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樓。</p>
今日的江山樓與往常不同,往常出入江山樓中的人,不是飽學之士,便是世家淵源公子,隻是今日上至高士名流,下至販夫走卒都圍在江山樓青雲閣內,青雲閣大廳早已沒有了落腳的地方,院中也是站滿了人。</p>
早有幾個押差抬了許韶的屍體放在青雲閣一樓的正廳之中,還有一個押差的頭目手裏拎著何掌櫃的人頭,看樣子也是戰戰兢兢,生怕一個不小心那何掌櫃睜開眼睛,咬自己一口那就完蛋了。</p>
許韶的屍身未抬出來時,情形還好,雖然早已是議論紛紛,但大多數人不過是切切私語,不敢高聲,有許多才學之士眼眶微紅,頗有痛心傷感之意。</p>
隻是那許韶的屍體方一抬出來,這青雲閣便亂套了,歎息者有之,高聲議論者有之,胡亂猜測的有之。</p>
但更多的是如喪考妣,嗚嗚痛哭。</p>
忽的有個學子模樣的人領頭當先朝著一城郡守跪了,然後接二連三,呼呼啦啦的跪倒一大片,一邊涕淚橫流,一邊叩頭不斷,那領頭的學子更是悲聲大放道:“許老夫子是我們的精神領袖,如師如父,學生請求郡守大人主持公道,將殺害許夫子的凶徒繩之以法,還天下學子一個公道。”</p>
</p>
他這一說,身後又呼呼啦啦的跪了無數人,皆高呼嚴懲凶徒,還天下學子一個公道。</p>
灞南城郡守姓田名壽,更是蕭元徹的人,灞南城緊鄰蕭元徹軍事重鎮灞城,所選郡守的人選自然是拔了又拔,選了又選,這田壽本身也是大才之人,隻是非門閥大族,蕭元徹心中知道此人有才,隻是給的職位高了,怕那些清流嚼舌根,給的職位低了,又覺著委屈了他,思來想去才讓他做了一郡之長。饒是如此,還是覺著對他不住,田壽臨上任時,蕭元徹親自接見,原想說明緣由,不料田壽滿是笑意,隻說司空心事,屬下明白,便欣然赴任去了。</p>
田壽在任五年,灞南城經濟日漸複蘇,百姓安居樂業,社會井井有條,倒也真未辜負蕭元徹的一片托付。</p>
田壽原本也在思考許韶的死,其中的內情絕對不會這麽簡單,他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已經跟司空府通了消息。隻是令田壽不解的事,大司空蕭元徹的回信似乎頗為風輕雲淡,隻說按一般命案受理,更未要他限期破案,似乎大有不了了之的意思。</p>
這許韶本就是身份矚目的人,為何大司空反應如此平淡?田壽覺得這裏麵肯定有什麽內情,但思來想去,卻是如何也猜不出到底是怎麽回事。</p>
隻是這群學子這樣呼啦跪倒一片,又出言說為天下學子討回個公道,那問題就不一樣了,這已然不是一個命案這麽簡單了,高度已然上升到天下學子的切身利益上了。</p>
田壽聽到這個學子這樣講話,心中一凜,不動聲色的打量著跪在最頭前的這個學子,可是看了半晌,隻覺麵生,但不管如何,田壽已然隱隱的覺得,那句為天下學子討回公道出自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人口中,似乎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p>
田壽不動聲色,朝著京都龍台城的方向一拱手,朗聲道:“諸位莫要跪了,茲事體大,本郡守已然修了表章,上達天聽,天子和司空也嚴令本郡守要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本郡守向諸位保證定回還許夫子一個公道,以告慰許夫子在天之靈。”</p>
不動聲色間,田壽已然將這件事拉回到許韶一人身上。</p>
聽田壽這般說,有一些學子已然站起身了。</p>
可這頭前跪的學子卻忽的冷笑一聲,朗聲道:“田郡守,您說保證是真是假?”</p>
田壽聞言,眼中射出一道冷光,寒聲道:“你是何人?敢不敢報上名來?你說這話又是何意?難道懷疑本郡守偏袒凶徒不成?”</p>
那學子不慌不忙的站起身來,倒也表現的磊落坦蕩,一拱手道:“怎地不敢報名?學生劉楓,字望川!學生一片公心,實痛心許夫子遭此橫禍,許夫子乃是我們天下學子的一麵旗幟,如今旗幟倒了,我們一腔熱血想要討個公道,又哪裏有錯?方才郡守大人言之鑿鑿,說什麽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隻是您說的話可當真?這件事的內情恐怕郡守大人不敢公之於眾吧!”</p>
一句話惹得眾人如煮沸的水一般,頓時人聲鼎沸,議論不絕。更有人高喊道:“什麽,這件事還有內情?到底內情是什麽!為何不敢公開!”</p>
田壽目光灼灼的盯著這個劉楓劉望川,一字一頓道:“內情?你不妨直說,你還知道些什麽?”</p>
劉楓不甘示弱,冷笑道:“田郡守,當著天下學子的麵,你還打算隱瞞到何時?也罷,你不敢說,劉望川自己說!”</p>
說罷,朝著廳內廳外見了個大禮,這才朗聲道:“這件事,其實凶手早有眉目!那許夫子的房間,便是案發現</p>
場,案發現場的屏風上可是寫的清楚明白,殺人者艸!試想一下,當今天下敢動許老夫子,名字中又有這個艸字的,究竟是什麽人?”</p>
廳中廳外所有人聞言,皆大驚失色,先是一片死寂,早有人群中脫口而出的聲音:“難不成是司空......”似乎覺著自己失言,後半句話已然咽了回去。</p>
田壽神色一變,厲聲道:“混賬東西!你是什麽身份,敢在這裏胡亂攀咬!你懷疑的人是何身份?那許韶雖是大儒,但畢竟白身,若你說的那人要殺他,何須如此大費周章!左右還不給我將他拿下!”</p>
那劉楓冷笑一聲,絲毫不示弱道:“既然不是,為何不敢將這個線索公之於眾!”</p>
早有幾個人將劉楓圍住,看那架勢要是誰敢動劉楓,他們便要拚命。</p>
田壽眼神變了數變,這才朝著衙差們擺了擺手,衙差方才退了下去。</p>
田壽冷笑道:“既然你說到這裏,本郡守便告訴在場所有人,這個線索的確有,凶手的確留下了這句話。”</p>
在場眾人更是一片嘩然。</p>
田壽似乎胸有成竹,冷冷看了劉楓一眼道:“本郡守沒有將這個消息公之於眾,是怕打草驚蛇,提前驚動了凶手,凶手潛逃,到時這個案子更加不好下手!”忽的,他驀地提高了聲音,那言語中早已如刀似劍道:“隻是本郡守有個不解之處,劉望川,你倒是來解釋一下,本郡守未說,你也並未進入過這青雲閣許韶的房中,凶手留字這件事,你是如何知曉的?”</p>
言罷,眼神如電,直直的盯著劉楓。</p>
“我......”那劉楓果真不似方才那樣穩如泰山,而是神色有些慌張,臉紅脖粗,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是聽人說的,再說,知道這個事情的也不止我一個人啊!郡守大人未到江山樓前,江山樓早就亂成一團,有人進過許夫子的房中也不算奇怪吧!”</p>
田壽冷哼一聲道:“好一個伶牙利嘴,你覺得這樣說可以解釋的通麽?”</p>
劉楓一咬牙,打定了要死咬不放,忽的再次高聲道:“就算不是那個高位之人,還有一個人有嫌疑!”</p>
田壽問道:“還有誰?”</p>
劉楓冷笑道:“從那艸字上分析,與許夫子有過密切聯係的學子中,隻有一人,便是那個南漳來的蘇淩!他的姓氏上可也有這個草字頭!”</p>
田壽聞言,先是一愣,隨即道:“這個叫蘇淩的人,本郡守已經差人去拿了。”</p>
劉楓哈哈狂笑道:“拿了?為何我們都在這裏,他這個與本案有直接關係的人遲遲未到,怕不是田郡守尋私,明為捉拿,實在暗自放他遠走高飛不成!”</p>
話音方落,隻聽見青雲閣門前有人高聲道:“兀那劉楓劉望川,你是不是來的時候沒有漱口,我怎麽聞著全是一股臭屁味道!哪個說小爺跑了的?小爺在此!”</p>
眾人聞言,刷的一下,眼神齊齊的朝著門口看去。隻見門口站定兩人,一俊朗清秀,一黑糙壯實。</p>
正是蘇淩和杜恒。</p>
蘇淩顯得頗為氣定神閑,緩步來到田壽近前,一拱手道:“蘇淩見過田壽田大人。”</p>
田壽深深看了一眼蘇淩,他見蘇淩並未跪拜,但不清楚蘇淩的來路,也就沒有生氣,隻淡淡道:“你便是蘇淩了?”</p>
蘇淩點了點頭,神情頗為沉穩道:“正是蘇某,我昨夜未在江山樓,有事耽擱了,故而來遲了。”</p>
他這話說的風輕雲淡,但無形中洗脫了田壽與他勾結的嫌疑,田壽如何不知,心中已然對蘇淩生出些許好感。</p>
田壽點了點頭,方道:“蘇淩,今日有許韶及江山樓何掌櫃被人謀殺一案,牽扯到你,本郡守未在衙門,算是臨時問你話,繁文縟節之禮也省了,本官有些未明之事,問問你,你可要據實回答。”</p>
投桃報李的事情,田壽還是門兒清的。</p>
蘇淩點了點頭道:“郡守大人隻管問來,蘇某定然實話實說。”</p>
說著斜睨了一眼旁邊的劉楓,冷冷笑道:“既然大人問我,有個礙眼的杵在旁邊,我渾身不自在,萬一一不小心忘了什麽豈不是耽誤事?”</p>
劉楓聞言,剛想說話,田壽心中卻暗道這蘇淩也是個不饒人的主,索性順水推舟,冷眼看著劉楓道:“本郡守問話,閑雜人等退下,你那聖人學問都學到肚子裏去了麽?”</p>
劉楓吃了個癟,隻得悻悻退下。</p>
田壽忽的招呼左右兩個差役耳語了一陣,這兩個差役方點了點頭退下。</p>
做完這些,田壽方打量著蘇淩,一字一頓道:“蘇淩,本郡守問你,昨夜掌燈到現在,你去了何處?”</p>
蘇淩不慌不忙道:“我昨夜掌燈十分便坐了畫舫,去襲香苑參</p>
加襲香宴去了。”</p>
田壽點了點頭,又道:“既是坐了畫舫,又參加了襲香宴,定然有人證,可有人證明?”</p>
蘇淩一怔,心中卻有些為難了,襲香宴那些人,要不然是噴子,要不然是與自己不對付的,哪會有人給他作證的。</p>
眾人見他遲疑不言,皆開始小聲議論起來。</p>
劉楓趁機在一旁煽動道:“他找不出人證,他在撒謊!”</p>
蘇淩朝他啐了一口道:“撒謊你個大頭鬼!小爺何時輪得著你編排了?你個野雞沒名,草鞋沒號的貨!”</p>
田壽眼神一冷道:“蘇淩,若你沒有人證,怕是難以自圓其說啊。”</p>
蘇淩正自為難,忽的門口走進一人,高聲道:“我作證,蘇淩昨夜的確在襲香宴上!”</p>
眾人看去,隻見一個長衫公子緩步前來。</p>
蘇淩認得,但心中還是有些意外的,不過還是朝來人一拱手道:“薛桁,薛公子多謝你了!”</p>
來人正是薛桁。</p>
薛桁衝蘇淩淡淡一笑道:“不用謝我,我隻是實話實說,昨晚我們一起在襲香宴上。”</p>
田壽似乎也認識薛桁,微微點點頭,算是見過道:“原是沙涼薛桁薛公子。”</p>
言罷,朝在場眾人朗聲道:“既然薛桁作證,蘇淩昨晚並未在江山樓,那便可以洗脫嫌疑了,因此......”</p>
“蘇淩洗脫嫌疑?我們第一個不答應!”</p>
人群中有人高聲喊道,隨著話音,三個人魚貫而出。</p>
蘇淩一看,便知這事情果真麻煩了,三個冤家對頭來了。</p>
這三人正是沈乾、田續和袁戊謙。</p>
沈乾和田續神情還好,袁戊謙卻是盛氣淩人,眼中一片恨恨之色,剛才那句話便是他說的。</p>
田壽朝這三人看了幾眼,卻是知道三人身份,也是隻淡淡一抱拳對著沈濟舟的四公子沈乾道:“原來是大將軍四公子沈乾,田某見過了!”</p>
雖說現在蕭沈兩家暗中較力,更是看誰都不對付,但是畢竟明麵上沒有撕破臉,所以大麵上總是還要過得去。</p>
沈乾倒還沒什麽,那袁戊謙卻是第一個跳出來道:“好你個田壽,見了大將軍的四公子卻還如此怠慢,還不趕緊搬把椅子讓四公子坐了!”</p>
田壽神情一凜,眼神如電,冷然的看著袁戊謙道:“四公子乃是大將軍之後,我故有這一禮,不過是敬重大將軍,四公子還未如何,你又是何人?敢公然咆哮?沈乾如何,你也罷,不過是白身,本郡守乃是天子親封,若再無狀,本郡守第一個將你打將出去!”</p>
袁戊謙憋了個大紅臉,剛想發作,沈乾冷聲喝止道:“袁戊謙,你還不知道收斂,再如此,我在父親麵前如何向你說情,還不向田大人賠禮!”</p>
偷雞不成蝕把米,袁戊謙隻得不情不願的朝著田壽拱了拱手。</p>
沈乾這才朝著田壽道:“田大人,我此番來,不為別的,隻為指證蘇淩和薛桁所言有虛。”</p>
薛桁聞言,頗有些激憤的看著沈乾,其實他明白,自己雖是沙涼馬珣章的後輩,隻是沙涼自王熙之後一直被朝廷壓製,早已不複當年,原本他是想借著袁戊謙的名聲,可是這些時日下來,他實在對袁戊謙的為人有所不齒,故而這才逐漸與他疏離。</p>
田壽不動聲色道:“沈四公子這麽說,可有實證?”</p>
沈乾不慌不忙的笑道:“襲香宴我們都在不假,隻是襲香宴後我們都提前離去了,那蘇淩可沒有走,被花魁娘子留了。至於接下來他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這可難說了。田郡守若不信,可以問問薛桁,我說的是也不是。”</p>
田壽聞言,看著薛桁道:“沈四公子說的可是真的。”</p>
薛桁神情一暗,隻得低頭道:“他說的是事實......”</p>
田壽點了點頭,他心中也不信蘇淩殺人,但當著這許多人的麵,他也不能有心偏袒,莫說那個小角色劉楓,眼前這三個主,眼裏可是不揉沙子的。</p>
田壽隻得看著蘇淩道:“蘇淩,你可還能證明襲香宴結束後,你並未返回江山樓麽?”</p>
蘇淩暗罵,我曰你仙人板板的,姓沈的,你可算陰損到家了,我要說我還在襲香苑,那風流韻事的流言還不得滿天飛?雖有赤濟二字之名,兩相大抵相抵了。</p>
蘇淩正自躊躇。</p>
忽的青雲閣門前傳來一聲嬌柔的女子話音道:“奴家能作證,蘇公子昨夜並未在江山樓中!”</p>
蘇淩、田壽和在場每個人都轉身朝著門口看去。</p>
青雲閣門前,一個火紅色紗衣的女子,身姿嫋嫋,款款而來,宛如盛放的紅芍。</p>
今日的江山樓與往常不同,往常出入江山樓中的人,不是飽學之士,便是世家淵源公子,隻是今日上至高士名流,下至販夫走卒都圍在江山樓青雲閣內,青雲閣大廳早已沒有了落腳的地方,院中也是站滿了人。</p>
早有幾個押差抬了許韶的屍體放在青雲閣一樓的正廳之中,還有一個押差的頭目手裏拎著何掌櫃的人頭,看樣子也是戰戰兢兢,生怕一個不小心那何掌櫃睜開眼睛,咬自己一口那就完蛋了。</p>
許韶的屍身未抬出來時,情形還好,雖然早已是議論紛紛,但大多數人不過是切切私語,不敢高聲,有許多才學之士眼眶微紅,頗有痛心傷感之意。</p>
隻是那許韶的屍體方一抬出來,這青雲閣便亂套了,歎息者有之,高聲議論者有之,胡亂猜測的有之。</p>
但更多的是如喪考妣,嗚嗚痛哭。</p>
忽的有個學子模樣的人領頭當先朝著一城郡守跪了,然後接二連三,呼呼啦啦的跪倒一大片,一邊涕淚橫流,一邊叩頭不斷,那領頭的學子更是悲聲大放道:“許老夫子是我們的精神領袖,如師如父,學生請求郡守大人主持公道,將殺害許夫子的凶徒繩之以法,還天下學子一個公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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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說,身後又呼呼啦啦的跪了無數人,皆高呼嚴懲凶徒,還天下學子一個公道。</p>
灞南城郡守姓田名壽,更是蕭元徹的人,灞南城緊鄰蕭元徹軍事重鎮灞城,所選郡守的人選自然是拔了又拔,選了又選,這田壽本身也是大才之人,隻是非門閥大族,蕭元徹心中知道此人有才,隻是給的職位高了,怕那些清流嚼舌根,給的職位低了,又覺著委屈了他,思來想去才讓他做了一郡之長。饒是如此,還是覺著對他不住,田壽臨上任時,蕭元徹親自接見,原想說明緣由,不料田壽滿是笑意,隻說司空心事,屬下明白,便欣然赴任去了。</p>
田壽在任五年,灞南城經濟日漸複蘇,百姓安居樂業,社會井井有條,倒也真未辜負蕭元徹的一片托付。</p>
田壽原本也在思考許韶的死,其中的內情絕對不會這麽簡單,他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已經跟司空府通了消息。隻是令田壽不解的事,大司空蕭元徹的回信似乎頗為風輕雲淡,隻說按一般命案受理,更未要他限期破案,似乎大有不了了之的意思。</p>
這許韶本就是身份矚目的人,為何大司空反應如此平淡?田壽覺得這裏麵肯定有什麽內情,但思來想去,卻是如何也猜不出到底是怎麽回事。</p>
隻是這群學子這樣呼啦跪倒一片,又出言說為天下學子討回個公道,那問題就不一樣了,這已然不是一個命案這麽簡單了,高度已然上升到天下學子的切身利益上了。</p>
田壽聽到這個學子這樣講話,心中一凜,不動聲色的打量著跪在最頭前的這個學子,可是看了半晌,隻覺麵生,但不管如何,田壽已然隱隱的覺得,那句為天下學子討回公道出自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人口中,似乎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p>
田壽不動聲色,朝著京都龍台城的方向一拱手,朗聲道:“諸位莫要跪了,茲事體大,本郡守已然修了表章,上達天聽,天子和司空也嚴令本郡守要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本郡守向諸位保證定回還許夫子一個公道,以告慰許夫子在天之靈。”</p>
不動聲色間,田壽已然將這件事拉回到許韶一人身上。</p>
聽田壽這般說,有一些學子已然站起身了。</p>
可這頭前跪的學子卻忽的冷笑一聲,朗聲道:“田郡守,您說保證是真是假?”</p>
田壽聞言,眼中射出一道冷光,寒聲道:“你是何人?敢不敢報上名來?你說這話又是何意?難道懷疑本郡守偏袒凶徒不成?”</p>
那學子不慌不忙的站起身來,倒也表現的磊落坦蕩,一拱手道:“怎地不敢報名?學生劉楓,字望川!學生一片公心,實痛心許夫子遭此橫禍,許夫子乃是我們天下學子的一麵旗幟,如今旗幟倒了,我們一腔熱血想要討個公道,又哪裏有錯?方才郡守大人言之鑿鑿,說什麽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隻是您說的話可當真?這件事的內情恐怕郡守大人不敢公之於眾吧!”</p>
一句話惹得眾人如煮沸的水一般,頓時人聲鼎沸,議論不絕。更有人高喊道:“什麽,這件事還有內情?到底內情是什麽!為何不敢公開!”</p>
田壽目光灼灼的盯著這個劉楓劉望川,一字一頓道:“內情?你不妨直說,你還知道些什麽?”</p>
劉楓不甘示弱,冷笑道:“田郡守,當著天下學子的麵,你還打算隱瞞到何時?也罷,你不敢說,劉望川自己說!”</p>
說罷,朝著廳內廳外見了個大禮,這才朗聲道:“這件事,其實凶手早有眉目!那許夫子的房間,便是案發現</p>
場,案發現場的屏風上可是寫的清楚明白,殺人者艸!試想一下,當今天下敢動許老夫子,名字中又有這個艸字的,究竟是什麽人?”</p>
廳中廳外所有人聞言,皆大驚失色,先是一片死寂,早有人群中脫口而出的聲音:“難不成是司空......”似乎覺著自己失言,後半句話已然咽了回去。</p>
田壽神色一變,厲聲道:“混賬東西!你是什麽身份,敢在這裏胡亂攀咬!你懷疑的人是何身份?那許韶雖是大儒,但畢竟白身,若你說的那人要殺他,何須如此大費周章!左右還不給我將他拿下!”</p>
那劉楓冷笑一聲,絲毫不示弱道:“既然不是,為何不敢將這個線索公之於眾!”</p>
早有幾個人將劉楓圍住,看那架勢要是誰敢動劉楓,他們便要拚命。</p>
田壽眼神變了數變,這才朝著衙差們擺了擺手,衙差方才退了下去。</p>
田壽冷笑道:“既然你說到這裏,本郡守便告訴在場所有人,這個線索的確有,凶手的確留下了這句話。”</p>
在場眾人更是一片嘩然。</p>
田壽似乎胸有成竹,冷冷看了劉楓一眼道:“本郡守沒有將這個消息公之於眾,是怕打草驚蛇,提前驚動了凶手,凶手潛逃,到時這個案子更加不好下手!”忽的,他驀地提高了聲音,那言語中早已如刀似劍道:“隻是本郡守有個不解之處,劉望川,你倒是來解釋一下,本郡守未說,你也並未進入過這青雲閣許韶的房中,凶手留字這件事,你是如何知曉的?”</p>
言罷,眼神如電,直直的盯著劉楓。</p>
“我......”那劉楓果真不似方才那樣穩如泰山,而是神色有些慌張,臉紅脖粗,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是聽人說的,再說,知道這個事情的也不止我一個人啊!郡守大人未到江山樓前,江山樓早就亂成一團,有人進過許夫子的房中也不算奇怪吧!”</p>
田壽冷哼一聲道:“好一個伶牙利嘴,你覺得這樣說可以解釋的通麽?”</p>
劉楓一咬牙,打定了要死咬不放,忽的再次高聲道:“就算不是那個高位之人,還有一個人有嫌疑!”</p>
田壽問道:“還有誰?”</p>
劉楓冷笑道:“從那艸字上分析,與許夫子有過密切聯係的學子中,隻有一人,便是那個南漳來的蘇淩!他的姓氏上可也有這個草字頭!”</p>
田壽聞言,先是一愣,隨即道:“這個叫蘇淩的人,本郡守已經差人去拿了。”</p>
劉楓哈哈狂笑道:“拿了?為何我們都在這裏,他這個與本案有直接關係的人遲遲未到,怕不是田郡守尋私,明為捉拿,實在暗自放他遠走高飛不成!”</p>
話音方落,隻聽見青雲閣門前有人高聲道:“兀那劉楓劉望川,你是不是來的時候沒有漱口,我怎麽聞著全是一股臭屁味道!哪個說小爺跑了的?小爺在此!”</p>
眾人聞言,刷的一下,眼神齊齊的朝著門口看去。隻見門口站定兩人,一俊朗清秀,一黑糙壯實。</p>
正是蘇淩和杜恒。</p>
蘇淩顯得頗為氣定神閑,緩步來到田壽近前,一拱手道:“蘇淩見過田壽田大人。”</p>
田壽深深看了一眼蘇淩,他見蘇淩並未跪拜,但不清楚蘇淩的來路,也就沒有生氣,隻淡淡道:“你便是蘇淩了?”</p>
蘇淩點了點頭,神情頗為沉穩道:“正是蘇某,我昨夜未在江山樓,有事耽擱了,故而來遲了。”</p>
他這話說的風輕雲淡,但無形中洗脫了田壽與他勾結的嫌疑,田壽如何不知,心中已然對蘇淩生出些許好感。</p>
田壽點了點頭,方道:“蘇淩,今日有許韶及江山樓何掌櫃被人謀殺一案,牽扯到你,本郡守未在衙門,算是臨時問你話,繁文縟節之禮也省了,本官有些未明之事,問問你,你可要據實回答。”</p>
投桃報李的事情,田壽還是門兒清的。</p>
蘇淩點了點頭道:“郡守大人隻管問來,蘇某定然實話實說。”</p>
說著斜睨了一眼旁邊的劉楓,冷冷笑道:“既然大人問我,有個礙眼的杵在旁邊,我渾身不自在,萬一一不小心忘了什麽豈不是耽誤事?”</p>
劉楓聞言,剛想說話,田壽心中卻暗道這蘇淩也是個不饒人的主,索性順水推舟,冷眼看著劉楓道:“本郡守問話,閑雜人等退下,你那聖人學問都學到肚子裏去了麽?”</p>
劉楓吃了個癟,隻得悻悻退下。</p>
田壽忽的招呼左右兩個差役耳語了一陣,這兩個差役方點了點頭退下。</p>
做完這些,田壽方打量著蘇淩,一字一頓道:“蘇淩,本郡守問你,昨夜掌燈到現在,你去了何處?”</p>
蘇淩不慌不忙道:“我昨夜掌燈十分便坐了畫舫,去襲香苑參</p>
加襲香宴去了。”</p>
田壽點了點頭,又道:“既是坐了畫舫,又參加了襲香宴,定然有人證,可有人證明?”</p>
蘇淩一怔,心中卻有些為難了,襲香宴那些人,要不然是噴子,要不然是與自己不對付的,哪會有人給他作證的。</p>
眾人見他遲疑不言,皆開始小聲議論起來。</p>
劉楓趁機在一旁煽動道:“他找不出人證,他在撒謊!”</p>
蘇淩朝他啐了一口道:“撒謊你個大頭鬼!小爺何時輪得著你編排了?你個野雞沒名,草鞋沒號的貨!”</p>
田壽眼神一冷道:“蘇淩,若你沒有人證,怕是難以自圓其說啊。”</p>
蘇淩正自為難,忽的門口走進一人,高聲道:“我作證,蘇淩昨夜的確在襲香宴上!”</p>
眾人看去,隻見一個長衫公子緩步前來。</p>
蘇淩認得,但心中還是有些意外的,不過還是朝來人一拱手道:“薛桁,薛公子多謝你了!”</p>
來人正是薛桁。</p>
薛桁衝蘇淩淡淡一笑道:“不用謝我,我隻是實話實說,昨晚我們一起在襲香宴上。”</p>
田壽似乎也認識薛桁,微微點點頭,算是見過道:“原是沙涼薛桁薛公子。”</p>
言罷,朝在場眾人朗聲道:“既然薛桁作證,蘇淩昨晚並未在江山樓,那便可以洗脫嫌疑了,因此......”</p>
“蘇淩洗脫嫌疑?我們第一個不答應!”</p>
人群中有人高聲喊道,隨著話音,三個人魚貫而出。</p>
蘇淩一看,便知這事情果真麻煩了,三個冤家對頭來了。</p>
這三人正是沈乾、田續和袁戊謙。</p>
沈乾和田續神情還好,袁戊謙卻是盛氣淩人,眼中一片恨恨之色,剛才那句話便是他說的。</p>
田壽朝這三人看了幾眼,卻是知道三人身份,也是隻淡淡一抱拳對著沈濟舟的四公子沈乾道:“原來是大將軍四公子沈乾,田某見過了!”</p>
雖說現在蕭沈兩家暗中較力,更是看誰都不對付,但是畢竟明麵上沒有撕破臉,所以大麵上總是還要過得去。</p>
沈乾倒還沒什麽,那袁戊謙卻是第一個跳出來道:“好你個田壽,見了大將軍的四公子卻還如此怠慢,還不趕緊搬把椅子讓四公子坐了!”</p>
田壽神情一凜,眼神如電,冷然的看著袁戊謙道:“四公子乃是大將軍之後,我故有這一禮,不過是敬重大將軍,四公子還未如何,你又是何人?敢公然咆哮?沈乾如何,你也罷,不過是白身,本郡守乃是天子親封,若再無狀,本郡守第一個將你打將出去!”</p>
袁戊謙憋了個大紅臉,剛想發作,沈乾冷聲喝止道:“袁戊謙,你還不知道收斂,再如此,我在父親麵前如何向你說情,還不向田大人賠禮!”</p>
偷雞不成蝕把米,袁戊謙隻得不情不願的朝著田壽拱了拱手。</p>
沈乾這才朝著田壽道:“田大人,我此番來,不為別的,隻為指證蘇淩和薛桁所言有虛。”</p>
薛桁聞言,頗有些激憤的看著沈乾,其實他明白,自己雖是沙涼馬珣章的後輩,隻是沙涼自王熙之後一直被朝廷壓製,早已不複當年,原本他是想借著袁戊謙的名聲,可是這些時日下來,他實在對袁戊謙的為人有所不齒,故而這才逐漸與他疏離。</p>
田壽不動聲色道:“沈四公子這麽說,可有實證?”</p>
沈乾不慌不忙的笑道:“襲香宴我們都在不假,隻是襲香宴後我們都提前離去了,那蘇淩可沒有走,被花魁娘子留了。至於接下來他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這可難說了。田郡守若不信,可以問問薛桁,我說的是也不是。”</p>
田壽聞言,看著薛桁道:“沈四公子說的可是真的。”</p>
薛桁神情一暗,隻得低頭道:“他說的是事實......”</p>
田壽點了點頭,他心中也不信蘇淩殺人,但當著這許多人的麵,他也不能有心偏袒,莫說那個小角色劉楓,眼前這三個主,眼裏可是不揉沙子的。</p>
田壽隻得看著蘇淩道:“蘇淩,你可還能證明襲香宴結束後,你並未返回江山樓麽?”</p>
蘇淩暗罵,我曰你仙人板板的,姓沈的,你可算陰損到家了,我要說我還在襲香苑,那風流韻事的流言還不得滿天飛?雖有赤濟二字之名,兩相大抵相抵了。</p>
蘇淩正自躊躇。</p>
忽的青雲閣門前傳來一聲嬌柔的女子話音道:“奴家能作證,蘇公子昨夜並未在江山樓中!”</p>
蘇淩、田壽和在場每個人都轉身朝著門口看去。</p>
青雲閣門前,一個火紅色紗衣的女子,身姿嫋嫋,款款而來,宛如盛放的紅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