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查到殺掉荀引歌的人就是喬十方的時候,陸寒江就知道這件事情肯定不簡單。


    雖然有著孟老爺子刻意放任的原因,但是能夠在鐵板一塊的錦衣衛將近半數的人都發展成自己的勢力,喬十方的本事也絕對不容小覷了。


    這樣的家夥,居然會將自己置於這樣危險的境地,這實在不合理。


    荀引歌不是一般人,他和喬十方師出同門,皆是羅老夫子的弟子,殺掉這樣的人,喬十方要背負何等的名聲損害,那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但從祁雲舟的反應來看,對方也不知道殺掉他那可憐師弟的,就是他的另外一位師弟。


    直覺告訴陸寒江,這件事絕沒有那樣簡單,雖然他和喬十方之間從沒有談過一次心,也不可能說過一句真心話。


    但正所謂,敵人才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自己的人,陸寒江也曾一度和喬十方坐在同一張桌子上賭過。


    所以他還記得,在皇甫家劇變的那個夜晚,他和喬十方聊起過第一次殺人時的情景,對方毫無疑問說謊了,但其中也似乎有著可取之處。


    一切的關鍵,都在這個荀引歌身上,往事隨風,既然沒能在對方活著的時候問出什麽,那就隻好在他死後,再從他的屍體上把嘴撬開了。


    “大人,大人?”


    拿著文書進來匯報工作的吳啟明,看著坐在位子上發呆的陸寒江,忍不住出聲喊了一下。


    “嗯?”陸寒江回過神來,然後若無其事地道:“吳大人有何事,說吧。”


    吳啟明上前兩步,輕咳一聲道:“大人,方化羽的死影響巨大,如今外頭的那些學子.言語上十分不客氣,您看,是否要我們出麵應付一下?”


    其實按照吳啟明原本的性格,是根本不會理會這種事情,死在錦衣衛手裏的讀書人多得數不清,哪一個不是惹得滿城風雨,他們早就習慣了。


    隻不過這一次死的人身份更特殊些,但也僅此而已,若是放在從前,吳啟明這個僉事壓根不會去管這種層次的事情。


    他今日之所以有此一問,也是因為陸寒江不日就要拜師羅元鏡了,他想著方化羽畢竟是那羅夫子的弟子,他們這次做事,是不是也該顧著些老夫子的麵子。


    聽完吳啟明的話,陸寒江想了想,溫聲說道:“吳大人所慮不無道理,既然他們要個說法,那我們就給他們一個說法。”


    說著,陸寒江起身,從桌案上找出了當初狐仙樓一事的書文,將它拿給了吳啟明,吩咐道:“拿著,去一趟牢房,將方化羽提出來審問。”


    吳啟明愣住了,半晌後,他含糊著語氣道:“大人,方化羽已死,這該如何審問”


    陸寒江抬起頭來,微微一笑:“他人死了就死了,你把屍體拉去審問就是。”


    “.”吳啟明目光定了定,微微低下頭看,不敢直視陸寒江的雙眼,隻是躬身待命。


    陸寒江繼續說道:“既然他們要說法,我們就拿一份供詞出來給人定罪就是,至於這份供詞是死人還是活人說的,你覺得我會在乎?亦或者你覺得在繡春刀下,這天下有誰敢在乎?”


    “.卑職明白了。”吳啟明深深低下頭來,恭敬應道。


    陸寒江負手而立,悠悠地道:“方知縣勾結外邦在我朝行間者之事,就給他定個通敵賣國的罪名吧,你讓人去審問,然後讓他畫押認罪,這就足夠.對了,他家裏還有人嗎?”


    “呃,回大人話,卑職派人去查過,方縣令妻兒子女都已經過世,他家的老宅也已經荒廢多時,恐怕已經沒有其他親人在世了。”吳啟明答道。


    “家裏沒人了啊,嗯,那就不必株連了。”陸寒江輕飄飄一句說完,從吳啟明身邊走過,這就要離開。


    “卑職領命.”吳啟明應聲之後,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上了陸寒江,低聲提醒道:“大人,此人畢竟是羅大人的親傳弟子,您如此不給麵子,是否”


    陸寒江嗬嗬一笑,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羅夫子雖然年紀大了,但還遠不到老眼昏花的程度,我做得再過分又如何,始作俑者另有他人,他若想發脾氣,那得先去宮裏。”


    吳啟明躬身一禮,不再有疑。


    陸寒江回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人已經死了,與其做那些虛的給旁人看,不如讓我們好好利用起來,得些實惠.”


    吳啟明自然是明白的,這半年來,錦衣衛收縮勢力,讓很多人以為他們日薄西山,很快便是明日黃花了。


    此次陸大人回歸陸氏,拜師羅夫子,也被不少人看作是錦衣衛勢弱,急需尋求幫手的表現。


    而此番他們做事做絕,不但能夠震懾那群不知死活的家夥,也能夠讓弟兄們的耳根子都清淨些,雖說他們懶得理會那些跳梁小醜,但總是被無知之徒攪擾清淨,是個人都會覺得煩。


    吳啟明以為,這是陸寒江終於忍受不了這些蚊子般吵鬧的家夥,打算出手威嚇一下,讓他們知曉錦衣衛隻是懶得計較,並非拿不動刀。


    而事實上,雖然兩人共事多年,但吳啟明對於陸寒江還是不夠了解。


    陸寒江並沒有怎麽生氣,就算被扣了一個黑鍋,他也從沒有放在心上,相反的,這件事背後透露出的信息,反倒更讓他覺得有趣。


    方化羽是這次棋局上最重要的一顆棋子,他活著絕對比死了要有用,不但能夠成為一顆紮在錦衣衛和書院之間的刺,而且此人還是已經確認過絕對養不熟的白眼狼。


    不論錦衣衛給他多少好處,隻要東宮不倒,此人就永遠不可能為他們所用,作為對手,陸寒江對於太子妃掌控下屬的能力,很有信心。


    可他若死了,或許短時間內書院和錦衣衛的矛盾會迅速擴大,但隻要領頭的陸寒江和羅夫子對此事的態度堅定,時間總會將一切傷痕抹平。


    而且此人十分麻煩,他之前在牢裏關著,放與不放於錦衣衛而言皆是一大難題。


    如果易地而處,讓陸寒江來做選擇,他會選擇讓方化羽活著,到了更重要的時候,再以其特殊的身份給予錦衣衛更大的傷害。


    然而就是這樣關鍵的人物,卻終究還是死在了錦衣衛的牢裏,太子妃的選擇,讓陸寒江起碼看清了一件事。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太子妃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了將來而做準備,可到了如今,這個看法似乎有些偏差。


    比起布局將來,太子妃似乎更看重和他之間的遊戲,幾次三番下手都是將留有大用的棋子毫不憐惜地落下。


    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太子妃的這種舉動,實在不像是一個為了大位老謀深算的幕後布局者。


    但如果換個角度來看,若太子妃從一開始的目標就是陸寒江這個人,那麽她所做的一切,看起來似乎就更合理一些。


    弄死方化羽這手棋,不是利益最大化的解法,也不是時勢下最合適的解法,但卻是最有趣的一手解法。


    若真是這樣,那麽整個東宮的勢力分裂程度,恐怕遠超陸寒江的想象,不但羅夫子的書院和他們貌合神離,就連太子和太子妃,同樣也都是外親內疏。


    陸寒江忽然有些明悟,他一直以為明珠暗投的太子妃,恐怕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豁達.和瘋狂。


    這位殿下和他是一樣的,他們做事的依據,並非大局,而隻是單純的順應本心,隻不過不同的地方在於,陸寒江的遊樂場是江湖,而太子妃所想要玩弄,是整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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