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超市中,人群已然四散開來。</p>


    天花板上的長條吊燈的燈管很多都碎掉了,隻有稀稀拉拉的少許完好的燈還亮著。燈光投射在一排排貨架上,在地麵上投下大片的陰影。</p>


    三三兩兩的人隱沒在了貨架之間,一眼看去找不到人影的同時,卻又總給人一種影影幢幢的感覺,就像有人在他們移開目光的間隙在貨架間飄忽來去著似的。</p>


    桔梗一個人蜷縮在兩排貨架的中間,雙手抱著膝蓋小聲地抽泣著。在風信子離她而去之後,她依然沒能學會堅強。</p>


    斷斷續續的哭聲像是受傷的小動物微弱的嗚咽聲,在寂靜的超市中遠遠傳開,卻在傳播的途中被拉長和扭曲了,讓人聽起來有些像是指甲刮撓著牆麵的聲音。</p>


    似乎被哭聲吸引而來,身材瘦矮的牽牛從桔梗身後的貨架間繞過來,陰鬱而蠟黃的臉色在陰暗的光線下更添了一絲幽冷。</p>


    他緩緩靠近著桔梗,每一步都是後腳跟先著地,動作輕盈地像是貓科動物,腳步聲幾近於無。</p>


    桔梗毫無所覺地哭著,肩膀時而顫抖著,完全沉浸在悲傷和絕望之中。</p>


    牽牛距離她越來越近,同時也再度放緩了速度,就連呼吸聲都輕微了起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燈光在他臉上投下了濃重的陰影。</p>


    “嗨,有什麽發現嗎?”</p>


    一隻手忽然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嚇得差點跳起來。</p>


    他猛地回過頭去,看到了餘暉笑吟吟的臉龐。俊秀的臉上帶著和善而真誠的微笑,隻是那本就蒼白的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更顯慘白,映襯得那雙漆黑的眼童空洞無物,整個人像個沒有生命的漂亮人偶。</p>


    “怎麽了?你看上去很害怕的樣子。”餘暉感覺到牽牛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表情絲毫不變地把臉頰湊近了他,空洞的眼神中帶上了一絲好奇和急切。</p>


    “沒什麽,你為什麽會在這裏?”牽牛後退了一步,用他那沙啞低沉的嗓音說道。</p>


    聽到了身後的談話聲,桔梗趕忙用袖子擦了擦臉頰,扭過頭來看著這邊。</p>


    “哦,你說我啊,我剛才在附近看到了你,所以就跟在你身後過來瞧瞧。”餘暉的右手背在身後,緩緩收回了拍著牽牛肩膀的左手,捏緊了背在背上的拴著熊腦袋的繩帶,語氣十分自然地說道。</p>


    “我一直跟著你喲。”他用最無辜和純善的語氣說著最詭異的話,眼睛直直地盯著牽牛的眼睛。</p>


    “這樣啊。”牽牛點了下頭,動作僵硬而緩慢,像個好久沒上油的發條玩具,“我隻是想去安慰她一下。”</p>


    “原來如此,那我們一起去吧。”餘暉語氣輕快地說,神色變得有些歡悅起來了,“哎呀,你手裏怎麽還拿著繩子呢?”</p>


    他一臉新奇地看著牽牛雙手裏扯著的麻繩,用閑聊的語氣熟稔地問。</p>


    “在雜物間裏隨手拿來防身的。”牽牛平靜地說道。</p>


    “真厲害。”餘暉嘖了一聲道,“那我們一起過去吧。”</p>


    “當然。”牽牛緩緩背過身去。</p>


    他身後的餘暉這一刻猛然暴起,藏在背後的右手緊握著殺豬刀無聲地向著牽牛的脖頸捅去。幾乎是同一時刻,牽牛的身子一矮,手裏的繩圈像是靈動的長蛇一樣向後飛來,精準無比地套在了餘暉的脖子上。</p>


    餘暉早有準備地用右手插進繩套中,死死拽著繩子,免得被驟然收緊的繩圈勒住脖子。他腳下的動作也絲毫不停,右手流暢無比地轉變了方向,鋒利的刀刃緊追著牽牛的脖子而去。</p>


    牽牛迅速向後一跳,像是一隻靈活的猿猴。他的雙手在繩子上繞了一圈後猛然拉緊,把餘暉扯得身體有些踉蹌。</p>


    餘暉索性順著力道向前躍起,左手肘狠狠戳在牽牛的胸口,隨後他用全身的重量把麵前的矮小男人撲倒在地。</p>


    更多的繩子纏繞過來,把餘暉握著刀的右手扯得遠遠的,牽牛簡直是玩繩子的行家。餘暉卻是一個勁地拉近距離,兩個人在地麵上翻翻滾滾,把一旁的桔梗驚得目瞪口呆,手足無措。</p>


    “你幹什麽?”仙人掌憤怒的大嗓門在一旁響起。牽牛和仙人掌兩人幾乎時刻都在一起,現在他從一邊跳了出來,右手捏著砍骨刀目眥欲裂地瞪著這邊,邁開沉重的步伐快速跑來。</p>


    他的臉上帶著似是暴怒似是殘虐的表情,配合著那魁梧壯碩的身軀,給人一種沉重的壓迫力。</p>


    餘暉卻絲毫不理會仙人掌,一門心思地用手肘猛擊牽牛的麵部。他的鼻子被牽牛一腦門撞了一下,現在還在往外冒血。</p>


    仙人掌走到半途,身側的貨架忽然向著他的方向倒塌下來。雖然他連忙閃開了,卻還是被沉重的貨架壓住了雙腿。</p>


    解鋒雙腳踩在貨架上,身形迅捷而有力地借力跳向仙人掌,右手持著的刀鋒反射著森冷的亮光。</p>


    迎著仙人掌豎起的刀尖,解鋒一手撐地,身體陀螺似的轉了半圈,避開了隱隱泛紅的刀刃,手中的刀在空中揮出了模湖的殘影,狠狠砍向仙人掌的脖子。</p>


    仙人掌的身體艱難地避開,但解鋒隨之改變了刀子的方向,似乎是劈斜了點,刀刃砍中了仙人掌的麵部,幾乎把他的臉分成了兩半。</p>


    鮮血四濺,仙人掌的痛叫聲被解鋒捂在了喉嚨裏。解鋒顯然知道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這一刻他他沒有瞻前顧後,染血的刀鋒毫不留情地再度劈下,直接切開了仙人掌的脖頸。</p>


    他喘著粗氣遠離了仙人掌,血液噴泉似的噴湧而起,仙人掌抬手捂著自己脖子上的傷口卻無濟於事,他的生命在無力的掙紮中走向了終結。</p>


    與此同時,餘暉也趁著把牽牛打得昏昏沉沉之際,一矮身揮出了背上的熊腦袋。大熊呲著猙獰泛紅的獠牙,狠狠咬開了牽牛的脖子,鮮血狂湧。</p>


    餘暉則是有些狼狽地解著自己右手腕上纏得死死的繩結,好不容易在被濺一臉血之前拎著熊腦袋遠離了牽牛的身體。</p>


    他氣喘籲籲地蹲在地上,瞅了眼動作瀟灑幹脆利落的解鋒,抬手抹著麻木酸疼的鼻子,反倒是抹了一臉鼻血。</p>


    這一對比,高下立判。</p>


    【……幹得好!】小鬼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隻是一臉激動地讚歎了一句。這一呼沒有感情,全是技巧。話說他早已經接受了餘暉武力弱雞的事實,對此也不感到意外了。</p>


    隻不過,解鋒剛才真的好帥啊,尤其是跟餘暉對比來看……小鬼的眼神飄忽了一下。</p>


    “我沒事,我們都沒死!”解鋒看著仙人掌慢慢失去了聲息,一臉大驚小怪地摸著自己的胸口,“他們還真是鬼!”</p>


    遠遠看著這一幕的桔梗終於反應過來,她嚇得癱倒在地,連叫都叫不出來,神色驚恐至極地看著這邊。</p>


    “沒事了,他們是鬼!”解鋒神色溫柔地安慰了她一句,卻把桔梗嚇得連滾帶爬地跑遠了,中途還狠狠摔了一跤,滾了兩圈後爬起來繼續跑。</p>


    望著桔梗遠去的背影,解鋒滴咕了一句:“搞什麽,這麽膽小嗎?”</p>


    “月見草不在這邊。”這時候,梔子從一旁的貨架後麵繞過來,雙手抱胸說道。</p>


    餘暉負責對付牽牛,解鋒則是警惕仙人掌,梔子卻是在尋找可能跟兩人組隊同行的月見草,三人分工明確。</p>


    “話說,荼蘼你表現得不是一般的遜哎。”梔子一手捂著嘴唇笑道,“優勢局竟然差點被反殺,白瞎了你這張好看的臉啊……”她一臉可惜地搖著頭。</p>


    餘暉麵無表情地擦幹臉上的鼻血,深吸口氣道:“繼續找人,但願我們能優先找到水仙吧。”</p>


    梔子偷偷吐了吐舌頭,眯著眼掃視著牽牛和仙人掌的屍體,神色平靜而冷漠。</p>


    三人向著另一個方向走過幾排貨架,卻遠遠地看到了含笑、鈴蘭和百合三人組。</p>


    餘暉和解鋒連忙把持著刀的右手背在身後,麵帶微笑地跟三個女人點頭。</p>


    “你們剛才有聽到動靜嗎?剛才那邊發出很大的響聲。”大老遠就能聽見百合尖銳的嗓門。</p>


    餘暉和另外兩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各自選擇了自己的對手。解鋒戰力最強,他當仁不讓地選擇了含笑,梔子選中了百合,餘暉則是對付鈴蘭。</p>


    “是啊,我們也聽到了那邊的聲音,正要過去看看呢。”餘暉一臉疑惑和擔憂地說道,“我們怕那邊出了什麽事。要不我們一起去看看吧。”</p>


    “哼,總之不會是什麽好事。”含笑眯著眼睛,手中的小刀像是穿花蝴蝶般在指縫間遊走著。</p>


    六人越走越近,這時候,鈴蘭忽然停下腳步,一雙清澈乖順得如同小鹿的眼眸死死盯著餘暉:“等等,你臉上這是怎麽了?”</p>


    “我剛才摔了一跤,流鼻血了。”餘暉摸了摸鼻子,神色無奈地說道,眼睛則是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鈴蘭。</p>


    “可是……你胸口為什麽有血點?衣服上滿是褶皺,袖子上也有血跡,還能依稀聞到一股血腥味。”鈴蘭吸了吸鼻子。</p>


    “哎呀呀,那是因為……現在是大逃殺的時刻啊。”餘暉不再執著於偽裝,他順從心意選擇了最令他感到刺激和愉悅的做法,抄起殺豬刀就向著鈴蘭衝了過去。</p>


    解鋒和梔子也無奈地撲向了各自的目標。</p>


    他們的三個對手反應不一。含笑一臉興奮地舉起了刀子,哈哈大笑著向著解鋒迎了上去,看樣子是要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對砍。百合的臉龐有些扭曲,她從袖子裏掏出兩根細長尖銳的鐵釺,賊溜溜的眼睛四處掃視著,尋找著有利的地形。</p>


    鈴蘭卻是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跑,餘暉也跟著撒腿狂奔,緊緊追在她的身後。</p>


    一群人轉眼間分散開來,遠遠地可以聽到含笑興奮的尖笑聲。</p>


    “跑啊,跑啊,跑快一點,鈴蘭小姐。”餘暉的聲音柔和悅耳,卻帶著綿裏藏針的危險感,“沒有一場緊張刺激的追逐戰,又怎能是一場合格的大逃殺遊戲呢?”</p>


    鈴蘭埋頭狂奔著,語氣弱弱地說道:“你為什麽要追我?你們是鬼對不對?”</p>


    “不,你是鬼才對吧。”餘暉笑得眯起了眼睛,腳步卻絲毫不停。</p>


    兩個人在貨架間你追我趕,前麵的女人神色驚恐,泫然欲泣,後方的男人一臉愉快的笑意,如同一朵昳麗而危險的罌粟花。這一幕像極了一個變態殺人狂在銜尾追殺無辜的女孩,恍忽間讓人分不清誰是人,誰是鬼。</p>


    “你別追我了,我不是鬼啊!”鈴蘭語氣急促地喊道,“你……你再追我要喊了哦!”</p>


    “嗬嗬,鏡子,鬼不會變換形態。”餘暉語氣平和地吐出了關鍵信息。</p>


    鈴蘭的表情猛地僵了僵,委屈驚慌的神色一瞬間冷了下來。</p>


    “看來你知道了。”她聲音幽冷地說道,“但我們沒有錯!都是那個保安,那個叫洋槐的!如果不是他看上了水仙,想要對她用強,我也不會殺了他……”</p>


    “哦,看來我的推測是真的。”餘暉臉上的笑意更深了,“現在我完全明白了。”</p>


    “你明白個屁!”鈴蘭神色激烈地罵了一句,“都是因為他,水仙活不了多久了。但我們會跟她一起殉情,我們把最好的禮物送給她,共同期待著最後一天的到來……你們永遠不會懂得這樣的愛。”</p>


    說著,她臉上竟是浮現出了動人的紅暈,像是個憧憬著童話中的愛情的女孩。</p>


    “其實我挺理解的。”餘暉一臉認真地說,“我感動得都快哭了,也羨慕得幾乎要嫉妒了。如果我是個局外人,大概會很樂意成全這段畸形、殘酷卻又驚豔絕倫的愛情。”</p>


    “但我卻不願意成為這段曠世奇戀中的犧牲品,畢竟我又沒收到美美的禮物,也沒得到甜甜的愛情。”說到這裏,餘暉臉上帶著真實的怨念。</p>


    “嗬嗬,如果你想更有參與感的話,我可以幫你哦。”鈴蘭忽然笑了,她驀然停下來,一把細長的尖刀從她的袖口滑下來。她斜斜地將刀子舉在自己的胸口,臉上掛著有些崩壞的表情,像是完全變了個人。</p>


    或者說,她隻是撕開了偽裝。</p>


    “我會把你的皮膚剝下來,把肉凋刻成最鮮豔的花朵,做成最漂亮的禮物送給水仙,她應當會很喜歡吧。”鈴蘭咯咯地笑著。</p>


    “好啊,你過來啊。”餘暉張開了雙臂,似乎完全不設防甚至期待著那一刻。</p>


    鈴蘭臉上的笑意忽然收斂,她扭頭就要繼續跑。這時候,她的腳下一絆,身體踉蹌著向前倒下。</p>


    她的童孔猛然收縮,眼睛裏倒映著自己腳腕上不知何時纏繞上去的一撮黑發。長長的黑發在昏暗的地麵上伸展著,在餘暉腰部打了個結,最後一直延伸到他的口袋裏,小鬼微微探出了一隻小腦袋。</p>


    趁著鈴蘭失去平衡,餘暉邁開大步向著她接近過去,同時左手使力將熊腦袋使勁拋到了鈴蘭背上,他甚至能聽到兩者相撞時發出的一聲悶響。</p>


    鈴蘭悶哼了一聲,大熊張開嘴咬在她的肩膀上,死死不鬆口。吸取了上次的教訓,餘暉沒等到鈴蘭奮起反抗,一躍而起撲在了鈴蘭背後。</p>


    他一手向後死命掰著鈴蘭的腦袋,右手中的殺豬刀抵在她的脖子前用力一拉。感受到了刀鋒切開氣管和血管的觸感,餘暉向後一跳,看著鈴蘭的身體晃晃悠悠著軟軟倒下。</p>


    溫熱的血液在地麵上漸漸匯成了一灘,像鏡麵一般映照著頭頂上的燈光。鈴蘭艱難地喘息著,嘴中不停地溢著血,很快就不動了,她的臉上卻掛著詭異的笑容。</p>


    </p>


    【這些鬼……他們真的跟人一模一樣啊。】小鬼沉默了一下,這才說道。</p>


    “但你要知道,他們之前可是殺了太多的人。”餘暉甩了下刀子,在光滑的地板上灑下一溜細長的血滴。</p>


    “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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