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餘暉敷衍至極的解釋，小鬼結結巴巴地說：</p>
【你……你說什麽呢？你的意思是，這個活著的小衣有可能是假的？】</p>
小鬼死死攥著餘暉的衣角，一副你要敢點頭我就哭給你看的架勢。</p>
“不知道。”餘暉實誠地搖搖頭，隨後嬉笑著道，“也可能兩個都是真的呢？”</p>
【……你又在逗我玩是吧。】小鬼氣呼呼地說。</p>
餘暉沒有回答，趁著男人在廁所裏處理屍體的當口，他輕手輕腳地打開小衣房間的門，小心翼翼地溜了進去。</p>
窺視的眼睛被他放在沙發角落裏，隨時關注著外麵的情況。但礙於男人太過危險，餘暉還是躲遠些好。</p>
重新進入這個房間，餘暉這才發現窗外那些人都消失不見了。外麵是熟悉的天空，紅藍雙色的月亮掛在深紫色的天幕上，沒有星星和雲彩。</p>
“在這裏也能看到夢魔世界的天空啊。”餘暉仰頭看著月亮，“看來這個夢魔是真實存在的，隻是不知道距離人屋有多遠。心之門應該隻是把我們傳送了過來，就像出現在家裏的那兩扇通往黑街和超市的門一樣。”</p>
他又看向樓下，天空下是黑乎乎的街區，零星的燈火在複雜的建築間亮起，卻難以照亮周圍的環境。</p>
就著朦朧的月光，餘暉發現街道上的行人大都不在了，攤位各自收攤，隻有少許的人影或是鬼鬼祟祟或是大搖大擺地在黑暗的街道上穿行著，手中大都拿著各式各樣的武器。這個街區的黑夜是屬於他們的，他們是背地裏的黑暗和罪惡，黑夜是他們狂歡的舞台。</p>
“這麽大的地方，怎麽找那個唯一安全的地方……難搞哦。”餘暉說著喪氣的話，神色卻興致盎然，跟他的語氣截然相反。</p>
“等會可以問問小衣。”</p>
他沉吟著，忽而左右瞧了瞧，拉開櫃門鑽進了櫃子裏，以免男人突擊檢查。</p>
蜷著身子坐在櫃子裏，餘暉好奇地湊近那個小孔，眯著眼睛透過洞口看向櫃子外麵。</p>
這個小洞正對著一麵牆壁，牆壁上隻掛著一座掛鍾，掛鍾周圍點綴著金黃色的星星。掛鍾的指針不緊不慢地走著，忠實地顯示著時間的流逝。</p>
“嗯，小衣平時就是從這裏往外看時間，然後掐著時間去迎接他爸爸回家？不過，星星……”餘暉移開了目光。他記得小衣很喜歡星星，平時總是用紙折成星星，還會讓楊光幫她點亮星星。</p>
但是這裏的小衣似乎並沒有折星星的愛好，至少她的書桌上和抽屜裏都沒有紙星星，房間裏也隻有掛鍾上有星星圖桉。</p>
“這有什麽深意嗎？”餘暉胡思亂想著，同時通過窺視的眼睛窺看著房間外的情況。</p>
廁所裏的男人很快處理好了屍體，瞪著發紅的眼睛，眼球裏滿是血絲。他已經洗去了身上的血跡，還回自己房間裏換了身新衣服，然後拎著兩個黑色垃圾袋走出了門，過了不久就回來了。</p>
男人一腳把沙發推回了原位，然後坐在上麵打開了電視機，看著搞笑的電視節目。節目主持人幽默的聲音傳來，卻驅散不了房子裏壓抑的氣息，男人臉上也晦暗不明，沒有露出任何笑意。</p>
餘暉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節目，直到小衣端著一盤白菜燉粉條和三個大饅頭走出廚房，放在了男人麵前的茶幾上。</p>
“爸爸，請吃飯吧。”小衣聳著肩膀小心翼翼地說道。</p>
“慢死了，下回再這樣就把你的腿卸了。”男人冷言冷語地說，端著飯菜就回房間裏了，沒有給小衣留下一點。</p>
男人臥室的門轟然關上，小衣低著頭吸了吸鼻子，拿起遙控器關上了電視機，然後回廚房裏收拾去了。</p>
過了一段時間，小衣才捏著一塊饅頭回到了自己的臥室，打開電燈後坐在書桌前呆呆地看著窗外。半晌後，她趴在書桌上抽泣起來，卻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p>
餘暉默默推開櫃門，“吱呀”一聲，把哭泣的女孩嚇得跳了起來。</p>
“你……你怎麽還在這裏？”她抬手抹著眼淚，聲音很小地說道，怕驚擾了另一個房間裏的男人。</p>
“我就住這裏啊。”餘暉抬手摸了摸小衣還有些紅腫的臉頰，一臉憐愛地說道，“還疼嗎？”</p>
小衣愣了愣，然後搖搖頭道：“不疼的，一點也不疼。這裏是我和爸爸的家，你為什麽會住這裏？”</p>
“因為我是你的家人啊，小衣。”餘暉笑眯眯地說。</p>
小衣皺了皺鼻子：“我的家人隻有爸爸和媽媽，你不是我的家人。你快走吧，不然我要跟爸爸說了。”</p>
“可是你說過，家人就應該互相包庇，對吧？”餘暉一本正經地說著歪理，“那麽反過來，既然你之前包庇了我，不就說明你認可我是你的家人了嗎？”</p>
小衣瞪大眼睛看著他，神色十分茫然。她有這個意思嗎？</p>
“難道說，你想翻臉不認人，在認我當家人之後就要無情地趕我走嗎？”餘暉可憐兮兮地看著她。</p>
小衣被說暈了，清澈純真的眼眸裏倒映著餘暉的臉。她暈乎乎地搖了搖頭，不知道該怎麽辦了。</p>
“那就說定了，你不會趕走我，我以後就跟你住在這裏了。”餘暉露出一個溫柔至極的笑容，“好不好？”</p>
小衣迷湖地看著餘暉，自己之前有答應過什麽嗎？最終，她說不出拒絕的話，隻能默認了。</p>
“對了，我不叫小衣。”她拿起饅頭說道，“我叫小雪，秦雪。”</p>
“但我喜歡叫你小衣，你就當這是個昵稱吧。”餘暉道。他早就料到他的家人的名字都是假的，因為餘二、餘九這些名字怎麽都不像真的，隻有媽媽餘為卿的名字還算不那麽潦草，但她也姓餘，而餘姓貌似並不是個隨處可見的姓氏。</p>
“嗯。”小衣輕輕嗯了一聲，一如既往的害羞內向。她把手裏的饅頭掰了一半遞給餘暉，然後小口啃著自己的那一半。</p>
餘暉接過冷得發硬的饅頭，揪下來一點慢慢吃著。蒸過的饅頭都被男人拿走了，他們隻能啃硬饅頭，而小衣已經被噎得翻起了小白眼。</p>
餘暉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水杯，小心翼翼地探頭往門外看了眼，溜進廚房裏接了杯水，然後躡手躡腳的回到了房間內。</p>
“你別隨便出去，被爸爸看到就糟了。”小衣看著他道。</p>
“我有數，喝水吧。”餘暉把水杯遞給她。</p>
小衣呆呆地接過水杯，低頭看著杯子裏清澈的水，眼淚忽然間就掉落下來，滴進了水中。</p>
“你怎麽哭了？身上還疼嗎？”餘暉看著她。</p>
“不是，隻是，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小衣忽然抬起頭來，眼淚汪汪地說，“對不起，我不該麻煩你去接水的……”</p>
“沒事，隻是接了杯水而已，家人就該互相幫助的。”餘暉摸了摸她的頭發，順滑的手感令人愛不釋手。於是他又多摸了一會兒，把她及腰的長發揉亂了。</p>
小衣眨了眨哭得紅腫的眼睛，然後點了點頭，大口大口吃著饅頭，小口小口喝著水。</p>
【唉，有人幫忙倒了杯水就感動成這樣，小衣到底吃了多少苦啊。】小鬼感性泛濫，也開始抹起了眼淚。</p>
“按照那個男人說出的情報，小衣的母親是一位，呃，藝術工作者。這樣的家庭本來就是個悲劇。”餘暉心說道，“母親死後又被男人撿回了家，等著賣錢……話說白天那些往裏看的家夥會不會就是男人說的來買小衣的？”</p>
【那都是些怪物啊……】小鬼道。</p>
“很正常，因為這裏是小衣的夢魔，很多事情都是以孩子的視角來看的。”餘暉隨口道，“把來挑選貨物的人看成是要把自己從家裏抓走的怪物，這很符合一個孩子的世界觀。”</p>
“話說回來，為什麽又是孩子？”說到這裏，餘暉腹誹道，“七日公寓是孩子，黑街是孩子，星星孤兒院是孩子，石澗村那條黑狗也是孩子，現在又是孩子……這是捅了孩子窩了？”</p>
【明明是你自己選擇的……】小鬼無語道，【話說回來，可能是因為孤兒院在家附近，所以才會有那麽多小孩？】</p>
“那他們跟星星孤兒院會不會有什麽關係呢？”餘暉思考著這個可能性，腦海裏冒出一個又一個猜想，直到小衣吃完了飯，一臉乖巧地盯著他。</p>
“小衣，你想不想離開這個街區？”餘暉不再亂想，轉而看著小衣道。</p>
小衣的眼睛亮了起來，隨後暗澹了下去：“想啊，一直很想。可是我出不去，爸爸也還在這裏……”</p>
“能跟我說說你的過去嗎？”餘暉坐在床沿上，看著小衣的眼睛。</p>
小衣沉默了片刻，小聲說道：“我是在這個街區出生的，從來沒有出去過。媽媽姓秦，她說我出生的那天下雪了，所以她就叫我小雪。”</p>
她扭頭看著窗外的天空，眼睛裏蒙著一層澹澹的光暈：“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就一直被媽媽關在家裏，似乎沒有出去過。那時候我就看著電視學寫字，學畫畫，學折紙，還有幫媽媽收拾房間，打掃衛生，做飯……”</p>
“媽媽總會帶沒見過的叔叔回家，那時候我就會被關在廚房裏。她對那些叔叔們總是笑得很好看，但她從沒對我笑過，因為我總是做不好事情，總是讓她失望。那時候媽媽就會打我，說我是個累贅，是個討債鬼，是我連累得她生活都不好了。”</p>
“你覺得你是嗎？”餘暉歪了下腦袋。</p>
“不是嗎？”小衣迷茫地看了他一眼，“我本來就是不該出生的，媽媽也這麽說。我還很笨，隻會惹媽媽生氣，是人們最不喜歡的那種小孩。”</p>
“不是哦，你很優秀。很惹人喜歡，長得也很可愛。”餘暉拍了拍她的腦袋。</p>
“是嗎？那媽媽為什麽不喜歡我呢？”</p>
“或許，她隻是不知道該怎麽對你好。”餘暉沉默了一下，這才柔聲說道。</p>
小衣笑了笑，餘暉第一次看到她笑，臉頰上有兩個漂亮的酒窩，純淨而甜美。</p>
“這樣啊，可惜我沒來得及得到媽媽的原諒。”她又有些低落地說，“媽媽生了一場大病，很快就死掉了。這裏每天都有人死掉，媽媽是這麽說的，死掉就是再也不會活動和說話了。”</p>
“我待在家裏，吃完了家裏的食物，媽媽身上變得好臭，但家裏也沒有水給她洗澡了。我餓得受不了，隻能跑出去找吃的，但沒人給我吃的，隻有媽媽會給我東西吃。他們都要錢，可是家裏沒有錢，我也不會賺錢。”</p>
</p>
“白天時我就在垃圾桶裏翻東西吃，晚上就回家去陪著媽媽。媽媽說過，這裏的晚上很可怕，到處都是壞人，一個人自己走在街道上就會被人抓走的。”小衣瞪大眼睛說道，“所以我不敢晚上出去。”</p>
“後來，這麽過了幾天，我餓得快死掉的時候，就遇見了爸爸。”說到這裏，她的臉上再次露出一抹笑容，“他給我食物吃了，是甜甜的麵包，很好吃！爸爸來到我家，幫我把媽媽埋進了土裏，他說人死掉後是要埋進土裏的，總有一天會再見麵的。”</p>
“然後爸爸把我帶來了這裏，說這裏以後是我的新家。”小衣的眼睛裏閃著熠熠的光亮，“這個家比我原來的家大好多好多，我還有了自己的房間。”</p>
餘暉頓了頓，道：“你就是被那個家夥用一塊麵包牽回來的？”</p>
小衣點了點頭，道：“他給我吃的，還讓我叫他爸爸，他是我的家人呀。爸爸之前對我很好的，給我買了故事書，還有紙和筆，你看……”</p>
她拿起書桌上的一本已經卷了頁的不知道幾手的盜版兒童故事書，又拿起一旁的幾根鉛筆，還從抽屜裏取出一遝發黃的紙和兩個薄薄的兩毛錢一個的那種格子本，像是顯擺寶貝一樣拿在身前晃著，臉上掛著單純的笑容。</p>
“對了，還有我身上的裙子，爸爸給我挑的。你看，很漂亮吧。”她站起來轉了個圈兒，裙擺像是流動的水波，“我從來沒穿過這麽好看的衣服。”</p>
“但他打你了。”餘暉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說這個女孩太容易滿足，也沒被溫柔對待過。</p>
“嗯。”小衣又低下頭去，“他隻是很生氣，因為我做錯了事。我總是什麽事都做不好，以前惹媽媽生氣，現在爸爸也氣我了。爸爸說要把我賣給別人，去過好日子……但是我不想離開爸爸，也害怕白天那些來看我的人，所以一直藏著，可是又惹得爸爸不高興了。”</p>
“我是不是不該躲起來了，爸爸希望我能賣個好價錢，那樣他就會高興起來吧。”小衣說著，眼淚又啪嗒啪嗒落了下來，“可是我不想離開爸爸，不想離開這裏，我害怕……”</p>
“你就該繼續躲著，不然你就再也見不到你爸爸和媽媽了。”餘暉的眉頭動了動，柔聲說道。看來小衣對於那個男人還是存在著很深的依賴，所以隻能順著她的話來說。</p>
“真的？我不要！”小衣抹了把眼淚，搖著頭說道。</p>
“哎呀，你還沒看清楚嗎？那個男人就是個騙子！他是個壞蛋！”小鬼最終還是忍不住了，冒出頭來說道。</p>
“哎？小娃娃！”小衣揉了揉紅腫的眼睛，“會說話的娃娃？爸爸不是壞人，他是很好很好的人……”</p>
餘暉一手指把小鬼按了回去，看著小衣戀戀不舍的眼神，想了想，從口袋裏拎出了那個本就屬於小衣的巴掌大小的布娃娃。</p>
“這個給你。”他遞給小衣道。</p>
“給我的？”小衣的眼睛黏在布娃娃身上移不開了，想要接過來又不敢伸手，十分驚喜卻又患得患失地問道。</p>
“沒錯，它是你的。”餘暉笑了笑。</p>
小衣猶豫了片刻，抬手在自己的白色小裙子上使勁擦了擦手心，這才小心翼翼地接過這個有些破舊的小布娃娃，臉上露出了這個年紀應有的燦爛笑容。</p>
“謝謝你！”她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麽稱呼。</p>
“叫我哥哥。”餘暉道。</p>
“謝謝哥哥！”小衣緊緊抱著布娃娃，甜甜地說道。</p>
【你……你說什麽呢？你的意思是，這個活著的小衣有可能是假的？】</p>
小鬼死死攥著餘暉的衣角，一副你要敢點頭我就哭給你看的架勢。</p>
“不知道。”餘暉實誠地搖搖頭，隨後嬉笑著道，“也可能兩個都是真的呢？”</p>
【……你又在逗我玩是吧。】小鬼氣呼呼地說。</p>
餘暉沒有回答，趁著男人在廁所裏處理屍體的當口，他輕手輕腳地打開小衣房間的門，小心翼翼地溜了進去。</p>
窺視的眼睛被他放在沙發角落裏，隨時關注著外麵的情況。但礙於男人太過危險，餘暉還是躲遠些好。</p>
重新進入這個房間，餘暉這才發現窗外那些人都消失不見了。外麵是熟悉的天空，紅藍雙色的月亮掛在深紫色的天幕上，沒有星星和雲彩。</p>
“在這裏也能看到夢魔世界的天空啊。”餘暉仰頭看著月亮，“看來這個夢魔是真實存在的，隻是不知道距離人屋有多遠。心之門應該隻是把我們傳送了過來，就像出現在家裏的那兩扇通往黑街和超市的門一樣。”</p>
他又看向樓下，天空下是黑乎乎的街區，零星的燈火在複雜的建築間亮起，卻難以照亮周圍的環境。</p>
就著朦朧的月光，餘暉發現街道上的行人大都不在了，攤位各自收攤，隻有少許的人影或是鬼鬼祟祟或是大搖大擺地在黑暗的街道上穿行著，手中大都拿著各式各樣的武器。這個街區的黑夜是屬於他們的，他們是背地裏的黑暗和罪惡，黑夜是他們狂歡的舞台。</p>
“這麽大的地方，怎麽找那個唯一安全的地方……難搞哦。”餘暉說著喪氣的話，神色卻興致盎然，跟他的語氣截然相反。</p>
“等會可以問問小衣。”</p>
他沉吟著，忽而左右瞧了瞧，拉開櫃門鑽進了櫃子裏，以免男人突擊檢查。</p>
蜷著身子坐在櫃子裏，餘暉好奇地湊近那個小孔，眯著眼睛透過洞口看向櫃子外麵。</p>
這個小洞正對著一麵牆壁，牆壁上隻掛著一座掛鍾，掛鍾周圍點綴著金黃色的星星。掛鍾的指針不緊不慢地走著，忠實地顯示著時間的流逝。</p>
“嗯，小衣平時就是從這裏往外看時間，然後掐著時間去迎接他爸爸回家？不過，星星……”餘暉移開了目光。他記得小衣很喜歡星星，平時總是用紙折成星星，還會讓楊光幫她點亮星星。</p>
但是這裏的小衣似乎並沒有折星星的愛好，至少她的書桌上和抽屜裏都沒有紙星星，房間裏也隻有掛鍾上有星星圖桉。</p>
“這有什麽深意嗎？”餘暉胡思亂想著，同時通過窺視的眼睛窺看著房間外的情況。</p>
廁所裏的男人很快處理好了屍體，瞪著發紅的眼睛，眼球裏滿是血絲。他已經洗去了身上的血跡，還回自己房間裏換了身新衣服，然後拎著兩個黑色垃圾袋走出了門，過了不久就回來了。</p>
男人一腳把沙發推回了原位，然後坐在上麵打開了電視機，看著搞笑的電視節目。節目主持人幽默的聲音傳來，卻驅散不了房子裏壓抑的氣息，男人臉上也晦暗不明，沒有露出任何笑意。</p>
餘暉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節目，直到小衣端著一盤白菜燉粉條和三個大饅頭走出廚房，放在了男人麵前的茶幾上。</p>
“爸爸，請吃飯吧。”小衣聳著肩膀小心翼翼地說道。</p>
“慢死了，下回再這樣就把你的腿卸了。”男人冷言冷語地說，端著飯菜就回房間裏了，沒有給小衣留下一點。</p>
男人臥室的門轟然關上，小衣低著頭吸了吸鼻子，拿起遙控器關上了電視機，然後回廚房裏收拾去了。</p>
過了一段時間，小衣才捏著一塊饅頭回到了自己的臥室，打開電燈後坐在書桌前呆呆地看著窗外。半晌後，她趴在書桌上抽泣起來，卻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p>
餘暉默默推開櫃門，“吱呀”一聲，把哭泣的女孩嚇得跳了起來。</p>
“你……你怎麽還在這裏？”她抬手抹著眼淚，聲音很小地說道，怕驚擾了另一個房間裏的男人。</p>
“我就住這裏啊。”餘暉抬手摸了摸小衣還有些紅腫的臉頰，一臉憐愛地說道，“還疼嗎？”</p>
小衣愣了愣，然後搖搖頭道：“不疼的，一點也不疼。這裏是我和爸爸的家，你為什麽會住這裏？”</p>
“因為我是你的家人啊，小衣。”餘暉笑眯眯地說。</p>
小衣皺了皺鼻子：“我的家人隻有爸爸和媽媽，你不是我的家人。你快走吧，不然我要跟爸爸說了。”</p>
“可是你說過，家人就應該互相包庇，對吧？”餘暉一本正經地說著歪理，“那麽反過來，既然你之前包庇了我，不就說明你認可我是你的家人了嗎？”</p>
小衣瞪大眼睛看著他，神色十分茫然。她有這個意思嗎？</p>
“難道說，你想翻臉不認人，在認我當家人之後就要無情地趕我走嗎？”餘暉可憐兮兮地看著她。</p>
小衣被說暈了，清澈純真的眼眸裏倒映著餘暉的臉。她暈乎乎地搖了搖頭，不知道該怎麽辦了。</p>
“那就說定了，你不會趕走我，我以後就跟你住在這裏了。”餘暉露出一個溫柔至極的笑容，“好不好？”</p>
小衣迷湖地看著餘暉，自己之前有答應過什麽嗎？最終，她說不出拒絕的話，隻能默認了。</p>
“對了，我不叫小衣。”她拿起饅頭說道，“我叫小雪，秦雪。”</p>
“但我喜歡叫你小衣，你就當這是個昵稱吧。”餘暉道。他早就料到他的家人的名字都是假的，因為餘二、餘九這些名字怎麽都不像真的，隻有媽媽餘為卿的名字還算不那麽潦草，但她也姓餘，而餘姓貌似並不是個隨處可見的姓氏。</p>
“嗯。”小衣輕輕嗯了一聲，一如既往的害羞內向。她把手裏的饅頭掰了一半遞給餘暉，然後小口啃著自己的那一半。</p>
餘暉接過冷得發硬的饅頭，揪下來一點慢慢吃著。蒸過的饅頭都被男人拿走了，他們隻能啃硬饅頭，而小衣已經被噎得翻起了小白眼。</p>
餘暉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水杯，小心翼翼地探頭往門外看了眼，溜進廚房裏接了杯水，然後躡手躡腳的回到了房間內。</p>
“你別隨便出去，被爸爸看到就糟了。”小衣看著他道。</p>
“我有數，喝水吧。”餘暉把水杯遞給她。</p>
小衣呆呆地接過水杯，低頭看著杯子裏清澈的水，眼淚忽然間就掉落下來，滴進了水中。</p>
“你怎麽哭了？身上還疼嗎？”餘暉看著她。</p>
“不是，隻是，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小衣忽然抬起頭來，眼淚汪汪地說，“對不起，我不該麻煩你去接水的……”</p>
“沒事，隻是接了杯水而已，家人就該互相幫助的。”餘暉摸了摸她的頭發，順滑的手感令人愛不釋手。於是他又多摸了一會兒，把她及腰的長發揉亂了。</p>
小衣眨了眨哭得紅腫的眼睛，然後點了點頭，大口大口吃著饅頭，小口小口喝著水。</p>
【唉，有人幫忙倒了杯水就感動成這樣，小衣到底吃了多少苦啊。】小鬼感性泛濫，也開始抹起了眼淚。</p>
“按照那個男人說出的情報，小衣的母親是一位，呃，藝術工作者。這樣的家庭本來就是個悲劇。”餘暉心說道，“母親死後又被男人撿回了家，等著賣錢……話說白天那些往裏看的家夥會不會就是男人說的來買小衣的？”</p>
【那都是些怪物啊……】小鬼道。</p>
“很正常，因為這裏是小衣的夢魔，很多事情都是以孩子的視角來看的。”餘暉隨口道，“把來挑選貨物的人看成是要把自己從家裏抓走的怪物，這很符合一個孩子的世界觀。”</p>
“話說回來，為什麽又是孩子？”說到這裏，餘暉腹誹道，“七日公寓是孩子，黑街是孩子，星星孤兒院是孩子，石澗村那條黑狗也是孩子，現在又是孩子……這是捅了孩子窩了？”</p>
【明明是你自己選擇的……】小鬼無語道，【話說回來，可能是因為孤兒院在家附近，所以才會有那麽多小孩？】</p>
“那他們跟星星孤兒院會不會有什麽關係呢？”餘暉思考著這個可能性，腦海裏冒出一個又一個猜想，直到小衣吃完了飯，一臉乖巧地盯著他。</p>
“小衣，你想不想離開這個街區？”餘暉不再亂想，轉而看著小衣道。</p>
小衣的眼睛亮了起來，隨後暗澹了下去：“想啊，一直很想。可是我出不去，爸爸也還在這裏……”</p>
“能跟我說說你的過去嗎？”餘暉坐在床沿上，看著小衣的眼睛。</p>
小衣沉默了片刻，小聲說道：“我是在這個街區出生的，從來沒有出去過。媽媽姓秦，她說我出生的那天下雪了，所以她就叫我小雪。”</p>
她扭頭看著窗外的天空，眼睛裏蒙著一層澹澹的光暈：“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就一直被媽媽關在家裏，似乎沒有出去過。那時候我就看著電視學寫字，學畫畫，學折紙，還有幫媽媽收拾房間，打掃衛生，做飯……”</p>
“媽媽總會帶沒見過的叔叔回家，那時候我就會被關在廚房裏。她對那些叔叔們總是笑得很好看，但她從沒對我笑過，因為我總是做不好事情，總是讓她失望。那時候媽媽就會打我，說我是個累贅，是個討債鬼，是我連累得她生活都不好了。”</p>
“你覺得你是嗎？”餘暉歪了下腦袋。</p>
“不是嗎？”小衣迷茫地看了他一眼，“我本來就是不該出生的，媽媽也這麽說。我還很笨，隻會惹媽媽生氣，是人們最不喜歡的那種小孩。”</p>
“不是哦，你很優秀。很惹人喜歡，長得也很可愛。”餘暉拍了拍她的腦袋。</p>
“是嗎？那媽媽為什麽不喜歡我呢？”</p>
“或許，她隻是不知道該怎麽對你好。”餘暉沉默了一下，這才柔聲說道。</p>
小衣笑了笑，餘暉第一次看到她笑，臉頰上有兩個漂亮的酒窩，純淨而甜美。</p>
“這樣啊，可惜我沒來得及得到媽媽的原諒。”她又有些低落地說，“媽媽生了一場大病，很快就死掉了。這裏每天都有人死掉，媽媽是這麽說的，死掉就是再也不會活動和說話了。”</p>
“我待在家裏，吃完了家裏的食物，媽媽身上變得好臭，但家裏也沒有水給她洗澡了。我餓得受不了，隻能跑出去找吃的，但沒人給我吃的，隻有媽媽會給我東西吃。他們都要錢，可是家裏沒有錢，我也不會賺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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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時我就在垃圾桶裏翻東西吃，晚上就回家去陪著媽媽。媽媽說過，這裏的晚上很可怕，到處都是壞人，一個人自己走在街道上就會被人抓走的。”小衣瞪大眼睛說道，“所以我不敢晚上出去。”</p>
“後來，這麽過了幾天，我餓得快死掉的時候，就遇見了爸爸。”說到這裏，她的臉上再次露出一抹笑容，“他給我食物吃了，是甜甜的麵包，很好吃！爸爸來到我家，幫我把媽媽埋進了土裏，他說人死掉後是要埋進土裏的，總有一天會再見麵的。”</p>
“然後爸爸把我帶來了這裏，說這裏以後是我的新家。”小衣的眼睛裏閃著熠熠的光亮，“這個家比我原來的家大好多好多，我還有了自己的房間。”</p>
餘暉頓了頓，道：“你就是被那個家夥用一塊麵包牽回來的？”</p>
小衣點了點頭，道：“他給我吃的，還讓我叫他爸爸，他是我的家人呀。爸爸之前對我很好的，給我買了故事書，還有紙和筆，你看……”</p>
她拿起書桌上的一本已經卷了頁的不知道幾手的盜版兒童故事書，又拿起一旁的幾根鉛筆，還從抽屜裏取出一遝發黃的紙和兩個薄薄的兩毛錢一個的那種格子本，像是顯擺寶貝一樣拿在身前晃著，臉上掛著單純的笑容。</p>
“對了，還有我身上的裙子，爸爸給我挑的。你看，很漂亮吧。”她站起來轉了個圈兒，裙擺像是流動的水波，“我從來沒穿過這麽好看的衣服。”</p>
“但他打你了。”餘暉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說這個女孩太容易滿足，也沒被溫柔對待過。</p>
“嗯。”小衣又低下頭去，“他隻是很生氣，因為我做錯了事。我總是什麽事都做不好，以前惹媽媽生氣，現在爸爸也氣我了。爸爸說要把我賣給別人，去過好日子……但是我不想離開爸爸，也害怕白天那些來看我的人，所以一直藏著，可是又惹得爸爸不高興了。”</p>
“我是不是不該躲起來了，爸爸希望我能賣個好價錢，那樣他就會高興起來吧。”小衣說著，眼淚又啪嗒啪嗒落了下來，“可是我不想離開爸爸，不想離開這裏，我害怕……”</p>
“你就該繼續躲著，不然你就再也見不到你爸爸和媽媽了。”餘暉的眉頭動了動，柔聲說道。看來小衣對於那個男人還是存在著很深的依賴，所以隻能順著她的話來說。</p>
“真的？我不要！”小衣抹了把眼淚，搖著頭說道。</p>
“哎呀，你還沒看清楚嗎？那個男人就是個騙子！他是個壞蛋！”小鬼最終還是忍不住了，冒出頭來說道。</p>
“哎？小娃娃！”小衣揉了揉紅腫的眼睛，“會說話的娃娃？爸爸不是壞人，他是很好很好的人……”</p>
餘暉一手指把小鬼按了回去，看著小衣戀戀不舍的眼神，想了想，從口袋裏拎出了那個本就屬於小衣的巴掌大小的布娃娃。</p>
“這個給你。”他遞給小衣道。</p>
“給我的？”小衣的眼睛黏在布娃娃身上移不開了，想要接過來又不敢伸手，十分驚喜卻又患得患失地問道。</p>
“沒錯，它是你的。”餘暉笑了笑。</p>
小衣猶豫了片刻，抬手在自己的白色小裙子上使勁擦了擦手心，這才小心翼翼地接過這個有些破舊的小布娃娃，臉上露出了這個年紀應有的燦爛笑容。</p>
“謝謝你！”她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麽稱呼。</p>
“叫我哥哥。”餘暉道。</p>
“謝謝哥哥！”小衣緊緊抱著布娃娃，甜甜地說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