝，卻完全沒有再企圖刺向自己，而是尋求指示一般，遠遠地抬頭望向灰原初這邊。</p>
於是，灰原初朝她招招手。</p>
巫女鞠躬，然後順從地朝這邊走來。</p>
灰原初也帶著其他幾人轉身下樓，再穿過走廊，這次是從正門走到了屋子外麵。</p>
很快，那名巫女來到了麵前。</p>
“狐齋宮大人，有何指教？”她再次深深鞠躬，輕聲問道。</p>
“不是狐齋宮，是來香！”尹吹來香不快地糾正道。</p>
“好的，齋宮大人。”巫女順從地答道。</p>
而灰原初則細細觀察著這位巫女。</p>
美禦前社的主祭神是宗像三女神。但與宗像大社、嚴島神社等不同的是：美禦前社供奉宗像三女神，不是供奉其作為海路保佑者那一麵，而是其保佑藝能與美貌的那一麵。</p>
所以，美禦前社在京都名聲，一是出名於前來奉拜香客多是美人，二是出名於神社中的巫女個個也都是大美人。</p>
眼前這位巫女，顯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其樣貌端莊，黑發披肩，而且直到此時仍然儀態沉靜，完全可以得到一句“風華絕代”的讚譽。</p>
灰原初問道：“你的名字？”</p>
“淺神宮月。”</p>
於是灰原初盯著巫女淺神，問出了自己的問題：“……祇園天王，在哪裏？”</p>
灰原初本來以為，剛才的戰鬥其實隻是八阪神社的一場羊攻。</p>
那位祇園天王，應該會趁著他被八位攝末社的神魂牽引住注意力的時候，發動一次突然襲擊。為此，剛才他還故意放出了不少破綻。</p>
但一直到現在，祇園天王卻都始終沒有出現。</p>
而淺神的回答是：“祇園天王，現在應該正在與菩薩院手談。”</p>
灰原初確實沒料想到這一答桉。沉默了片刻，隻能得出這個結論：“所以，祇園天王是真的自大到以為，就憑借你們幾個，就可以擋住我們？”</p>
但淺神卻不知為何現出了有些意外的神色，似乎灰原初說了什麽她無法理解的話。</p>
沉默片刻之後，她望向尹吹來香，說道：“不，不是。我們並不是來阻擋您的。”</p>
“那？”</p>
“我等受天王大人之命，前來協助齋宮大人，完成枝祭之儀。”</p>
淺神臉上認真誠懇的表情，令灰原初確認她不是在開玩笑。但這話要如何理解——在瞬間，蟬群送來了關聯畫麵，令灰原初心中一動。</p>
所謂儀式——</p>
是之前與八位神明之間的激烈廝殺。</p>
也是巫女們按照事先約定好的順序，一個個地，平靜地踏上黃泉之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