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無眠之夜,京中的亂流因為上官少欽的自首被推向了頂峰,白日間發生的事情如同噩夢一樣可怕,直到現在,仍然有不少人以為自己在做夢。


    這天夜裏,陸府也迎來了一位客人,書院的副院長,祁雲舟帶著禮物上門了。


    “祁先生今日前來,可有什麽見教?”陸寒江問道。


    “不敢不敢,在下今日前來,是為向大人討一個恩典。”祁雲舟笑著說道。


    “哦?”陸寒江奇道:“先生這個時候前來,莫非是為了上官家的案子?”


    “大人真是神思敏捷,”祁雲舟慨歎道:“在下正是為了上官師弟的事情來的......唉,上官賢弟遇人不淑本已經是人間慘事,如今又要叫他白發人送黑發人,在下實在是不忍心啊。”


    不得不佩服,祁雲舟有一處優點是旁人不能及,那便是此人感情豐富,說到動情之處,哪怕是胡言亂語,一樣能夠潸然淚下。


    此時此刻,房間裏的兩個人都明確清楚這番感動連貓哭耗子都不如,簡直就是毫無同情心的戲謔,但偏偏祁雲舟就是能夠哭得讓人動容,好似他真的與上官少欽師兄弟感情深厚一般。


    “先生愛護同門師弟之意本官已經知曉,隻是此案牽扯甚廣,如今又是證據確鑿,即便本官作為當朝錦衣衛指揮使,隻怕也無能為力啊。”陸寒江說道。


    雖然話裏的內容都是扯淡,但是表達的意思卻很明白,上官家的案子說到底全盤都掌握在上官少欽一人手中,他操縱誰頂罪誰就是犯人,如今這上刑場的人都準備好了,他們還怎麽辦?


    上官北蒼是無辜的,但是這一點隻有他們這些人知道,因為早在他自己沒有覺察的時候,上官少欽就已經將北地的那些生意悄無聲息地轉移到了他的名下。


    明麵上是一個父親對繼承人的培養,實則是上官少欽在暗自把自己的痕跡消除,陸寒江相信,以此人的手段,京兆府尹即便一查到底,也隻會是查出他是個被兒子妻子蒙蔽的可憐人。


    不過祁雲舟心裏卻是明白的,陸寒江雖然嘴上沒有對上官家的處置沒有發表過任何意見,但如果能夠看到對方不好過,那他絕對也是樂意的。


    上官世家能夠被東宮挾為助力,本身就已經證明了對方手中握著的力量,對錦衣衛來說,無論廟堂還是江湖,任何強大的勢力最好都不該存在。


    而這也是祁雲舟今日到此的原因,並非他與上官少欽之間有什麽恩怨,而是從羅夫子這一脈傳承下來的他,天生對於世家這種存在就毫無好感可言。


    當年老皇帝初登帝位朝局不穩,之所以羅老夫子願意將名下的弟子一股腦全部送進朝廷為皇帝效力,最關鍵的一點便在於老皇帝對世家的態度是敵視的。


    祁雲舟作為如今京中把騎牆之勢發揮到極致的人,在外人看來,他既是陸府的常客,又是東宮的上賓,可謂朝秦暮楚,毫無立場可言。


    可有一點卻是他從沒有搖擺過,那便是對世家的打壓,陳氏這些執著於往日榮耀的腐朽大族,從來都是他所厭惡的對象。


    而這一次他來到陸寒江府上,也是為了解決將來可能成長為又一個陳氏的上官家。


    上官少欽之所以要將一切籌碼都握在自己手裏,除了不信任錦衣衛之外,還有一點最重要的便是他不希望自己的家族和錦衣衛完全綁在一塊。


    比起成為這輛名為“朝廷”的戰車上的一個部件,他更希望能夠自己駕馭這輛車馬。


    “在下有一言,還請大人靜聽,”祁雲舟溫聲道:“聽聞在府尹大人的審訊下,上官師弟說他‘發現’了家中一些產業與雲中陳氏也有關聯,此事確否?”


    “的確如此,”陸寒江點點頭道:“不過上官家作為江南首富,名下產業遍及九州,陳氏也是一方大族,他們兩家有些交際也屬合理,並沒有什麽可奇怪的。”


    “在下的意思是,可否請大人出麵,將京兆府的案卷裏的文字,弄得模糊一些。”祁雲舟笑著說道。


    陸寒江嗬嗬笑道:“先生之意,是想要借此事將陳氏也牽扯進來?此舉豈非畫蛇添足,即便沒有此事,陳氏也已經是朝廷的眼中釘。”


    雲中陳氏被世家作為先鋒官來對付朝廷,早已經是諸位大人眼中的障礙,有沒有這起案子,朝廷都要動陳氏,朝廷如今缺的不是給對方扣帽子的罪名,而是足夠他們動手的時間。


    “的確如此,但若是將此事坐實,上官小少爺或許能夠逃得一條性命。”祁雲舟終於道出了他的來意。


    陸寒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歎道:“你們師兄弟情義深重,本官實在羨慕,可你要知道,即便上官北蒼檢舉有功,但也不可能完全抵消他所犯之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能護下一條命來,已經足矣,”祁雲舟心滿意足地眯起眼來:“須知我那師弟可是個情種,對他的夫人那是萬分的尊敬喜愛,對於這個兒子也是千萬分的疼愛,隻要還有一條命在,哪怕是前途千難萬險,想必這上官家的繼承人之位,也不會動搖。”


    這是一個無解的死結,上官家想要更進一步,出仕是必須的,但若是一個戴罪之人成了家主,那整個家族都不可能再為朝廷接納。


    而想要讓上官少欽放棄這個兒子那就更不可能了,他數年如一日所表演的深情人設,就是為了讓天下人相信精明如他也會被情愛所誤。


    可若是他對樂芷璃的這份情義出了差錯,那麽他所做的一切都會引起別人的懷疑,從而導致滿盤皆輸,所以一開始上官少欽想的就是將妻兒一並處理了,隻要人沒了,什麽都好說了。


    “哪怕將來上官世家再無寸進,最後隻得泯然眾人,想必我那師弟也是心甘情願的,畢竟他最愛的女人給他生下的孩子,還能夠好好活著。”祁雲舟頗為感慨地說道。


    陸寒江撫掌而笑:“上官先生有您這樣的同門師兄,真是他這輩子的幸事,說來本官也拜在了夫子門下,此事若不幫襯一二,豈非禽獸不如。”


    陸寒江應下了此事,他說道:“京兆府的案卷那裏自有本官來處理,不過上官賢侄那裏,卻需要先生親自去指點一二了。”


    “大人放心,此事在下定會辦得漂亮。”祁雲舟說道。


    上官世家的事情,無論如何都是好辦的,比起此案裏牽扯的另一方勢力來說,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


    此次案情裏最麻煩的不在上官少欽一家人如何,而在東宮,案子從早間開始,一路審到月上枝頭,京兆府一直隻在收集整理上官少欽提供的證據。


    不是他們偷懶,而是此案另一頭牽扯的是東宮太子妃和太孫殿下,本朝建立至今二百餘年,還從沒有過傳喚證人傳到東宮的先例。


    但府尹大人也知道自己再拖也拖不了多久,雖說此案一頭是東宮,但須知,那另一頭卻是錦衣衛和書院!他便是想要抖機靈,也該知道誰的胳膊肘更粗才是。


    於是糾結一晚上,府尹大人終於是鼓起勇氣親自帶著人前往東宮拜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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