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司空府。</p>
蕭元徹和郭白衣、徐文若一同返回。</p>
很有默契的是，郭白衣和徐文若都未曾離開，他們知道，蕭元徹接下來定然會有吩咐。</p>
如今便是緊要時刻。</p>
雖然已經知道了董祀他們的圖謀，然而他們何時行事，卻還難以確定。</p>
董祀畢竟是一朝國丈，更是大晉的車騎將軍。</p>
再加上朝中的射聲校尉、偏將軍和中散大夫。這股勢力，也是不容小覷。</p>
更何況還有沙涼馬珣章、前將軍劉玄漢、渤海侯大將軍沈濟舟在外以為臂助。</p>
由不得蕭元徹他們好好商議一番。稍有差池，可能最後就是另一番景象了。</p>
雖然蕭元徹占了先機，知道了他們的圖謀，隻是，隻要不是十成勝算，蕭元徹的性格，還是要謹慎對待的。</p>
否則他也不可能這麽多年立於不敗之地。</p>
深夜十分，天更冷了。</p>
就算有炭火盆，盆中的爐火正旺。</p>
郭白衣還是有些受不了，臉色刷白，不時的咳嗽著。</p>
蕭元徹關切的看了看郭白衣方道：“大體的謀劃，蘇淩那小子已然說了個七七八八，白衣不如就先回去吧。”</p>
郭白衣連忙擺手，咳了一會兒方道：“茲事體大，白衣便是回去，心中也著實放心不下。有熱茶，白衣喝上一口，暖和暖和便好。”</p>
蕭元徹點點頭，忙讓人上了熱茶。蕭元徹三人喝了。</p>
郭白衣的臉色方稍有好轉。</p>
蕭元徹回想著在蘇淩不好堂發生的事情，還有蘇淩的言談舉止，怔怔的出了會兒神，方道：“蘇淩此子，二位以為如何？”</p>
徐文若點點頭道：“步步謀劃，心思縝密。可堪大用。”</p>
郭白衣也是滿臉感歎的神色，忽的朝蕭元徹一躬道：“大兄，我有一言，請大兄務必認真聽了。”</p>
他未喚蕭元徹為主公，卻滿含私人情感的喚了聲大兄。</p>
蕭元徹心中一震，神色一肅道：“白衣有什麽話，隻管講來！”</p>
郭白衣道：“白衣年少時，便多行荒唐事，留戀風月場，閑時更是架鷹鬥犬，本想著就此荒唐度過一生罷了！無他，這亂世吃人，白衣空有一腔熱血，卻無處施展！大兄不以弟卑鄙，更不屑攻訐弟不肖之言，慧眼拔弟於芸芸眾生之中。弟每每思之，無不感念大兄知遇之恩，敢不效死，以報大兄相知之萬一也！”</p>
言到此處，郭白衣更是咳聲連連，肩膀都有些抖動了。</p>
蕭元徹心中如潮如濤，忙將郭白衣的手握住。</p>
觸手之間，滿手冰涼。</p>
竟毫無半分暖意。</p>
蕭元徹顫聲道：“白衣何必談這陳年往事？我亦知弟心中所圖哦，與我當共赴之。”</p>
郭白衣一擺手，淡笑道：“人言我郭白衣好女色，私德更是不堪，隻有兄明白我，這世間若活的太過清醒，當該有多痛苦？弟隻有醉吾身，愚吾心，每日混混沌沌，方有一絲的暢快！”</p>
郭白衣說到此處，眼中早有點點淚光。</p>
他低低喘息了一陣，方又道：“酒穿腸，色刮骨！弟如今隻剩一副破爛皮囊。隻是兄之大業未竟，弟方提著一口氣，在兄之左右，熬心血、畫計謀。恍恍近十年矣，如今弟深感身體大不如前。怕是大限將至矣！”</p>
蕭元徹聞言，心中悲傷，使勁握了握郭白衣的手道：“弟怎麽如此說話。不過是些小疾，怎麽能到那種地步？兄這裏有名醫，若他們不中用，還有......還有蘇淩，便是蘇淩不行，他還有師父張神農，到時兄親自去請！弟莫要自己先失了精氣神方好啊！”</p>
郭白衣緩緩一搖頭道：“弟這番話其實早就想說，隻是怕大兄以我為念，憂慮傷身。我這身子，隻有我最清楚。雖不至於立時就死，怕也捱不過兩年穀熟啊！隻是，白衣此生多放任，死便死矣，何須懼怕？隻是，每每思之，若我去了，兄身旁再無知心之人，煢煢孑立，甚為淒涼。我心中便愁腸百轉、慟痛戚戚也！而今，弟終於可以安心了！”</p>
蕭元徹驀地顫聲道：“白衣啊！白衣！兄離不開你啊！”</p>
郭白衣緩緩道：“君臣知遇，乃是弟平生所望，如今，真就立時就死，弟亦甘心！今日弟更是找到了弟死後繼之才也！甚慰！甚慰！”</p>
蕭元徹顫聲道：“白衣.......你在兄心中，無可替代！”</p>
郭白衣忽的顫顫巍巍起身朗聲道：“兄愛惜之意，弟無以為報，今日弟便把話言明，真若哪日弟舍兄而去，代弟者，蘇淩當仁不讓！兄定要聽之、信之、任之！就如兄與弟一同也！”</p>
言訖，郭白衣竟驀地伏於地上，雙肩顫抖，清淚滿眼。</p>
蕭元徹聞言，也是摧心斷腸。忙將郭白衣攙扶起來，語重心長道：“白衣，兄記下了，無論如何，兄必招蘇淩所用！”</p>
徐文若也被郭白衣這番話觸動，眼中淚光閃閃，說不清楚自己是感歎還是悲傷。</p>
</p>
蕭元徹轉身，朝屋外朗聲道：“擂鼓，聚將！”</p>
......</p>
翌日。</p>
冷風似乎比昨日更大更冷了些。</p>
龍台的天氣陰冷潮濕，更讓人覺著難受。</p>
不好堂生意不是很好，蘇淩索性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回到內室，抱著炭火盆不撒手。</p>
饒是如此，還是不住的咳嗽，更是鼻涕眼淚一大把。</p>
莫非我真就中招了？</p>
你仙人板板的——浮沉子！你這幾日死哪裏去了！你要真就吹燈拔蠟了，再過一個月那望仙丹我找誰要去？</p>
一天過去，整個龍台依然安然無事。</p>
蘇淩暗自計較，看來董祀和蕭元徹不約而同的選擇按兵不動。</p>
隻是風雨，早晚將至。</p>
天色剛黑，後門便有人來了。</p>
杜恒開門，卻見伯寧身穿官服，腰懸細劍，站在那裏。</p>
蘇淩忙走過去，打了招呼。</p>
伯寧似乎刻意的跟蘇淩保持著距離，不近不遠的淡淡一笑道：“蘇公子，暗影司地牢已經準備停當，若公子無事，伯寧陪公子走一趟如何？”</p>
蘇淩點點頭，披了貂裘領的大氅，腰間藏了短匕，這才跟伯寧去了。</p>
剛走到外麵，便見一乘小轎，旁邊有四個穿著與伯寧大體相近的人守在那裏。</p>
伯寧淡淡道：“蘇公子不必見疑，這四位乃是暗影司的兄弟。暗影司畢竟是個秘密所在。隻能委屈一下蘇公子了。”</p>
說著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黑色麻布。</p>
蘇淩先是一怔，隨即點頭道：“公事公辦！伯寧大人請便！”</p>
伯寧這才點了點頭，親自走到蘇淩身邊，用那黑色麻布將蘇淩的雙眼蒙了個風雨不透。這才朗聲道：“扶蘇公子上轎。”</p>
蘇淩在四個暗影司人的攙扶下，上了轎中坐好。</p>
忽的感覺身體向上一抬。又有腳步聲傳來。料想是轎子動了。</p>
伯寧轉身上馬，輕喝一聲道：“走！”</p>
蘇淩坐在轎中，眼前一片漆黑。</p>
說實話，他十分不喜歡這種被蒙了雙眼的感覺。</p>
他總覺得自己被人束縛，命運都交到別人的手中了。</p>
轎聲吱呀輕響。夾雜著極其輕微的腳步和馬蹄聲音。蘇淩料想他們走的路極為偏僻，否則則他也不可能聽不到除這之外的其他聲響。</p>
不知這般走了多久。蘇淩眼前一片黑暗，有時更覺得身體左右驀地傾斜，然後又正了回去。</p>
宛如大海孤舟，飄搖不定。</p>
想來是拐了不知道多少個岔路所致吧。</p>
冷風瑟瑟，從轎簾的縫隙之處擠進來，蘇淩越坐越覺得冷氣逼人，他不由得搓著自己的雙手。</p>
耳邊冷風呼嘯，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聲響。</p>
仿佛這路長漫漫，沒有盡頭一般。</p>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蘇淩覺得身體輕輕向下一墜，又聽咯吱一聲，轎落塵埃。</p>
不消片刻，蘇淩眼前一亮，光芒照射，蘇淩覺得眼睛都似乎有些灼痛。</p>
他閉了會兒眼，這才緩緩睜開。</p>
卻見伯寧手中拿著那黑色麻布，正淡笑著看著他。</p>
伯寧見他睜開了眼，這才道：“蘇公子，這裏便到了。”</p>
蘇淩睜眼看去，卻有些奇怪的咦了一聲。</p>
這裏不知是哪家飯館的正廳。正廳雖不大，但也裝飾的頗為上心，櫃台壁畫，紅蠟銅台。</p>
更有十數張桌椅板凳排列。櫃台上還有十數壇未開封的陳年老酒。</p>
這分明就是飯館嘛。</p>
蘇淩不解的出言道：“伯寧大人可是先要請蘇某吃飯不成？”</p>
伯寧哈哈一笑道：“這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蘇公子不必多疑，隨我來。”</p>
蘇淩跟在伯寧身後，那四名暗影司的人也跟了過去。</p>
但見伯寧來到櫃台旁，伸出兩隻手扣住櫃台上的一壇老酒陶罐，稍微一用力。</p>
隻聽得吱吱呀呀的聲音響起。</p>
那櫃台驀地朝兩邊緩緩開了。</p>
蘇淩眼前，一個黑乎乎，深不見底的大洞，映入眼簾。</p>
伯寧一指那黑乎乎的大洞道：“從這裏下去，便是暗影司的地下大牢了。”</p>
蘇淩正自不解，該如何下去，卻見伯寧朝那四人道：“飛簽！”</p>
早有人遞來一物。</p>
蘇淩細細觀詳，竟然是個長著尖喙的小雀。</p>
小雀應是特殊的木質所做，雀眼微閉，兩隻翅膀栩栩如生得伏在身上，上麵更是精細雕琢了一毛一羽。</p>
但見伯寧輕輕的在小雀的左腿之上撥動了幾下。</p>
那小雀原本微閉的雀眼，忽的張開，仿佛頃刻間有了生機。</p>
伯寧將那小雀托在掌心，朝著那黑呼呼的地洞一送。</p>
那小雀原本伏在身上的翅膀，竟忽的撲棱撲棱的動了，在黑洞上方盤旋一下，朝著黑洞俯衝下去。</p>
蘇淩讚歎道：“好機巧！”</p>
伯寧淡淡笑道：“司空手下有個匠作令名馬雋，總是喜歡搗鼓些小玩意。這個小雀算是他的把戲，大的如澆灌田梗的十二翻水車，更是農具中的利器啊！”</p>
過不多時，忽的聽到接連不斷的吱吱呀呀響聲，更有鏈條碰撞的聲響，自地底由遠及近，由上而下傳來。</p>
最後隨著這聲音越來越大，蘇淩眼中出現了一個木台，那木台從下麵直升上來，正好與洞口齊平。</p>
這才咣當一聲，聲響消散，那木台穩穩的停在洞口處。</p>
木台不大，可站兩人。</p>
伯寧當先跨了上去道：“蘇先生隨我前來，這四個弟兄，坐下一趟。”</p>
我去......升降梯？</p>
蘇淩饒有興趣的站了上去。</p>
剛剛站定，那吱呀聲音又起，載著蘇淩和伯寧緩緩朝下而去。</p>
木台下落的速度不疾不徐，蘇淩周遭的光線也越發昏暗起來。</p>
不知下落的多久，蘇淩眼前早已是一片黑暗，抬頭看去，頭上遠遠不知多少丈，隻有一個巴掌大的地方，隱隱還有微光。</p>
想來，那便是洞口了。</p>
又下落了一陣，蘇淩忽覺光芒自腳下傳來，過不多會兒，眼前皆亮。</p>
那木台咣當一聲，落在塵埃之上。</p>
蘇淩和伯寧這才跨步走下。</p>
卻見一道石門，訇然洞開，石門兩側兩盞銅獸明燈，火焰跳動。</p>
石門內也有燈火明滅。</p>
門前各站了兩名暗影司人，腰中懸劍。</p>
借著光，蘇淩朝石門看去，隻見石門兩側一副聯子，寫的端得是筆走龍蛇，蒼遒有力：</p>
囹圄當頭易忘輕仇輕怨，枷鎖披身難逃重刑重典。</p>
橫在石門正中，三個大字：暗影獄</p>
這四個暗影司獄卒見伯寧和蘇淩來了，忙拱手施禮。</p>
伯寧淡淡擺了擺手道：“可準備停當了？”</p>
那四個獄卒忙點頭道：“皆已停當，那玄闡已然提了出來，但等大人前去。”</p>
伯寧點點頭，當先走了進去。蘇淩隨後跟著。</p>
陰牢深獄，當真可怖。</p>
雖各處皆有燈火晃動，然而燈火昏暗，陰森慘慘。</p>
蘇淩兩側不遠，皆是各個監牢所在。牢門皆用了粗壯實心的大木，裏麵雜草、穢/物比比皆是。</p>
更有滿眼的斑斑血跡、吱吱呀呀亂竄的碩大老鼠，時不時的躥了出來，呲牙咧嘴一番，仿佛不怎麽怕人。</p>
惡臭難聞，蘇淩忙不迭的捂了口鼻。</p>
這暗影獄比之南漳大牢，殘酷惡劣更是有過而無不及。</p>
蘇淩一路行來，跟隨伯寧七拐八拐。火光明滅處，更有枯槁犯人，遍體鱗傷哀嚎者、木然無語，昏昏欲死者，慘呼冤枉、狀若癲狂者。滿眼看去，宛如森羅殿堂，幽冥地獄。</p>
隻那伯寧臉上半點表情都沒有，似乎司空見慣的前麵走著。</p>
走了一會兒，蘇淩因為東瞅西看，自是與他的距離拉了許多。</p>
伯寧轉頭一笑道：“蘇公子，莫要同情這些人，暗影司抓到這裏的，沒有一個是冤枉的！”</p>
言罷，又道：“此處離見到玄闡還有些距離，咱們加快些腳步。”</p>
蘇淩無語點頭，兩人腳步加快。</p>
穿過一個石拱門，蘇淩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身處一懸崖之上，往下看去，下麵竟高不見低。隻有靠在石崖一側有一處人工鑿出的石階，一階一階的向下延伸。</p>
蘇淩極目看去，那石階延伸不斷，間或蜿蜒回轉，望不到盡頭。</p>
伯寧當先順著那石階向崖下走去。</p>
蘇淩緊跟其後。</p>
起初，那石階被打磨的十分平整，皆是四尺見方，剛好可供一人行走於上。</p>
可是越向下麵的深處去，那石階便越發粗糙，直到最後，已無石階模樣，隻是隨手搬來的大石擺在那裏而已。</p>
走了好久，蘇淩忽的覺得眼前大亮。</p>
這光線之強，與白日無二。</p>
蘇淩向前方看去，不由的有些震撼。</p>
前方乃是個圓形的大平台。</p>
平台兩側竟然是一汪清泉，泉水清澈，不見其底。周遭兩圈圍了漢白玉的石欄，每隔數步，便有獅首雕刻於上，精巧威嚴，栩栩如生。</p>
平台中心延伸出一條白玉石路，穿過那汪清泉，直鋪到蘇淩和伯寧的身前。</p>
更有東西南北，四個正位處各伸出一條龍首。</p>
龍眼赫赫，龍須揚揚。</p>
從那四條龍首大張的龍口之中，四條如白練般的水線，噴湧而出。嘩嘩作響。</p>
頗有四龍捧月之勢。</p>
而蘇淩一眼就看到了，那平台正中一個數十丈高的白玉大柱聳在那裏。</p>
白柱之上雕了龍鱗龍甲。</p>
白柱頂端，正是司獄龍神狴犴的龍首。</p>
雕得入木三分，仿佛活物。</p>
而這大柱之上縛著一人。</p>
這人發髻散亂，曲卷的幾綹頭發更是汙跡斑斑。</p>
身上穿了道袍，道袍應該是被鞭子抽打的，多處開裂，一條一條的，那每一開裂處，血肉模糊、血跡斑斑。</p>
伯寧淡淡一笑道：“蘇公子請便！”</p>
蘇淩穩了穩心神，走上白玉石路，離著那狴犴大柱還有數丈，便停了下來。</p>
雙目盯著縛於其上的人，沉聲喚道：“玄闡？”</p>
他喚了一聲，那大柱上所縛之人，半點動靜都沒有，頭垂著，亂發擋著容顏，恍若未聞，就如死了一般。</p>
蘇淩隻得皺了皺眉，又提高了些許聲音連喚了三聲。</p>
那玄闡這才緩緩抬頭，眼中滿是悵惘神色。目光散亂渾濁。</p>
蘇淩見果然是玄闡，這才淡淡道：“我來看你了？”</p>
那玄闡先是一愣，隨即臉上竟出現一副傲慢神色，死死盯住蘇淩道：“你是誰？敢打擾本無上仙師閉關清修？就不怕本仙師震怒，喚來九天雷火，焚了你不成？”</p>
蘇淩一怔，這人大抵是瘋了。</p>
伯寧緩緩走過來，低聲斥道：“玄闡，我勸你還是老實點，蘇公子問你什麽，你就說什麽，以免皮肉受苦！”</p>
那玄闡一揚臉，脖子一梗，大聲叫嚷道：“你們這群小鬼！不知死活！敢打本仙師？本仙師乃不死不滅之體，你們打不動！哈哈打不動！”</p>
伯寧眼眉一立，忽的抄起旁邊蘸了水的鞭子，一揚手朝著玄闡使勁的抽了過去。</p>
啪啪啪幾鞭，那玄闡本就遍體是傷，這一頓鞭子下去，更是皮開肉綻，血肉模糊。</p>
玄闡起初還尖嘯不止，嘴裏瘋癲狂喊道：“好癢！啊哈！好癢！使點勁！使點勁！不死不滅！哈哈，打得動？打不動......”</p>
挨了幾鞭，料想是吃痛不過，聲音驀地低了下去，到最後嘴角淌血，聲音更小若遊絲。</p>
蘇淩一皺眉道：“伯寧大人，就這一個活的了，再帶就什麽都問不出來了！”</p>
伯寧這才住手，苦笑道：“蘇公子有所不知，從我們抓他到這裏來，我就問了他不下十數次，每次他都這般，狀如瘋癲，滿口顛三倒四！怕是公子你今日白來了！”</p>
蘇淩歎了口氣，又向前走了兩步，低聲朝著玄闡道：“玄闡，你看看我是誰？”</p>
那玄闡低聲喘息，緩緩抬頭，散亂的目光攏了幾攏，忽的一訝，身軀扭動，臉上竟帶了些許喜色。</p>
蘇淩心中一肅，以為他想起什麽，忙道：“你想起我是誰了？”</p>
那玄闡臉上滿是癡傻瘋笑，眼珠翻了兩翻，再次瘋瘋癲癲的嚷道：“小青蛙......你是小青蛙......呱呱呱！小青蛙！”</p>
蘇淩一窒，差點就差自己拿起鞭子了。</p>
你才是小青蛙！你全家都是小青蛙！</p>
蘇淩搖搖頭，對伯寧道：“這人，看來是真的傻了！”</p>
伯寧點點頭道：“這大晚上的，勞動蘇公子白跑一趟。公子這邊請！”</p>
蘇淩轉身，伯寧朝身後四人使了使眼色，那四人這才朝前，走到玄闡近前，看架勢是要將玄闡從那柱子上係下來，帶到他處去。</p>
可萬沒料到，那玄闡不知為何，眼中突然出現暴戾之色，忽的一張大嘴，“吭——”的一聲，照著離他最近的暗影獄卒的耳朵，狠狠的咬了下去。</p>
不偏不倚，正好整個將這獄卒的耳朵咬住。</p>
他這一咬，便不鬆口，那血嘟嘟冒了出來，頃刻之間，順著獄卒的臉頰和玄闡的齒縫滴滴答答湧了出來。</p>
“啊——”那獄卒慘叫一聲，鑽心的疼痛，讓他幾乎昏倒，一手使勁的錘著玄闡的頭，一手使勁的掰著他的嘴。</p>
旁邊三人見狀，更是大聲喝斥道：“瘋子！鬆口！快鬆口！”</p>
那玄闡哪裏肯放，不管不顧的死命咬住那人耳朵，那牙如鐵鉗一般，怎樣也不鬆口。</p>
這三人見同伴遭難，皆拿起鞭子，怒滿胸膛，朝著玄闡潑了命的鞭打而去。</p>
那玄闡卻連哼都不哼一下，忽的一使勁。</p>
隻聽的“刺啦——”一聲。</p>
那人的耳朵竟硬生生的被玄闡用嘴扯了下來。</p>
那人慘叫一聲，捂住那被咬掉的血流噴湧處，滿地翻滾。</p>
不一時，竟生生的疼死過去。</p>
那玄闡沒有半點猶豫，張嘴將那一隻血淋淋的耳朵生生吞入口中。</p>
哢哢哢的咀嚼聲音不斷傳來，令人聞之毛骨悚然。</p>
伯寧轉頭見此，眼中怒火中燒，飛起一腳，使勁的踹在玄闡前胸。</p>
玄闡嘴角噴血，重重的撞在大柱之上。</p>
身子頓時直不起來，佝僂蜷縮。</p>
“哇——”的一聲，帶著血沫，被嚼的成了爛肉一團的耳朵從他口中吐了出來。</p>
蘇淩不忍再看，搖搖頭，歎息著轉頭向前走去。</p>
剛走兩步。</p>
那玄闡忽的安靜下來，聲音微弱，斷斷續續的喃喃說道：“雪漫人間.......承天順義......雷火滌蕩......大德飛仙......大德飛仙！”</p>
蘇淩正行的身軀，驀地停在原地。</p>
忽的呼吸漸粗，猛然一轉身，朝著玄闡大步流星走去。</p>
伯寧害怕玄闡再次暴起，忙道：“蘇公子小心，他這話不知說了多少次了，想來是瘋言瘋語，沒什麽稀奇的......”</p>
蘇淩卻不管一切，眨眼來到玄闡近前，將他衣領一把攥住，冷聲道：“玄闡！你方才說的什麽！再說一遍！再說一遍！”</p>
蘇淩眼中如電如火，盯著玄闡，似乎要將他的神魂看個通透。</p>
玄闡抬起頭，目光散亂的嚅嚅喃喃的道：“雪漫人間.......承天順義......雷火滌蕩......大德飛仙......”</p>
他這般囈語一陣，頭一低，再沒了聲息。</p>
蘇淩攥著玄闡衣領的手，這才緩緩的鬆開。</p>
神色濃重的轉過頭去。</p>
任憑那些獄卒將玄闡拖了下去。</p>
蘇淩如墜雲裏霧裏，隻是口中也如玄闡那般，緩緩呢喃的重複著那句話。</p>
“雪漫人間.......承天順義......雷火滌蕩......大德飛仙......”</p>
蕭元徹和郭白衣、徐文若一同返回。</p>
很有默契的是，郭白衣和徐文若都未曾離開，他們知道，蕭元徹接下來定然會有吩咐。</p>
如今便是緊要時刻。</p>
雖然已經知道了董祀他們的圖謀，然而他們何時行事，卻還難以確定。</p>
董祀畢竟是一朝國丈，更是大晉的車騎將軍。</p>
再加上朝中的射聲校尉、偏將軍和中散大夫。這股勢力，也是不容小覷。</p>
更何況還有沙涼馬珣章、前將軍劉玄漢、渤海侯大將軍沈濟舟在外以為臂助。</p>
由不得蕭元徹他們好好商議一番。稍有差池，可能最後就是另一番景象了。</p>
雖然蕭元徹占了先機，知道了他們的圖謀，隻是，隻要不是十成勝算，蕭元徹的性格，還是要謹慎對待的。</p>
否則他也不可能這麽多年立於不敗之地。</p>
深夜十分，天更冷了。</p>
就算有炭火盆，盆中的爐火正旺。</p>
郭白衣還是有些受不了，臉色刷白，不時的咳嗽著。</p>
蕭元徹關切的看了看郭白衣方道：“大體的謀劃，蘇淩那小子已然說了個七七八八，白衣不如就先回去吧。”</p>
郭白衣連忙擺手，咳了一會兒方道：“茲事體大，白衣便是回去，心中也著實放心不下。有熱茶，白衣喝上一口，暖和暖和便好。”</p>
蕭元徹點點頭，忙讓人上了熱茶。蕭元徹三人喝了。</p>
郭白衣的臉色方稍有好轉。</p>
蕭元徹回想著在蘇淩不好堂發生的事情，還有蘇淩的言談舉止，怔怔的出了會兒神，方道：“蘇淩此子，二位以為如何？”</p>
徐文若點點頭道：“步步謀劃，心思縝密。可堪大用。”</p>
郭白衣也是滿臉感歎的神色，忽的朝蕭元徹一躬道：“大兄，我有一言，請大兄務必認真聽了。”</p>
他未喚蕭元徹為主公，卻滿含私人情感的喚了聲大兄。</p>
蕭元徹心中一震，神色一肅道：“白衣有什麽話，隻管講來！”</p>
郭白衣道：“白衣年少時，便多行荒唐事，留戀風月場，閑時更是架鷹鬥犬，本想著就此荒唐度過一生罷了！無他，這亂世吃人，白衣空有一腔熱血，卻無處施展！大兄不以弟卑鄙，更不屑攻訐弟不肖之言，慧眼拔弟於芸芸眾生之中。弟每每思之，無不感念大兄知遇之恩，敢不效死，以報大兄相知之萬一也！”</p>
言到此處，郭白衣更是咳聲連連，肩膀都有些抖動了。</p>
蕭元徹心中如潮如濤，忙將郭白衣的手握住。</p>
觸手之間，滿手冰涼。</p>
竟毫無半分暖意。</p>
蕭元徹顫聲道：“白衣何必談這陳年往事？我亦知弟心中所圖哦，與我當共赴之。”</p>
郭白衣一擺手，淡笑道：“人言我郭白衣好女色，私德更是不堪，隻有兄明白我，這世間若活的太過清醒，當該有多痛苦？弟隻有醉吾身，愚吾心，每日混混沌沌，方有一絲的暢快！”</p>
郭白衣說到此處，眼中早有點點淚光。</p>
他低低喘息了一陣，方又道：“酒穿腸，色刮骨！弟如今隻剩一副破爛皮囊。隻是兄之大業未竟，弟方提著一口氣，在兄之左右，熬心血、畫計謀。恍恍近十年矣，如今弟深感身體大不如前。怕是大限將至矣！”</p>
蕭元徹聞言，心中悲傷，使勁握了握郭白衣的手道：“弟怎麽如此說話。不過是些小疾，怎麽能到那種地步？兄這裏有名醫，若他們不中用，還有......還有蘇淩，便是蘇淩不行，他還有師父張神農，到時兄親自去請！弟莫要自己先失了精氣神方好啊！”</p>
郭白衣緩緩一搖頭道：“弟這番話其實早就想說，隻是怕大兄以我為念，憂慮傷身。我這身子，隻有我最清楚。雖不至於立時就死，怕也捱不過兩年穀熟啊！隻是，白衣此生多放任，死便死矣，何須懼怕？隻是，每每思之，若我去了，兄身旁再無知心之人，煢煢孑立，甚為淒涼。我心中便愁腸百轉、慟痛戚戚也！而今，弟終於可以安心了！”</p>
蕭元徹驀地顫聲道：“白衣啊！白衣！兄離不開你啊！”</p>
郭白衣緩緩道：“君臣知遇，乃是弟平生所望，如今，真就立時就死，弟亦甘心！今日弟更是找到了弟死後繼之才也！甚慰！甚慰！”</p>
蕭元徹顫聲道：“白衣.......你在兄心中，無可替代！”</p>
郭白衣忽的顫顫巍巍起身朗聲道：“兄愛惜之意，弟無以為報，今日弟便把話言明，真若哪日弟舍兄而去，代弟者，蘇淩當仁不讓！兄定要聽之、信之、任之！就如兄與弟一同也！”</p>
言訖，郭白衣竟驀地伏於地上，雙肩顫抖，清淚滿眼。</p>
蕭元徹聞言，也是摧心斷腸。忙將郭白衣攙扶起來，語重心長道：“白衣，兄記下了，無論如何，兄必招蘇淩所用！”</p>
徐文若也被郭白衣這番話觸動，眼中淚光閃閃，說不清楚自己是感歎還是悲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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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元徹轉身，朝屋外朗聲道：“擂鼓，聚將！”</p>
......</p>
翌日。</p>
冷風似乎比昨日更大更冷了些。</p>
龍台的天氣陰冷潮濕，更讓人覺著難受。</p>
不好堂生意不是很好，蘇淩索性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回到內室，抱著炭火盆不撒手。</p>
饒是如此，還是不住的咳嗽，更是鼻涕眼淚一大把。</p>
莫非我真就中招了？</p>
你仙人板板的——浮沉子！你這幾日死哪裏去了！你要真就吹燈拔蠟了，再過一個月那望仙丹我找誰要去？</p>
一天過去，整個龍台依然安然無事。</p>
蘇淩暗自計較，看來董祀和蕭元徹不約而同的選擇按兵不動。</p>
隻是風雨，早晚將至。</p>
天色剛黑，後門便有人來了。</p>
杜恒開門，卻見伯寧身穿官服，腰懸細劍，站在那裏。</p>
蘇淩忙走過去，打了招呼。</p>
伯寧似乎刻意的跟蘇淩保持著距離，不近不遠的淡淡一笑道：“蘇公子，暗影司地牢已經準備停當，若公子無事，伯寧陪公子走一趟如何？”</p>
蘇淩點點頭，披了貂裘領的大氅，腰間藏了短匕，這才跟伯寧去了。</p>
剛走到外麵，便見一乘小轎，旁邊有四個穿著與伯寧大體相近的人守在那裏。</p>
伯寧淡淡道：“蘇公子不必見疑，這四位乃是暗影司的兄弟。暗影司畢竟是個秘密所在。隻能委屈一下蘇公子了。”</p>
說著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黑色麻布。</p>
蘇淩先是一怔，隨即點頭道：“公事公辦！伯寧大人請便！”</p>
伯寧這才點了點頭，親自走到蘇淩身邊，用那黑色麻布將蘇淩的雙眼蒙了個風雨不透。這才朗聲道：“扶蘇公子上轎。”</p>
蘇淩在四個暗影司人的攙扶下，上了轎中坐好。</p>
忽的感覺身體向上一抬。又有腳步聲傳來。料想是轎子動了。</p>
伯寧轉身上馬，輕喝一聲道：“走！”</p>
蘇淩坐在轎中，眼前一片漆黑。</p>
說實話，他十分不喜歡這種被蒙了雙眼的感覺。</p>
他總覺得自己被人束縛，命運都交到別人的手中了。</p>
轎聲吱呀輕響。夾雜著極其輕微的腳步和馬蹄聲音。蘇淩料想他們走的路極為偏僻，否則則他也不可能聽不到除這之外的其他聲響。</p>
不知這般走了多久。蘇淩眼前一片黑暗，有時更覺得身體左右驀地傾斜，然後又正了回去。</p>
宛如大海孤舟，飄搖不定。</p>
想來是拐了不知道多少個岔路所致吧。</p>
冷風瑟瑟，從轎簾的縫隙之處擠進來，蘇淩越坐越覺得冷氣逼人，他不由得搓著自己的雙手。</p>
耳邊冷風呼嘯，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聲響。</p>
仿佛這路長漫漫，沒有盡頭一般。</p>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蘇淩覺得身體輕輕向下一墜，又聽咯吱一聲，轎落塵埃。</p>
不消片刻，蘇淩眼前一亮，光芒照射，蘇淩覺得眼睛都似乎有些灼痛。</p>
他閉了會兒眼，這才緩緩睜開。</p>
卻見伯寧手中拿著那黑色麻布，正淡笑著看著他。</p>
伯寧見他睜開了眼，這才道：“蘇公子，這裏便到了。”</p>
蘇淩睜眼看去，卻有些奇怪的咦了一聲。</p>
這裏不知是哪家飯館的正廳。正廳雖不大，但也裝飾的頗為上心，櫃台壁畫，紅蠟銅台。</p>
更有十數張桌椅板凳排列。櫃台上還有十數壇未開封的陳年老酒。</p>
這分明就是飯館嘛。</p>
蘇淩不解的出言道：“伯寧大人可是先要請蘇某吃飯不成？”</p>
伯寧哈哈一笑道：“這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蘇公子不必多疑，隨我來。”</p>
蘇淩跟在伯寧身後，那四名暗影司的人也跟了過去。</p>
但見伯寧來到櫃台旁，伸出兩隻手扣住櫃台上的一壇老酒陶罐，稍微一用力。</p>
隻聽得吱吱呀呀的聲音響起。</p>
那櫃台驀地朝兩邊緩緩開了。</p>
蘇淩眼前，一個黑乎乎，深不見底的大洞，映入眼簾。</p>
伯寧一指那黑乎乎的大洞道：“從這裏下去，便是暗影司的地下大牢了。”</p>
蘇淩正自不解，該如何下去，卻見伯寧朝那四人道：“飛簽！”</p>
早有人遞來一物。</p>
蘇淩細細觀詳，竟然是個長著尖喙的小雀。</p>
小雀應是特殊的木質所做，雀眼微閉，兩隻翅膀栩栩如生得伏在身上，上麵更是精細雕琢了一毛一羽。</p>
但見伯寧輕輕的在小雀的左腿之上撥動了幾下。</p>
那小雀原本微閉的雀眼，忽的張開，仿佛頃刻間有了生機。</p>
伯寧將那小雀托在掌心，朝著那黑呼呼的地洞一送。</p>
那小雀原本伏在身上的翅膀，竟忽的撲棱撲棱的動了，在黑洞上方盤旋一下，朝著黑洞俯衝下去。</p>
蘇淩讚歎道：“好機巧！”</p>
伯寧淡淡笑道：“司空手下有個匠作令名馬雋，總是喜歡搗鼓些小玩意。這個小雀算是他的把戲，大的如澆灌田梗的十二翻水車，更是農具中的利器啊！”</p>
過不多時，忽的聽到接連不斷的吱吱呀呀響聲，更有鏈條碰撞的聲響，自地底由遠及近，由上而下傳來。</p>
最後隨著這聲音越來越大，蘇淩眼中出現了一個木台，那木台從下麵直升上來，正好與洞口齊平。</p>
這才咣當一聲，聲響消散，那木台穩穩的停在洞口處。</p>
木台不大，可站兩人。</p>
伯寧當先跨了上去道：“蘇先生隨我前來，這四個弟兄，坐下一趟。”</p>
我去......升降梯？</p>
蘇淩饒有興趣的站了上去。</p>
剛剛站定，那吱呀聲音又起，載著蘇淩和伯寧緩緩朝下而去。</p>
木台下落的速度不疾不徐，蘇淩周遭的光線也越發昏暗起來。</p>
不知下落的多久，蘇淩眼前早已是一片黑暗，抬頭看去，頭上遠遠不知多少丈，隻有一個巴掌大的地方，隱隱還有微光。</p>
想來，那便是洞口了。</p>
又下落了一陣，蘇淩忽覺光芒自腳下傳來，過不多會兒，眼前皆亮。</p>
那木台咣當一聲，落在塵埃之上。</p>
蘇淩和伯寧這才跨步走下。</p>
卻見一道石門，訇然洞開，石門兩側兩盞銅獸明燈，火焰跳動。</p>
石門內也有燈火明滅。</p>
門前各站了兩名暗影司人，腰中懸劍。</p>
借著光，蘇淩朝石門看去，隻見石門兩側一副聯子，寫的端得是筆走龍蛇，蒼遒有力：</p>
囹圄當頭易忘輕仇輕怨，枷鎖披身難逃重刑重典。</p>
橫在石門正中，三個大字：暗影獄</p>
這四個暗影司獄卒見伯寧和蘇淩來了，忙拱手施禮。</p>
伯寧淡淡擺了擺手道：“可準備停當了？”</p>
那四個獄卒忙點頭道：“皆已停當，那玄闡已然提了出來，但等大人前去。”</p>
伯寧點點頭，當先走了進去。蘇淩隨後跟著。</p>
陰牢深獄，當真可怖。</p>
雖各處皆有燈火晃動，然而燈火昏暗，陰森慘慘。</p>
蘇淩兩側不遠，皆是各個監牢所在。牢門皆用了粗壯實心的大木，裏麵雜草、穢/物比比皆是。</p>
更有滿眼的斑斑血跡、吱吱呀呀亂竄的碩大老鼠，時不時的躥了出來，呲牙咧嘴一番，仿佛不怎麽怕人。</p>
惡臭難聞，蘇淩忙不迭的捂了口鼻。</p>
這暗影獄比之南漳大牢，殘酷惡劣更是有過而無不及。</p>
蘇淩一路行來，跟隨伯寧七拐八拐。火光明滅處，更有枯槁犯人，遍體鱗傷哀嚎者、木然無語，昏昏欲死者，慘呼冤枉、狀若癲狂者。滿眼看去，宛如森羅殿堂，幽冥地獄。</p>
隻那伯寧臉上半點表情都沒有，似乎司空見慣的前麵走著。</p>
走了一會兒，蘇淩因為東瞅西看，自是與他的距離拉了許多。</p>
伯寧轉頭一笑道：“蘇公子，莫要同情這些人，暗影司抓到這裏的，沒有一個是冤枉的！”</p>
言罷，又道：“此處離見到玄闡還有些距離，咱們加快些腳步。”</p>
蘇淩無語點頭，兩人腳步加快。</p>
穿過一個石拱門，蘇淩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身處一懸崖之上，往下看去，下麵竟高不見低。隻有靠在石崖一側有一處人工鑿出的石階，一階一階的向下延伸。</p>
蘇淩極目看去，那石階延伸不斷，間或蜿蜒回轉，望不到盡頭。</p>
伯寧當先順著那石階向崖下走去。</p>
蘇淩緊跟其後。</p>
起初，那石階被打磨的十分平整，皆是四尺見方，剛好可供一人行走於上。</p>
可是越向下麵的深處去，那石階便越發粗糙，直到最後，已無石階模樣，隻是隨手搬來的大石擺在那裏而已。</p>
走了好久，蘇淩忽的覺得眼前大亮。</p>
這光線之強，與白日無二。</p>
蘇淩向前方看去，不由的有些震撼。</p>
前方乃是個圓形的大平台。</p>
平台兩側竟然是一汪清泉，泉水清澈，不見其底。周遭兩圈圍了漢白玉的石欄，每隔數步，便有獅首雕刻於上，精巧威嚴，栩栩如生。</p>
平台中心延伸出一條白玉石路，穿過那汪清泉，直鋪到蘇淩和伯寧的身前。</p>
更有東西南北，四個正位處各伸出一條龍首。</p>
龍眼赫赫，龍須揚揚。</p>
從那四條龍首大張的龍口之中，四條如白練般的水線，噴湧而出。嘩嘩作響。</p>
頗有四龍捧月之勢。</p>
而蘇淩一眼就看到了，那平台正中一個數十丈高的白玉大柱聳在那裏。</p>
白柱之上雕了龍鱗龍甲。</p>
白柱頂端，正是司獄龍神狴犴的龍首。</p>
雕得入木三分，仿佛活物。</p>
而這大柱之上縛著一人。</p>
這人發髻散亂，曲卷的幾綹頭發更是汙跡斑斑。</p>
身上穿了道袍，道袍應該是被鞭子抽打的，多處開裂，一條一條的，那每一開裂處，血肉模糊、血跡斑斑。</p>
伯寧淡淡一笑道：“蘇公子請便！”</p>
蘇淩穩了穩心神，走上白玉石路，離著那狴犴大柱還有數丈，便停了下來。</p>
雙目盯著縛於其上的人，沉聲喚道：“玄闡？”</p>
他喚了一聲，那大柱上所縛之人，半點動靜都沒有，頭垂著，亂發擋著容顏，恍若未聞，就如死了一般。</p>
蘇淩隻得皺了皺眉，又提高了些許聲音連喚了三聲。</p>
那玄闡這才緩緩抬頭，眼中滿是悵惘神色。目光散亂渾濁。</p>
蘇淩見果然是玄闡，這才淡淡道：“我來看你了？”</p>
那玄闡先是一愣，隨即臉上竟出現一副傲慢神色，死死盯住蘇淩道：“你是誰？敢打擾本無上仙師閉關清修？就不怕本仙師震怒，喚來九天雷火，焚了你不成？”</p>
蘇淩一怔，這人大抵是瘋了。</p>
伯寧緩緩走過來，低聲斥道：“玄闡，我勸你還是老實點，蘇公子問你什麽，你就說什麽，以免皮肉受苦！”</p>
那玄闡一揚臉，脖子一梗，大聲叫嚷道：“你們這群小鬼！不知死活！敢打本仙師？本仙師乃不死不滅之體，你們打不動！哈哈打不動！”</p>
伯寧眼眉一立，忽的抄起旁邊蘸了水的鞭子，一揚手朝著玄闡使勁的抽了過去。</p>
啪啪啪幾鞭，那玄闡本就遍體是傷，這一頓鞭子下去，更是皮開肉綻，血肉模糊。</p>
玄闡起初還尖嘯不止，嘴裏瘋癲狂喊道：“好癢！啊哈！好癢！使點勁！使點勁！不死不滅！哈哈，打得動？打不動......”</p>
挨了幾鞭，料想是吃痛不過，聲音驀地低了下去，到最後嘴角淌血，聲音更小若遊絲。</p>
蘇淩一皺眉道：“伯寧大人，就這一個活的了，再帶就什麽都問不出來了！”</p>
伯寧這才住手，苦笑道：“蘇公子有所不知，從我們抓他到這裏來，我就問了他不下十數次，每次他都這般，狀如瘋癲，滿口顛三倒四！怕是公子你今日白來了！”</p>
蘇淩歎了口氣，又向前走了兩步，低聲朝著玄闡道：“玄闡，你看看我是誰？”</p>
那玄闡低聲喘息，緩緩抬頭，散亂的目光攏了幾攏，忽的一訝，身軀扭動，臉上竟帶了些許喜色。</p>
蘇淩心中一肅，以為他想起什麽，忙道：“你想起我是誰了？”</p>
那玄闡臉上滿是癡傻瘋笑，眼珠翻了兩翻，再次瘋瘋癲癲的嚷道：“小青蛙......你是小青蛙......呱呱呱！小青蛙！”</p>
蘇淩一窒，差點就差自己拿起鞭子了。</p>
你才是小青蛙！你全家都是小青蛙！</p>
蘇淩搖搖頭，對伯寧道：“這人，看來是真的傻了！”</p>
伯寧點點頭道：“這大晚上的，勞動蘇公子白跑一趟。公子這邊請！”</p>
蘇淩轉身，伯寧朝身後四人使了使眼色，那四人這才朝前，走到玄闡近前，看架勢是要將玄闡從那柱子上係下來，帶到他處去。</p>
可萬沒料到，那玄闡不知為何，眼中突然出現暴戾之色，忽的一張大嘴，“吭——”的一聲，照著離他最近的暗影獄卒的耳朵，狠狠的咬了下去。</p>
不偏不倚，正好整個將這獄卒的耳朵咬住。</p>
他這一咬，便不鬆口，那血嘟嘟冒了出來，頃刻之間，順著獄卒的臉頰和玄闡的齒縫滴滴答答湧了出來。</p>
“啊——”那獄卒慘叫一聲，鑽心的疼痛，讓他幾乎昏倒，一手使勁的錘著玄闡的頭，一手使勁的掰著他的嘴。</p>
旁邊三人見狀，更是大聲喝斥道：“瘋子！鬆口！快鬆口！”</p>
那玄闡哪裏肯放，不管不顧的死命咬住那人耳朵，那牙如鐵鉗一般，怎樣也不鬆口。</p>
這三人見同伴遭難，皆拿起鞭子，怒滿胸膛，朝著玄闡潑了命的鞭打而去。</p>
那玄闡卻連哼都不哼一下，忽的一使勁。</p>
隻聽的“刺啦——”一聲。</p>
那人的耳朵竟硬生生的被玄闡用嘴扯了下來。</p>
那人慘叫一聲，捂住那被咬掉的血流噴湧處，滿地翻滾。</p>
不一時，竟生生的疼死過去。</p>
那玄闡沒有半點猶豫，張嘴將那一隻血淋淋的耳朵生生吞入口中。</p>
哢哢哢的咀嚼聲音不斷傳來，令人聞之毛骨悚然。</p>
伯寧轉頭見此，眼中怒火中燒，飛起一腳，使勁的踹在玄闡前胸。</p>
玄闡嘴角噴血，重重的撞在大柱之上。</p>
身子頓時直不起來，佝僂蜷縮。</p>
“哇——”的一聲，帶著血沫，被嚼的成了爛肉一團的耳朵從他口中吐了出來。</p>
蘇淩不忍再看，搖搖頭，歎息著轉頭向前走去。</p>
剛走兩步。</p>
那玄闡忽的安靜下來，聲音微弱，斷斷續續的喃喃說道：“雪漫人間.......承天順義......雷火滌蕩......大德飛仙......大德飛仙！”</p>
蘇淩正行的身軀，驀地停在原地。</p>
忽的呼吸漸粗，猛然一轉身，朝著玄闡大步流星走去。</p>
伯寧害怕玄闡再次暴起，忙道：“蘇公子小心，他這話不知說了多少次了，想來是瘋言瘋語，沒什麽稀奇的......”</p>
蘇淩卻不管一切，眨眼來到玄闡近前，將他衣領一把攥住，冷聲道：“玄闡！你方才說的什麽！再說一遍！再說一遍！”</p>
蘇淩眼中如電如火，盯著玄闡，似乎要將他的神魂看個通透。</p>
玄闡抬起頭，目光散亂的嚅嚅喃喃的道：“雪漫人間.......承天順義......雷火滌蕩......大德飛仙......”</p>
他這般囈語一陣，頭一低，再沒了聲息。</p>
蘇淩攥著玄闡衣領的手，這才緩緩的鬆開。</p>
神色濃重的轉過頭去。</p>
任憑那些獄卒將玄闡拖了下去。</p>
蘇淩如墜雲裏霧裏，隻是口中也如玄闡那般，緩緩呢喃的重複著那句話。</p>
“雪漫人間.......承天順義......雷火滌蕩......大德飛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