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


    從衣角滴落的雨珠混雜著鮮血的顏色,大雨會將一切罪惡的痕跡都衝刷幹淨,隻有穹頂雷光轟鳴不停,天隱隱地亮了,這片將要散去的雲雨似乎要見證他最後的掙紮。


    柏經年捂著逐漸失去知覺的斷臂在不知前方的道路上飛奔著,身後沒有追兵,錦衣衛做事從來謹慎,這代表著在他的必經之路上,還會有新的攔路之人。


    柏經年仰麵任由雨水打在他的臉上,這冰冷的觸感能夠讓他保持著清醒的意識。


    恍忽間一個人影突兀地出現在前方,柏經年的腦海中走馬燈一般地閃過諸多值得懷念的畫麵,他定了定神,非但沒有停下腳步,反而是加快了速度,徑直朝著那人影衝去。


    僅剩的左手伸出了兩根手指,柏經年以指代劍,第一劍將漫天雨幕劃開,第二劍將定格的雨珠凝成劍罡,第三劍以身為劍,伴著萬千劍罡一同殺向前方。


    翠虛劍法最後一式——


    “天地同光!”


    璀璨的劍光點亮了昏暗的視線,萬千劍罡如同無限星河,長盛不衰綿延不絕,這一劍窮盡了他畢生劍道。


    當劍光到跟前的時候,那人影終於動了,隻見她摘下了臉上的麵具,露出了一張傾世的絕美容顏,下一刻,她手中的劍緩緩出鞘。


    無名的女子揮動了那無名的長劍,在她的腳下,黑白雙色的太極圖正在緩緩展開,貫通兩極的真氣逐漸匯聚於一處。


    柏經年猛地一怔:“太極清靈劍?怎麽可能,你到底是誰!”


    那女子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在出劍的瞬間,紫黑色的詭異氣息侵染了那道蘊聖極的太極圖,旋轉不停地黑白之光陡然破碎,化作一根根暴虐凶戾的棘刺獠牙,不可名狀的扭曲彷佛深淵地獄。


    不對——這不是太極清靈劍!難道?!


    柏經年心神大震,咬著牙就要變招:“你是皇甫——”


    話音未落,那紫色妖異的真氣陡然向外擴散,升騰的模樣好似那張開了血盆大口的怪物,隻一瞬就將柏經年吞沒。


    皇甫小媛收劍入鞘,將麵具重新戴上,從柏經年身側走過的她半刻都未曾停留,伴著若有若無的輕咳之聲,慢慢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柏經年依然保持著出劍的動作向前走去,隻是腳步越來越慢,終於,他在繼續向前走出了十步之後,撲通一聲倒在了地麵上,隻見他的喉間,心口,丹田各破開一個血洞,很快把身周變作一個血潭。


    不多時,周圍窸窸窣窣地湧來了許多錦衣衛,帶領他們的是邊廣,他蹲下身來確認了柏經年已經再無聲息,沉吟片刻後,說道:“季百戶神勇,賊人已經伏誅,讓後邊的弟兄們都收拾收拾,撤。”


    “遵命!”


    眾人應聲後散去,隻留下柏經年的屍首在雨幕中,當雨水把最後一絲血跡衝刷幹淨時,天空總算是放晴了。


    ......


    啪噠。


    院中石台上,老人手中捏著的棋子忽然從指尖滑落,他愣了愣神,若有所思。


    坐在對麵與他對弈的另一位老者有些奇怪,他出聲道:“師兄怎麽了,可是有心事?”


    “隻是忽然有些心神不寧......無礙,這局便到此吧,算作平手如何?”那老者搖了搖頭,重新將棋子撿起,放回了棋奩。


    這二人正是武當掌門棲雲子和他的師弟,武當大長老上陽子。


    上陽子見棲雲子沒有繼續下棋的意思,掃了一眼棋盤上的局勢,捋須道:“局勢已明,若師兄不肯棄子,五十手會敗,若師兄不肯棄勢,五十手依然無力回天。”


    棲雲子低下了頭來看著棋局,笑道:“罷了罷了,不和你爭,我心已老,沒有那股子衝勁,子,勢,都棄不得,舍不得,此局必敗無疑,師弟棋藝果然高超,是師兄輸了。”


    上陽子卻搖頭:“師兄並非輸在棋局,而輸在了心性,您一生果決,怎麽臨老卻優柔寡斷起來。”


    棲雲子微微一歎:“人老了,記掛的東西多了,也就變得膽怯了,師弟有話可以直說。”


    上陽子目光微頓,說道:“如今江湖風雲局勢變幻之快,遠要比當年來得更加迅猛,我懷疑.....錦衣衛裏的風向也變了,孟淵的心思恐怕已經不在江湖。”


    棲雲子目光平靜,澹澹地道:“武當派身處驚濤駭浪之中,從來都是如此。”


    “師兄說的是,隻是此次與以往不同。”


    上陽子神色肅然:“孟淵親自提攜的那個後輩,北鎮撫司陸寒江,他之為人手段我們皆不清楚,一履江湖數十載,我們竟從未聽說過他的名號,此人心性之可怕......令人擔憂啊。”


    棲雲子沉吟著,看向上陽子說道:“既然如此,師弟可有辦法教我?”


    “有,”上陽子一指那棋盤:“辦法就在棋局之中。”


    “置之死地而後生,”棲雲子注視著那棋盤,又問道:“那麽,何為死,何為生?”


    “與錦衣衛作對是死,順天下大勢是生。”上陽子說道。


    棲雲子閉上了眼:“何為天下大勢?”


    “此前孟淵威壓整個江湖,如今這位陸鎮撫放虎歸山,天下大勢,從來都在錦衣衛舉手之間,”上陽子凝神道:“天下大勢,就在那位陸鎮撫身上。”


    “師弟此舉太過冒險,也偏激了些......總要先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才好。”棲雲子搖了搖頭,話頭一轉說道:“此次五嶽大會,你如何看。”


    “......”


    見棲雲子岔開了話題,上陽子張了張嘴,終於是沒有將話說出口,他頓了頓,轉而道:“衡山天風想要重現先輩榮光,怕是有些異想天開了,五嶽亂了這麽些年,其他各派也對他有戒心......難。”


    “其他幾派如何?”棲雲子又問。


    上陽子思索片刻後,緩緩地道:“恒山時九寧安於現狀,應是無有此心,嵩山葉溟癡心劍道,連門中事物也懶得理會,豈會覬覦五嶽盟主之位,至於泰山郝半生.....繼任掌門不久,威望不足,怕是有心也無力。”


    聽完上陽子曆數五嶽各派掌門,棲雲子又問道:“那麽,華山呢。”


    “......不好說,”上陽子沉默半晌,最終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華山自六年前萬刀門一戰後就蟄伏起來,此次高調複出,商幾道是有備而來,那個渾小子怕是也被利用了,好在經年已經南下,總算不至於到最糟糕的地步。”


    “滄平那孩子......唉。”


    一想到那個讓人不省心的徒孫,棲雲子臉上難得有些無奈之色,他靜了靜心,說道:“北邊有消息了嗎,可尋到了他的人?”


    “沒有,”上陽子安慰道:“不過師兄還請放心,那渾小子還是有些機靈的,總不至於把自己置於險地。”


    “真不讓人省心啊......”棲雲子長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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