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衡山發出五嶽大會的邀請已經過去了足夠長的時間,盛會難遇,各路江湖正道人士不遠千裏從各地趕來。


    此次大會的舉辦地在衡山腳下,衡山派臨時擴建了一處高台,花費之大令人咋舌,但這也是無可奈何,或許外人不理解,但五嶽劍派內部卻是門清。


    基於上一任五嶽盟主的上位操作,衡山派的形象在其他四派眼中很是糟糕。


    原本這大會舉辦的地方該是在衡山半山峰的山門之前,那有一片足夠大的平台,可惜同意來參加的其餘三派概不同意,這才臨時改到了山腳。


    這天,月黑風高,衡山以北二十裏的一處道路旁,一個人影飛躥而過,幾個起落間來到了一座涼亭之前。


    此亭名為梧桐,據說這裏曾經有一片梧桐林,景色優美,前人在此建上一座涼亭用以送別友人。


    夜空中的烏雲被月色撥開,一片清冷的寒光灑下,涼亭之中的那人眼神犀利,一襲青衣,腰間別一把長劍,做一副劍客打扮,麵上夾雜著幾分緊張的神色。


    此人名叫金不換,乃是衡山派的一位長老。


    寂靜的夜幕之下,耳畔的風聲忽然出現了幾分微妙的變化,金不換的目光凝了凝,然後麵上浮現出笑容:“陸兄,此地沒有旁人,不必太過謹慎。”


    “金長老,久疏問候,不過聽聞最近你的日子過得很自在,百忙之中還能趕來見過老友,在下倒是頗感欣慰。”


    陸寒江緩步從暗中走出,身形一閃一頓,眨眼間便已經落座涼亭,那金不換眼神中閃過幾分驚詫之色,不過很快便收起,他也一同坐下。


    金不換瞥了眼兩手空空的陸寒江,笑著說道:“故人相見,卻無美酒,陸兄這待客的禮數,卻是不如當年了啊。”


    陸寒江嗬嗬一笑:“真是不巧了,今日來得匆忙,沒來得及帶上,要不,明日給你送到山門?”


    “陸兄,你我也是老相識了,不必遮遮掩掩,直接開門見山吧。”


    金不換深呼吸著,臉色慢慢變化,他平靜的麵龐慢慢猙獰起來,眼神閃過一抹深深的怨毒:“陸寒江,六年前的人情我已經還了!不僅還得幹幹淨淨,這些年還給你幫了不少忙,你還想怎麽樣!”


    說來兩人的交情還要追朔到六年前的萬刀門一戰上,那時候正道各派組成小聯盟攻入魔道萬刀門,如此大事,衡山派自然缺席。


    那時候的金不換隻不過是一介普通弟子,泯然眾人而已,能夠坐上今天的長老之位,哪怕隻是一個不受重視的邊緣長老,那也是地位上的飛躍。


    當年萬刀門一戰之殘酷,遠不是今日人們口中一句魔道凶狠那麽簡單,雖說戰力上正道一方壓倒性的優勢,但真打起來的時候,誰又能保證沒有傷亡。


    除卻最開始出手的華山傷筋動骨之外,後來的各派之中,也是五嶽的弟子傷得最重,究其原因,還是兩方積怨太深。


    衡山派當時派出三位長老及其門下弟子,結果戰後活著回來的隻有一位斷臂的長老和幾個重傷的弟子,金不換便在其中。


    按說這其實沒有什麽,正魔交鋒,誰能保證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有所傷亡是正常的事情。


    但有趣的地方在於,金不換那一脈上下,除了他之外全部慘死,衡山派為了安撫他,也為了給死去的長老一個交代,並未削減師門分配給他們這一脈的資源。


    師門的照顧,加上金不換從師父師兄師弟那繼承來的人脈,讓他的武功進步飛速,短短幾年就在眾弟子中嶄露頭角,但受限於天資,他可能也就止步於此了。


    他這個長老,權利稀少地位邊緣,更多的是資曆上熬出來的,重要的是衡山派裏一些長輩還記著他師父的好。


    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若無意外,金不換大概會頂著這個衡山長老的頭銜一路到死也不會有什麽大的成就,將來收幾個弟子,將他這一脈繼續傳承下去便算是不辜負師長期待了。


    這就是一個傳承的故事,在各門各派之中都不稀奇,也沒有人會覺著不對勁,但陸寒江卻知道一些有趣的舊事。


    “一個衡山弟子為了權勢地位,將他重傷的師父和師兄弟以救助為名拖到僻靜處,然後看著他們不治而亡,這種故事就算過去了六年,想必大家應該還是感興趣的。”


    陸寒江的話讓金不換神色陡然一變,一道深寒的劍光閃爍,他拔出了腰間佩劍指著麵前之人。


    對那近在遲尺的寒光,陸寒江視若無誤,麵上的笑容不減反增:“哦?金兄不會是想要殺我滅口吧?難道你忘記了,你還有些東西落在我這了?”


    “陸!寒!江!”這番話讓金不換出離憤怒,雙目噴火似的盯著麵前之人,他的胸膛不斷起伏著,眼神中的殺意幾經沸騰,可最終還是被他硬生生地給忍下了。


    敲詐勒索這種事情,一旦被人得手了第一次,那麽就一輩子無法擺脫。


    要說見死不救這種事情,即便是被發現了,金不換至多也就是落個品行不端被逐出師門的下場,當年也有人對此事產生過懷疑,不過人皆有惻隱之心,他當時舉目無親,師門也不可能這樣欺淩他。


    可要命的地方是,這件事情不知怎麽地居然被陸寒江知曉了,當初收到了對方送來寫著真相的信件,金不換真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坐立不安地給對方回了信,一來二去得好幾次,等他猛然間回過神來,這些和錦衣衛互通的親筆信已經成了他最大的把柄。


    勾結錦衣衛出賣師門機密,這可比品行不端的罪過大了去了,八成就是被清理門戶的下場。


    這些年來,每一封信金不換都回得戰戰兢兢,每一次和錦衣衛通信都讓他距離深淵又近一分。


    到今天,他已經明白自己想要擺脫錦衣衛,恐怕真的要等到自己死了才能做到。


    對陸寒江拔劍,並不是他真的有勇氣下手,隻是在極度的壓抑之下,他下意識地會做出一些過激的反應來發泄自己的情緒。


    可是憤怒了,激動過了,剩下的就隻有頹然了。


    金不換落魄地坐回了亭中石凳上,神色暗然:“說吧,這一回又需要我做些什麽?”


    “識時務者為俊傑,金兄安心,錦衣衛不會忘記你對朝廷的貢獻。”


    隨口開了例行公事地安慰了幾句,陸寒江話鋒一轉,說道:“金兄如今也是大權在握,五嶽大會開辦在即,不知天風道長委派兄台負責何事?”


    金不換此刻已經認命,他直言答道:“陸兄何必挖苦人,我什麽分量衡山上下皆知,掌門師伯沒予以我什麽要緊的差事,不過是正道上的客人來得多了些,得再多安排一些住處。”


    衡山派家大業大,這山上的住所肯定是足夠的,但有些人就是不樂意住在山上,比如五嶽的其他弟子,這會子臨時在山腳擴建的房屋就是給他們準備的。


    說來也是極為有趣,外人都一股腦住在山上衡山派的客房之內,反倒是五嶽劍派自己人,通通住在山腳下的臨時居所。


    所以這金不換幹的其實是工頭的活,可能還要更無趣,因為他隻需要在邊上杵著就行。


    不過如此一來,豈不是正好?


    陸寒江想了想,笑著道:“金兄,瞧你的工程也不小,我這邊剛好有些人手,就借與你,算是對你這些年努力的回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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