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一馬當先,領著宇文傷、徐子陵、跋鋒寒三人走出天然居,穿插倏行,一路閃避了數撥巡夜的城防軍,片晌之後,便步上了柳木成蔭的洛堤,放眼望去,隻見對岸的北城區星燈點點,喧鬧隱隱,較之昏黑寂靜的南城區,卻是多染上了些許生氣。


    四人沿堤迅疾上溯,百步而止,跨過高聳雄偉的天津橋,抵達於洛水北岸,踏上寬達百步的北大街,穿過一大片建築群,在宇文傷這識途老馬的指引下,終於來到了董家酒樓外院的門前。


    “看不出來啊,”楊廣背負雙手,饒有興致地望著眼前這燈光輝煌、隱有絲竹之聲傳出的酒樓,油然說道,“這倒挺熱鬧的。”


    這董家酒樓總共四層,坐落於洛水之畔,規模倒是頗大,輕雲微月下,隻見它鬥簷勾角,參星捫井,巍為壯觀,站在樓下敞開的正門之外,雖粗粗一看,心魄亦不覺為之一奪。


    楊廣揮手揚袖,微微一笑:“走吧,進去看看。”說罷,昂首當先,跨入院門,步過了寬敞的外院,尋著那***通明、嬉鬧異常的廳堂,大踏步地便走了過去。


    卻說站在大堂門旁的酒樓迎賓夥計,一雙勢力眼可說是閱盡了這洛陽城內的達官貴人,遠遠地望見楊廣四人,雙眸登時大亮。


    在他看來,當先那名華衣錦服的翩翩公子,大袖飄飄,雍容爾雅,明亮直逼星辰的目光,堅定而自信,微翹的嘴角,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身居上位、慣於發號施令的威凜氣質。因此可揣測得出,此人絕對是出自大戶人家,非富即貴。


    而綴在他身邊的那名老頭,皮相雖然平凡無奇,又亦步亦趨地跟隨在那個公子爺的身後,但他高行闊步,環顧周圍人等的眼神。竟儼然有不屑一顧地意味,可想而知,這老頭必然有其自傲的道理,隻怕也並非如眼所見的那般,隻是區區的一介仆從而已。


    再說那最後神情清冷的那兩個青年人。一位俊秀溫文,瀟灑從容,就仿佛渾然不將世間任何情事看在眼內,但微笑間,卻透露著一種說不盡的孤獨寂寞。就像淩崖上的那一枝青竹,無以物喜,無以己悲。而他旁邊地那人,高大英俊,臉若刀削,舉止得體,他的雙唇緊抿,冷峭迫人,一對微笑著的眸子,卻隱有絲絲厲芒閃耀。一看便知他平日定然不是慣講良善之輩,他長長的軒眉插鬢,聳揚之間,充滿了孤高冷傲的氣息,想來。他平素亦頗為自許。


    這兩人雖然跟在後麵,但神情坦然自若。似乎也並非仆從之人。


    “四位貴客,用酒食地吧,”那夥計跑著迎接了過來,朝著楊廣作揖施禮,笑著招呼道,“是到樓上還是在樓下呢?”


    楊廣腳步不停,直直地往亮堂堂的大廳裏走,笑著說道:“哦,這樓上樓下的還不是你們這家酒樓,難道其中還有什麽區別不成?”


    夥計忙不迭地引著楊廣,向著裏邊行進,正繞過那些端茶送水的侍從,望大廳裏頭走進去,聞聲,他和聲笑答道:“回這位公子爺,我們酒樓的伺候自然是別無差別地,隻是四位長相非同一般,小的一看便知四位定是文采風流的高雅人物,相對這鬧哄哄地樓下的廂房來說,樓上的靜雅房間顯然更是適合四位的身份。”


    “你倒蠻會說話的,”楊廣隻微微一笑,似是漫不經心地問道,“哦,對了,聽說郡守王世充王大人今晚也在此宴客?”


    “是啊,郡守王大人今晚包了四樓,現在還在上麵沒下來呢,”那夥計頗為自得地地笑道,“郡守大人要在此舉辦宴席,可是經過千挑萬選之後才決定了下來的呢。”


    閑說間,五人已經穿過前廳,來到了酒樓的天井處,楊廣抬眼稍稍看了看周圍大氣古樸的布置,點點頭,對那個夥計說道:“果然是個不錯地地方,不枉本公子跑這麽一趟。嗯,但不知那三樓可還有廂房?本公子平生最是受不住吵鬧,隻有寧雅才能坐上一坐。”


    “有,”那夥計笑道,“公子請隨小人來。”


    五人登樓直上,東轉西繞,片刻之後,楊廣四人被那個夥計引到了三樓西麵的一個廂房裏麵,推門入去,隻見房間雖然不大,但是四壁清潔,幾淨案亮,各式什物看似隨手放置,但卻甚是入人眼目,敞開的窗牖,送入了清新的空氣,更是教人心懷一開。


    “公子,三位,”那夥計等楊廣四人坐下,又趁熱打鐵地推薦了酒樓裏地幾道名菜,見他們沒有反對之意,連忙說道,“您們請少待,酒菜很快便送將上來,若各位沒有什麽吩咐,小人就先下去了。”


    楊廣微一頷首,揮手讓他出去了,宇文傷聽得那夥計的腳步聲漸漸地遠去,側身朝著楊廣低聲說道:“陛下,適才經過東角的時候,微臣聽到王世充那逆賊的聲音了,他就在東角上邊的廂房裏麵。”


    楊廣剛才也聽見了記憶裏的那個王世充的聲音,但除此之外,他還聽到了另一個人的聲音,這人的聲音在他的記憶裏本已有些模糊,但方才乍然聽聞入耳,仿如一道光芒萬丈的閃電在心頭劈過,瞬間便照亮了那許久以前便褪去了顏色的印象。


    ----李世民!李唐之主李淵的次子,秦王李世民!


    隋大業大業十一年,楊廣被突厥始畢可汗率兵圍困在雁門郡,當時雁門郡兵力不足以突圍,隻好往南邊四散檄文,希冀諸郡勤王,年僅十六歲的李世民在太原郡聽說這消息後,應募勤王,但是倉促之間,兵力略顯薄微,如果這般就貿然前去,恐怕解圍不成反而泥潭深陷,不而,他靈機一動,以疑兵之計賺了突厥人,終於成功解了重圍,楊廣這才得救,而李世民亦因此嶄露頭角,受到楊廣的接見與封賞。


    ----不錯!就是這個聲音!同一把聲音,那時稚嫩,這時卻已經帶滿了男子漢成熟了的渾厚深沉,磁性十足!


    要說楊廣此次前來,一半是為了王世充,另一半----或者可說是另一大半,卻是為了這個年且十九的秦王!


    楊廣雙眸微眯,但睫毛間的濃濃的殺氣,卻怎麽也掩飾不了,這世間沒有一個人,能比楊廣更清楚李世民的潛力和他將來的成就!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也許,趁著他還沒有順風踏雲之時,就在此地,一了百了,殺死這個黃口孺子李世民,以後應該會省下很多工夫的吧。


    “相信你們也能察覺,王世充和李世民的身邊,有不少護衛高手的氣息,即便以我四人之力,亦難將兩人一舉格斃,”楊廣淩厲如刀的目光徐徐地掃過身旁三人的臉龐,口中卻淡然說道,“如果要在王、李兩人之中,揀其中的一人擊殺,你們選的究竟是哪一個?”


    宇文傷顯然還沒意識到李世民的厲害,微一錯愕,呐呐地說道:“陛下,李逆之子,附父謀反,當然要拿之問罪,但是依臣之見,當務之急,首是應先將王世充與其黨從正之以法,再頒行恩賜,約束軍隊,震懾群醜,重新把東都納於陛下的掌握之下。”


    “想不到陛下亦這般地看得起李世民,從長遠來看,李世民實是不得不除,”跋鋒寒迎上了楊廣的目光,勉力支撐著平淡冷厲的神情,他的話一針見血,直言不諱地指出楊廣對李世民存在著深深的顧忌,但是他又道,“隻是眼下最急迫的,還是以王世充為首要目標。”


    楊廣不置可否,視線深深地凝注在緘默不語的徐子陵的俊臉上。


    徐子陵對上了楊廣殺氣盈目的眼神,心中不自覺地驀然湧起了一種徹骨的無力感,自從見到素素和寇仲兩人對楊廣日益親近,他便有了一種明悟----自己,想來是很難跳下楊廣的戰車了!


    徐子陵自然看得出楊廣因李世民而起的殺機,盯著楊廣那平靜得讓人發慌的雙眼,他的嘴唇蠕動了幾下,他很想問上一句---如果你殺了李世民,那你要將李秀寧如何處置?


    徐子陵默然半晌,終知這事情對上帝皇之尊,天下大事,有理亦難說清,片刻之後,他適才淡淡地說道:“洛陽為要。”他如此之說,不蒂是選了王世充----其實這倒是他的真實想法。


    一方麵,雖然他也認為李世民天縱其材,實是危險人物,但是,所謂人無完人,天縱其材也並不代表著無人能製了,在他想來,隻須假以時日,寇仲的機謀靈變就不下於此人;另一方麵,他又忖道,若能短時間扳倒王世充,將洛陽重新置於治下,那時李世民必定還將滯留城內,到時再將之擒拿,卻也是不嫌遲的。


    可是,還有另外的一個理由,他隱隱約約地想到了,但卻故意忍著,不去觸摸,因為說將出來,也再沒意義!


    ----當日在彭城郡近郊的泗水之上,他和寇仲摸上李閥的船隻,初次見到那個豪邁慷慨的李世民,一番傾談,他便大起好感,這次舍他而取王世充,這點微妙因素未嚐不起作用。


    ----隻可惜,事難始終,如今兩人已經分屬敵對陣營,日後不免相互仇讎為難,人生至此,又怎麽不教人悵然難解?


    楊廣沉吟好一陣子,忽然搖了搖頭,嘴角綻出微微的一笑:“竟然是三票對一票啊。”言下之意,他乃是取李世民的了。


    “不過,”徐子陵突然又道,“王世充也可輕易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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