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穀。</p>
天色大亮，張芷月已然哭得沒有力氣了，恍恍惚惚的靠在床邊睡了。張神農和杜恒坐在桌前，不住的歎著氣。</p>
想來，三人一蛇前去飛蛇洞，如今隻回來了兩人，龍涎草雖然拿回來了，用龍涎草的人卻回不來了。</p>
張神農和杜恒神色淒然，雙眼通紅，想來是一夜未合眼。</p>
張芷月的手中還死死的攥著龍涎草，任誰要也不給，就那樣睡著了。</p>
“吱呀——”竹屋的門緩緩推開，成了綠人的蘇淩從外麵走了進來。</p>
一時之間，杜恒和張神農沒有認出來，杜恒還以為是哪裏來的綠毛怪物，拿起樸刀將張神農護在身後，便要來砍。</p>
蘇淩氣喘籲籲的擺擺手，有氣無力的道：“是我......蘇淩！”</p>
“當啷——”一聲樸刀落地，杜恒一步跑過去，將蘇淩抱起，左看右看，確定果然是蘇淩，這才咧開嘴大笑起來道：“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福大命大造化大，怎麽會喂了蛇呢！這下好了這下好了！”說著用粗大的手在蘇淩後背使勁拍了幾下。</p>
蘇淩被他拍的呲牙咧嘴，連聲道：“輕點拍，輕點拍，沒成蛇糞，你這再拍幾下，我就成餅子了。”</p>
昏昏睡去的張芷月猛然坐了起來，雙眸朝著屋內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渾身綠色蛇血的蘇淩，不顧一切的跳下床去，連謝鞋都沒有穿，一把將蘇淩抱住，哇的大哭起來。</p>
蘇淩如受電擊，聞著這綠衣少女傳來的陣陣幽香，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隻得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道：“芷月妹妹不哭，我不是好好的回來了麽？”</p>
張神農見自家孫女半點矜持都沒有了，隻老臉一紅，咳嗽了幾聲，張芷月這才發覺自己失態，忙從蘇淩懷中閃開，擦了擦淚，俏臉一紅道：“我是看他回來了，沒有因為救我死了，這樣我也不欠他的，我這人最怕欠人人情......”</p>
張神農撚須哈哈大笑起來。</p>
蘇淩剛想說話，忽覺冷汗從心口處忽的湧便全身，眼前發黑，呼吸不暢，直挺挺的向下栽倒。</p>
張芷月原本歡喜，見蘇淩如此，慌得忙一把又將蘇淩抱住，淒聲喊道：“蘇淩，你怎樣了。”</p>
蘇淩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道：“我好難受......”言罷，昏死過去。</p>
張神農臉色微變，大聲道：“不好，回天丸的藥力要過去了，阿月，龍涎草！”</p>
............</p>
日光溫暖，洋洋灑灑的透過竹屋的窗戶灑在房中，蘇淩半倚在床前，微微的眯縫著眼睛，聽著幽穀中叮咚的泉水和悅耳的鳥鳴聲，頓覺時光都被刹那之間拉長了，就這樣無憂無慮的，亂世好像離自己遠了好多。</p>
自那日蛇窟歸來，恍恍十日過去，這十日，蘇淩從未有過的輕鬆平靜。除了喝藥調養身體之外，便在張芷月的攙扶下到外麵草地上坐了，看杜恒打拳踢腿，或者幹脆看著漫山的小花搖曳處，蝴蝶飛舞。</p>
張芷月除了晚上回自己屋中，幾乎一整日都在蘇淩身邊，給他喂藥，又怕那藥苦了，拿些親手做得蜜餞給蘇淩吃了。看著蘇淩喜歡吃的樣子甜甜的笑著。</p>
有的時候，月明星闊，蘇淩和杜恒張神農便會坐在草地中，沏了好茶水，端了好果子，一邊吃茶吃果，一邊看張芷月在月下吹笛跳舞。</p>
笛聲悠揚動聽，仿如天籟，那綠衣少女絕美的舞姿，在圓月之下，綠意盈盈，如夢似幻，蘇淩看得都癡了。</p>
蘇淩心中明白，眼前這個女子，似乎和自己的命運真的彼此相連，不再分開了。</p>
那個在蛇洞中奮不顧身的女子，那個見到蘇淩劫後餘生不顧一切的抱著他大哭的女子，那個每天將藥細細磨成粉，擦拭著額間細細汗珠仍不停歇的女子，那個每天端著親手做的蜜餞看著他吃下去，甜甜微笑的女子。</p>
仿佛在刹那間，都是最美好的永恒。</p>
他心中有她，她亦有他。</p>
蘇淩已然大好了，若不是張神農和張芷月執意讓他在床上多躺些日子，怕是蘇淩已然起來，跟著杜恒打拳踢腿了。經過這種種事情，蘇淩覺得自己會幾下把式，或許關鍵時刻，真就有用。</p>
他不知不覺已然將要保護的人中增添了張芷月和張神農這祖孫二人。或許，他們和自己的父母還有杜恒一家便是自己的整個天下吧。</p>
這一日，張神農檢查了蘇淩的身體之後，眼中掩飾不住的喜色，笑道：“你果真福緣不淺啊，胸口處的血淤已然盡除，現在氣血通暢無阻，真的是痊愈了。”</p>
蘇淩忙躬身一禮道：“多謝張老先生和芷月妹子的細心照顧，否則我怕早是塚中枯骨了。”</p>
蘇淩和張芷月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p>
杜恒高興，拿了樸刀道：“既然你好了，我這就出去打些野味回來，晚上我們好好樂一樂！”說著便出去了。</p>
夜晚。</p>
張芷月端著一個大盆，盆中是大半隻野鹿肉，咕嘟嘟的冒著香氣，張芷月將肉放在桌上，蘇淩和張神農、杜恒這才圍坐過來，四人推杯換盞，一邊喝酒，一邊品嚐鹿肉。</p>
鹿肉極香，杜恒一大口吃在嘴裏，忍不住讚歎道：“芷月妹子好手藝，若以後誰娶了芷月妹子，怕是有這好口福嘍！”</p>
說著揶揄的看著蘇淩，蘇淩將頭在飯碗中一</p>
埋，隻做不知。</p>
張芷月撕掉一塊鹿腿，騰的一聲扔到杜恒的碗裏，羞嗔道：“吃肉還占不住你的嘴！”</p>
眾人哈哈大笑。</p>
眾人正愜意的吃著，忽的張芷月停下筷子，眼中似有淚光，喃喃道：“要是小青在就好了，它平日除了那褐貂，最喜歡吃的便是鹿肉了......”</p>
蘇淩聞言忙道：“小青應該會被那個女俠救走，想來現在在某個地方正開心的吃東西呢。”</p>
張芷月點了點頭，蘇淩又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著她。</p>
張芷月這才歎了口氣道：“但願吧，小青和我一樣，都沒有了爹娘，希望它不要受太多苦才好。”</p>
張神農聞言，似想到了什麽，眼神微微的一黯。</p>
蘇淩轉移話題，忽的想起什麽，這才轉身到床邊，翻了翻，找到了那晶瑩剔透的虺蛇膽，托在手中，朝眾人走了過來。</p>
張神農一瞥之下，眼中似難以置信道：“這......這是虺蛇膽！”</p>
蘇淩點點頭道：“老先生好眼力！當日那女俠將此物交給我，說讓您一看便知如何用，今日我才想起來，老先生您過過目。”</p>
張神農點頭接過虺蛇膽，看了好久，方才讚歎道：“好寶貝，好寶貝啊，世人為這東西都發狂了，多少人夢寐以求，哪怕得到一兩重的虺蛇膽便是天大造化，而蘇淩你一下就得到了這完整的一個虺蛇膽啊！”</p>
蘇淩笑笑道：“這東西擱在我手裏就是沒用的東西，既然老先生喜歡，便送給老先生吧。”</p>
張芷月聞言，忙道：“蘇淩，你是寶貝多了不成，阿爺也是的，你真就全部都占了去啊。”</p>
張神農捋須大笑，用眼瞅了瞅張芷月和蘇淩道：“阿月，這還沒怎樣，你便向著旁人編排起阿爺不成？”</p>
張芷月聞言，俏臉緋紅，支支吾吾道：“我是向著理罷了......”</p>
張神農將這晶瑩剔透的虺蛇膽托在掌中，似試探的問道：“蘇淩，你當真將這整顆虺蛇膽給我不成？”</p>
蘇淩點了點頭，沒有半點猶豫道：“老先生乃杏壇聖手，這東西在您這裏才能發揮出它的功用，老先生能多救一個可憐百姓，也是好的！”</p>
張神農點點頭，頗為讚許道：“蘇淩，你小小年紀，心中卻裝得黎民百姓，老朽果然沒看錯你啊，也不枉老朽花心思救你不死。”</p>
蘇淩臉一紅道：“我如何有這胸懷，我不過也是落難的百姓，這一路從宛陽到南漳，見了太多苦難的百姓，心中實在有些難過罷了。”</p>
張神農點點頭，似乎有所決斷，站起身來，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再返回時，手中已然拿了一把鋒利的短匕。</p>
張神農再不遲疑，將那短匕朝著桌上的虺蛇膽切去，刷刷刷的三下，這虺蛇膽便分成了三塊。</p>
一塊極大，一塊次之，另一塊極小。</p>
蘇淩不解的問道：“老先生將虺蛇膽切割，是為了便於封存麽？”</p>
張神農笑道：“自然不是，這虺蛇膽，是你的機緣，老朽怎麽能獨自占了，豈不貪心不足了。”</p>
說罷，他拿起那最小的一塊放在自己的手中道：“這是老朽的......”</p>
“這也太少了點......”蘇淩道。</p>
張神農一擺手道：“不妨事的，足矣！”說罷，又將那不大不小的一塊放在張芷月手中道：“這個是阿月的！”</p>
張芷月格格一笑道：“還有我的啊。”</p>
張神農拿起那一大塊道：“蘇淩，這個是你和你兄弟杜恒的。”說著將這一大塊推給蘇淩。</p>
蘇淩忙搖頭道：“老先生，使不得使不得，這東西我也是拿來賣了換錢，給我豈不糟蹋了！”</p>
張神農似乎聽了個笑話一般，哈哈大笑道：“你說什麽？拿了虺蛇膽賣錢？虧你想得出來，這東西無價之寶，那些江湖人為了這東西不惜殺人越貨，爭得你死我活？你拿著這麽一大塊出去，怕是還沒走到當鋪，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p>
</p>
蘇淩和杜恒聞言，心中一驚，蘇淩忙道：“那我更要不得了，還是老先生留著的好。”</p>
張神農眼神灼灼的看著蘇淩，好一會兒才道：“蘇淩，這東西對你來說，你若用了卻是有著大大好處的，這是實你一大造化啊！”</p>
蘇淩有些不解道：“造化？還請老先生明言。”</p>
張神農又打量了打量蘇淩道：“蘇淩，你今年多大了？”</p>
蘇淩道：“十六歲已過了，過了這夏天，便十七了。”</p>
張神農這才點了點頭道：“果真如老朽所料，蘇淩，你之前過得日子苦吧。”</p>
蘇淩無奈一笑道：“那是自然，我家偏僻，進城極為不易，隻是捉些魚蝦裹腹，您知道的這總是要靠天吃飯，有時好些能一日三餐，若不好了，三天一頓飯也是有的。加上我從小身子就弱，總害病，所以......”</p>
張神農接過話道：“所以先天不足，導致你後天不良，中氣不足，體內雜質渾濁，故而麵黃肌瘦，雖然已經快十七歲了，可身材體量看起來十五最多。”</p>
蘇淩臉一紅道：“的確如老先生所言。”</p>
張神農點點頭道：“這幾日總聽你說要跟杜恒學些把式？”</p>
蘇淩點點頭道：“這亂世，學點東西防身總是好的。”</p>
張神農點頭道：“可是，你先天不足，老朽說句不客氣的話，活到現在已然是不易了，你這身體如何承受打拳踢腿帶來的負荷？杜恒的把式，雖然有用，但也是最基本的搏殺技能，若碰上那些高手，怕根本遞不上手去，他這把式你便是要學，以你如今的筋骨，根本承受不住，這你都學不了，如果將來，你有機會得到高人指點，以你的根骨，根本是自找死路啊，莫說學了，便是吐納之法，你都難以承受啊！”</p>
蘇淩聞言，不由的一怔。張芷月怕蘇淩灰心，忙道：“阿爺，你這話說的，偏蘇淩就要學那些不成？咱們還不稀罕呢！”</p>
張神農一笑道：“蘇淩，你可知道這世間武者也有高低層次之分？”</p>
蘇淩搖頭，張神農道：“如杜恒者，隻是身體強健，會些把式，隻能算作防身，根本不入武者一途啊，至於武者層次劃分，老朽身在杏壇，具體的也不甚明了，隻是知道，當今真正的武學，除了自身的根骨之外，還講究一個運用自身氣息，吐納天地之氣，才能真正入了武道一途。蘇淩你可知無雙天戟段白樓麽？”</p>
蘇淩點點頭道：“倒是聽故人說過，那段白樓曾經無敵於天下，幾乎成了神人。”</p>
張神農道：“不錯，段白樓曾經橫行於天下，一人之力可敵萬人，何故？實乃武道巔峰也！他便是將自身氣息與天地之氣相互吸納，故而有了那般成就，武道之人，有好幾個階層，具體的詳細和精妙我卻不懂的，如果蘇淩你機緣深厚，有朝一日能入得淩武城劍庵，見到了天下武學第一人劍聖鏡無極，或許能窺知一二。要知道，天下武學出淩武，淩武魁首屬劍庵啊。劍庵子弟，皆是武藝強橫的存在，放眼整個天下，便是帝王將相，對這淩武城也是頗為忌憚的，淩武城獨立於各路軍閥之外，鏡無極一人一劍，守護著整個淩武城的安危，世人莫能與之抗衡啊！”</p>
“劍聖？無極？易大師？擼啊擼？”蘇淩小聲嘟囔著。</p>
張神農疑惑道：“易大師是何人？莫非也是劍道武者中的高手麽？”</p>
蘇淩掩飾的笑笑道：“老先生跟我說這些，我也不知有沒有幸見到那些傳說中人......”</p>
張神農嗬嗬一笑道：“隻是，老朽知道，蘇淩你乃心有大夢之人，這天下亂世，你是想闖一闖的，隻是按照如今你這駁雜體質，真的到了打仗殺敵時，怕是自保都難啊！”</p>
不等蘇淩相問，張神醫又道：“但有了這虺蛇膽，這些都不是問題了！”</p>
蘇淩和張芷月聞言，忙脫口道：“這虺蛇膽有這般功效？”</p>
張神農白了一眼自己的孫女，張芷月臉色又是一紅，遂道：“阿爺就是上了歲數，說話都這般囉嗦！”</p>
張神農嗬嗬一笑道：“這虺蛇膽便可洗筋鍛髓，將體內的雜駁之氣全數盡除，重塑強健體魄，到時候你脫胎換骨，這天下武學想學便可盡數學去了。當然，領悟多少，何時入道，這其中機緣，還要看你的悟性了！”</p>
蘇淩聞言道：“此話當真，如果真的如此，還請老先生施為！”</p>
張神農歎了口氣道：“隻是......”</p>
張芷月眉頭一皺道：“隻是.......隻是怎樣？阿爺你快些說罷，急死人了！”</p>
張神農有些嗔怪的看了一眼張芷月道：“你這丫頭，平日阿爺讓你多看醫書，你倒好，整日不沉下心來，學了個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若你多看看書，豈有不知道的道理？”</p>
蘇淩忙替張芷月開脫道：“老先生，芷月妹子畢竟少女心性，那些醫書古籍未免無聊些......”</p>
張神農哈哈一笑道：“你倆這一唱一和的，倒合力擠兌起我了！”</p>
兩人臉頓時通紅。</p>
張神農笑了笑方道：“隻是，這虺蛇膽乃日精月華之物，又在虺蛇體內，其性極為暴虐，這以虺蛇膽入藥，其副作用更是常人難以承受的！”</p>
張芷月和蘇淩異口同聲道：“有何副作用？”</p>
張神農道：“虺蛇膽，藥性本就暴虐，常人之軀實難承受，更有易筋鍛骨之效，這痛苦更是多了十重！若將之服下，便有摧心鑿腑之痛，這還不算，其主要藥效在骨頭上，服藥之人，身上的每根骨頭都會如萬把鋼刀不斷刮撥一般，說是挫骨揚灰也就如此了。除此之外，這種疼痛，會讓人心智崩潰，怕是還未盡全功，自己倒先支撐不住，輕則瘋傻，重則自戕。”</p>
蘇淩和張芷月聞言，皆默然不語。</p>
張神農不動聲色的看了看蘇淩，又道：“隻是，你若不用這虺蛇膽，雖不至於那般非人痛楚，但你先天不足，恐陽壽不長，以你的體魄，二十多歲，或可希翼。”</p>
言罷，張神農抿了口酒，這才緩緩道：“如此利弊，你可要想一想了，是用這虺蛇膽，還是不用，這個抉擇在你一言而決！”</p>
蘇淩和張芷月皆半晌無語，便是杜恒也悶了起來，神情頗為掙紮。</p>
忽的，蘇淩和張芷月同時抬頭，皆在同時說道，</p>
“用！”“不用！”</p>
那蘇淩心中已然下定決心，故而拋卻一切雜念，隻說用字，隻是張芷月滿臉擔憂和痛苦，斬釘截鐵的說了不用。</p>
可張芷月聞聽蘇淩的話，又看他滿臉堅毅決絕，心中一緊，已然大聲道：“蘇淩，你瘋了不成，那萬刀蝕骨之痛，豈是你承受得了得？！”</p>
天色大亮，張芷月已然哭得沒有力氣了，恍恍惚惚的靠在床邊睡了。張神農和杜恒坐在桌前，不住的歎著氣。</p>
想來，三人一蛇前去飛蛇洞，如今隻回來了兩人，龍涎草雖然拿回來了，用龍涎草的人卻回不來了。</p>
張神農和杜恒神色淒然，雙眼通紅，想來是一夜未合眼。</p>
張芷月的手中還死死的攥著龍涎草，任誰要也不給，就那樣睡著了。</p>
“吱呀——”竹屋的門緩緩推開，成了綠人的蘇淩從外麵走了進來。</p>
一時之間，杜恒和張神農沒有認出來，杜恒還以為是哪裏來的綠毛怪物，拿起樸刀將張神農護在身後，便要來砍。</p>
蘇淩氣喘籲籲的擺擺手，有氣無力的道：“是我......蘇淩！”</p>
“當啷——”一聲樸刀落地，杜恒一步跑過去，將蘇淩抱起，左看右看，確定果然是蘇淩，這才咧開嘴大笑起來道：“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福大命大造化大，怎麽會喂了蛇呢！這下好了這下好了！”說著用粗大的手在蘇淩後背使勁拍了幾下。</p>
蘇淩被他拍的呲牙咧嘴，連聲道：“輕點拍，輕點拍，沒成蛇糞，你這再拍幾下，我就成餅子了。”</p>
昏昏睡去的張芷月猛然坐了起來，雙眸朝著屋內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渾身綠色蛇血的蘇淩，不顧一切的跳下床去，連謝鞋都沒有穿，一把將蘇淩抱住，哇的大哭起來。</p>
蘇淩如受電擊，聞著這綠衣少女傳來的陣陣幽香，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隻得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道：“芷月妹妹不哭，我不是好好的回來了麽？”</p>
張神農見自家孫女半點矜持都沒有了，隻老臉一紅，咳嗽了幾聲，張芷月這才發覺自己失態，忙從蘇淩懷中閃開，擦了擦淚，俏臉一紅道：“我是看他回來了，沒有因為救我死了，這樣我也不欠他的，我這人最怕欠人人情......”</p>
張神農撚須哈哈大笑起來。</p>
蘇淩剛想說話，忽覺冷汗從心口處忽的湧便全身，眼前發黑，呼吸不暢，直挺挺的向下栽倒。</p>
張芷月原本歡喜，見蘇淩如此，慌得忙一把又將蘇淩抱住，淒聲喊道：“蘇淩，你怎樣了。”</p>
蘇淩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道：“我好難受......”言罷，昏死過去。</p>
張神農臉色微變，大聲道：“不好，回天丸的藥力要過去了，阿月，龍涎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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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溫暖，洋洋灑灑的透過竹屋的窗戶灑在房中，蘇淩半倚在床前，微微的眯縫著眼睛，聽著幽穀中叮咚的泉水和悅耳的鳥鳴聲，頓覺時光都被刹那之間拉長了，就這樣無憂無慮的，亂世好像離自己遠了好多。</p>
自那日蛇窟歸來，恍恍十日過去，這十日，蘇淩從未有過的輕鬆平靜。除了喝藥調養身體之外，便在張芷月的攙扶下到外麵草地上坐了，看杜恒打拳踢腿，或者幹脆看著漫山的小花搖曳處，蝴蝶飛舞。</p>
張芷月除了晚上回自己屋中，幾乎一整日都在蘇淩身邊，給他喂藥，又怕那藥苦了，拿些親手做得蜜餞給蘇淩吃了。看著蘇淩喜歡吃的樣子甜甜的笑著。</p>
有的時候，月明星闊，蘇淩和杜恒張神農便會坐在草地中，沏了好茶水，端了好果子，一邊吃茶吃果，一邊看張芷月在月下吹笛跳舞。</p>
笛聲悠揚動聽，仿如天籟，那綠衣少女絕美的舞姿，在圓月之下，綠意盈盈，如夢似幻，蘇淩看得都癡了。</p>
蘇淩心中明白，眼前這個女子，似乎和自己的命運真的彼此相連，不再分開了。</p>
那個在蛇洞中奮不顧身的女子，那個見到蘇淩劫後餘生不顧一切的抱著他大哭的女子，那個每天將藥細細磨成粉，擦拭著額間細細汗珠仍不停歇的女子，那個每天端著親手做的蜜餞看著他吃下去，甜甜微笑的女子。</p>
仿佛在刹那間，都是最美好的永恒。</p>
他心中有她，她亦有他。</p>
蘇淩已然大好了，若不是張神農和張芷月執意讓他在床上多躺些日子，怕是蘇淩已然起來，跟著杜恒打拳踢腿了。經過這種種事情，蘇淩覺得自己會幾下把式，或許關鍵時刻，真就有用。</p>
他不知不覺已然將要保護的人中增添了張芷月和張神農這祖孫二人。或許，他們和自己的父母還有杜恒一家便是自己的整個天下吧。</p>
這一日，張神農檢查了蘇淩的身體之後，眼中掩飾不住的喜色，笑道：“你果真福緣不淺啊，胸口處的血淤已然盡除，現在氣血通暢無阻，真的是痊愈了。”</p>
蘇淩忙躬身一禮道：“多謝張老先生和芷月妹子的細心照顧，否則我怕早是塚中枯骨了。”</p>
蘇淩和張芷月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p>
杜恒高興，拿了樸刀道：“既然你好了，我這就出去打些野味回來，晚上我們好好樂一樂！”說著便出去了。</p>
夜晚。</p>
張芷月端著一個大盆，盆中是大半隻野鹿肉，咕嘟嘟的冒著香氣，張芷月將肉放在桌上，蘇淩和張神農、杜恒這才圍坐過來，四人推杯換盞，一邊喝酒，一邊品嚐鹿肉。</p>
鹿肉極香，杜恒一大口吃在嘴裏，忍不住讚歎道：“芷月妹子好手藝，若以後誰娶了芷月妹子，怕是有這好口福嘍！”</p>
說著揶揄的看著蘇淩，蘇淩將頭在飯碗中一</p>
埋，隻做不知。</p>
張芷月撕掉一塊鹿腿，騰的一聲扔到杜恒的碗裏，羞嗔道：“吃肉還占不住你的嘴！”</p>
眾人哈哈大笑。</p>
眾人正愜意的吃著，忽的張芷月停下筷子，眼中似有淚光，喃喃道：“要是小青在就好了，它平日除了那褐貂，最喜歡吃的便是鹿肉了......”</p>
蘇淩聞言忙道：“小青應該會被那個女俠救走，想來現在在某個地方正開心的吃東西呢。”</p>
張芷月點了點頭，蘇淩又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著她。</p>
張芷月這才歎了口氣道：“但願吧，小青和我一樣，都沒有了爹娘，希望它不要受太多苦才好。”</p>
張神農聞言，似想到了什麽，眼神微微的一黯。</p>
蘇淩轉移話題，忽的想起什麽，這才轉身到床邊，翻了翻，找到了那晶瑩剔透的虺蛇膽，托在手中，朝眾人走了過來。</p>
張神農一瞥之下，眼中似難以置信道：“這......這是虺蛇膽！”</p>
蘇淩點點頭道：“老先生好眼力！當日那女俠將此物交給我，說讓您一看便知如何用，今日我才想起來，老先生您過過目。”</p>
張神農點頭接過虺蛇膽，看了好久，方才讚歎道：“好寶貝，好寶貝啊，世人為這東西都發狂了，多少人夢寐以求，哪怕得到一兩重的虺蛇膽便是天大造化，而蘇淩你一下就得到了這完整的一個虺蛇膽啊！”</p>
蘇淩笑笑道：“這東西擱在我手裏就是沒用的東西，既然老先生喜歡，便送給老先生吧。”</p>
張芷月聞言，忙道：“蘇淩，你是寶貝多了不成，阿爺也是的，你真就全部都占了去啊。”</p>
張神農捋須大笑，用眼瞅了瞅張芷月和蘇淩道：“阿月，這還沒怎樣，你便向著旁人編排起阿爺不成？”</p>
張芷月聞言，俏臉緋紅，支支吾吾道：“我是向著理罷了......”</p>
張神農將這晶瑩剔透的虺蛇膽托在掌中，似試探的問道：“蘇淩，你當真將這整顆虺蛇膽給我不成？”</p>
蘇淩點了點頭，沒有半點猶豫道：“老先生乃杏壇聖手，這東西在您這裏才能發揮出它的功用，老先生能多救一個可憐百姓，也是好的！”</p>
張神農點點頭，頗為讚許道：“蘇淩，你小小年紀，心中卻裝得黎民百姓，老朽果然沒看錯你啊，也不枉老朽花心思救你不死。”</p>
蘇淩臉一紅道：“我如何有這胸懷，我不過也是落難的百姓，這一路從宛陽到南漳，見了太多苦難的百姓，心中實在有些難過罷了。”</p>
張神農點點頭，似乎有所決斷，站起身來，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再返回時，手中已然拿了一把鋒利的短匕。</p>
張神農再不遲疑，將那短匕朝著桌上的虺蛇膽切去，刷刷刷的三下，這虺蛇膽便分成了三塊。</p>
一塊極大，一塊次之，另一塊極小。</p>
蘇淩不解的問道：“老先生將虺蛇膽切割，是為了便於封存麽？”</p>
張神農笑道：“自然不是，這虺蛇膽，是你的機緣，老朽怎麽能獨自占了，豈不貪心不足了。”</p>
說罷，他拿起那最小的一塊放在自己的手中道：“這是老朽的......”</p>
“這也太少了點......”蘇淩道。</p>
張神農一擺手道：“不妨事的，足矣！”說罷，又將那不大不小的一塊放在張芷月手中道：“這個是阿月的！”</p>
張芷月格格一笑道：“還有我的啊。”</p>
張神農拿起那一大塊道：“蘇淩，這個是你和你兄弟杜恒的。”說著將這一大塊推給蘇淩。</p>
蘇淩忙搖頭道：“老先生，使不得使不得，這東西我也是拿來賣了換錢，給我豈不糟蹋了！”</p>
張神農似乎聽了個笑話一般，哈哈大笑道：“你說什麽？拿了虺蛇膽賣錢？虧你想得出來，這東西無價之寶，那些江湖人為了這東西不惜殺人越貨，爭得你死我活？你拿著這麽一大塊出去，怕是還沒走到當鋪，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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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淩和杜恒聞言，心中一驚，蘇淩忙道：“那我更要不得了，還是老先生留著的好。”</p>
張神農眼神灼灼的看著蘇淩，好一會兒才道：“蘇淩，這東西對你來說，你若用了卻是有著大大好處的，這是實你一大造化啊！”</p>
蘇淩有些不解道：“造化？還請老先生明言。”</p>
張神農又打量了打量蘇淩道：“蘇淩，你今年多大了？”</p>
蘇淩道：“十六歲已過了，過了這夏天，便十七了。”</p>
張神農這才點了點頭道：“果真如老朽所料，蘇淩，你之前過得日子苦吧。”</p>
蘇淩無奈一笑道：“那是自然，我家偏僻，進城極為不易，隻是捉些魚蝦裹腹，您知道的這總是要靠天吃飯，有時好些能一日三餐，若不好了，三天一頓飯也是有的。加上我從小身子就弱，總害病，所以......”</p>
張神農接過話道：“所以先天不足，導致你後天不良，中氣不足，體內雜質渾濁，故而麵黃肌瘦，雖然已經快十七歲了，可身材體量看起來十五最多。”</p>
蘇淩臉一紅道：“的確如老先生所言。”</p>
張神農點點頭道：“這幾日總聽你說要跟杜恒學些把式？”</p>
蘇淩點點頭道：“這亂世，學點東西防身總是好的。”</p>
張神農點頭道：“可是，你先天不足，老朽說句不客氣的話，活到現在已然是不易了，你這身體如何承受打拳踢腿帶來的負荷？杜恒的把式，雖然有用，但也是最基本的搏殺技能，若碰上那些高手，怕根本遞不上手去，他這把式你便是要學，以你如今的筋骨，根本承受不住，這你都學不了，如果將來，你有機會得到高人指點，以你的根骨，根本是自找死路啊，莫說學了，便是吐納之法，你都難以承受啊！”</p>
蘇淩聞言，不由的一怔。張芷月怕蘇淩灰心，忙道：“阿爺，你這話說的，偏蘇淩就要學那些不成？咱們還不稀罕呢！”</p>
張神農一笑道：“蘇淩，你可知道這世間武者也有高低層次之分？”</p>
蘇淩搖頭，張神農道：“如杜恒者，隻是身體強健，會些把式，隻能算作防身，根本不入武者一途啊，至於武者層次劃分，老朽身在杏壇，具體的也不甚明了，隻是知道，當今真正的武學，除了自身的根骨之外，還講究一個運用自身氣息，吐納天地之氣，才能真正入了武道一途。蘇淩你可知無雙天戟段白樓麽？”</p>
蘇淩點點頭道：“倒是聽故人說過，那段白樓曾經無敵於天下，幾乎成了神人。”</p>
張神農道：“不錯，段白樓曾經橫行於天下，一人之力可敵萬人，何故？實乃武道巔峰也！他便是將自身氣息與天地之氣相互吸納，故而有了那般成就，武道之人，有好幾個階層，具體的詳細和精妙我卻不懂的，如果蘇淩你機緣深厚，有朝一日能入得淩武城劍庵，見到了天下武學第一人劍聖鏡無極，或許能窺知一二。要知道，天下武學出淩武，淩武魁首屬劍庵啊。劍庵子弟，皆是武藝強橫的存在，放眼整個天下，便是帝王將相，對這淩武城也是頗為忌憚的，淩武城獨立於各路軍閥之外，鏡無極一人一劍，守護著整個淩武城的安危，世人莫能與之抗衡啊！”</p>
“劍聖？無極？易大師？擼啊擼？”蘇淩小聲嘟囔著。</p>
張神農疑惑道：“易大師是何人？莫非也是劍道武者中的高手麽？”</p>
蘇淩掩飾的笑笑道：“老先生跟我說這些，我也不知有沒有幸見到那些傳說中人......”</p>
張神農嗬嗬一笑道：“隻是，老朽知道，蘇淩你乃心有大夢之人，這天下亂世，你是想闖一闖的，隻是按照如今你這駁雜體質，真的到了打仗殺敵時，怕是自保都難啊！”</p>
不等蘇淩相問，張神醫又道：“但有了這虺蛇膽，這些都不是問題了！”</p>
蘇淩和張芷月聞言，忙脫口道：“這虺蛇膽有這般功效？”</p>
張神農白了一眼自己的孫女，張芷月臉色又是一紅，遂道：“阿爺就是上了歲數，說話都這般囉嗦！”</p>
張神農嗬嗬一笑道：“這虺蛇膽便可洗筋鍛髓，將體內的雜駁之氣全數盡除，重塑強健體魄，到時候你脫胎換骨，這天下武學想學便可盡數學去了。當然，領悟多少，何時入道，這其中機緣，還要看你的悟性了！”</p>
蘇淩聞言道：“此話當真，如果真的如此，還請老先生施為！”</p>
張神農歎了口氣道：“隻是......”</p>
張芷月眉頭一皺道：“隻是.......隻是怎樣？阿爺你快些說罷，急死人了！”</p>
張神農有些嗔怪的看了一眼張芷月道：“你這丫頭，平日阿爺讓你多看醫書，你倒好，整日不沉下心來，學了個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若你多看看書，豈有不知道的道理？”</p>
蘇淩忙替張芷月開脫道：“老先生，芷月妹子畢竟少女心性，那些醫書古籍未免無聊些......”</p>
張神農哈哈一笑道：“你倆這一唱一和的，倒合力擠兌起我了！”</p>
兩人臉頓時通紅。</p>
張神農笑了笑方道：“隻是，這虺蛇膽乃日精月華之物，又在虺蛇體內，其性極為暴虐，這以虺蛇膽入藥，其副作用更是常人難以承受的！”</p>
張芷月和蘇淩異口同聲道：“有何副作用？”</p>
張神農道：“虺蛇膽，藥性本就暴虐，常人之軀實難承受，更有易筋鍛骨之效，這痛苦更是多了十重！若將之服下，便有摧心鑿腑之痛，這還不算，其主要藥效在骨頭上，服藥之人，身上的每根骨頭都會如萬把鋼刀不斷刮撥一般，說是挫骨揚灰也就如此了。除此之外，這種疼痛，會讓人心智崩潰，怕是還未盡全功，自己倒先支撐不住，輕則瘋傻，重則自戕。”</p>
蘇淩和張芷月聞言，皆默然不語。</p>
張神農不動聲色的看了看蘇淩，又道：“隻是，你若不用這虺蛇膽，雖不至於那般非人痛楚，但你先天不足，恐陽壽不長，以你的體魄，二十多歲，或可希翼。”</p>
言罷，張神農抿了口酒，這才緩緩道：“如此利弊，你可要想一想了，是用這虺蛇膽，還是不用，這個抉擇在你一言而決！”</p>
蘇淩和張芷月皆半晌無語，便是杜恒也悶了起來，神情頗為掙紮。</p>
忽的，蘇淩和張芷月同時抬頭，皆在同時說道，</p>
“用！”“不用！”</p>
那蘇淩心中已然下定決心，故而拋卻一切雜念，隻說用字，隻是張芷月滿臉擔憂和痛苦，斬釘截鐵的說了不用。</p>
可張芷月聞聽蘇淩的話，又看他滿臉堅毅決絕，心中一緊，已然大聲道：“蘇淩，你瘋了不成，那萬刀蝕骨之痛，豈是你承受得了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