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識到尤楚紅等四人的強橫武力,再有楊廣那龐大無匹的精神壓力在旁窺伺,寧道奇自知若是任由他們糾纏著苦戰下去,自己終難逃脫力竭被擒的慘淡結局,心念及此,他的去意更盛。


    當此時刻,夜風忽疾,微雲掩月,天地間頓時一片昏暗,寧道奇精神大振,他縱聲清嘯,終於祭出了壓箱底的絕學“散手八撲”。


    “何謂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寧道奇口中朗朗清吟道,隨即旋身錯步,驀地,閃電般的逸出尤楚紅兩祖孫的攻擊網外,掙脫她們氣勁的追襲,倏忽間,再飛身衝來,漆黑夜色下,他雙目射出清冽的柔光,一雙大袖連環分拂,兩隻潔白如玉的手掌從袖裏探出,劃出一道玄奧的軌跡,仿如穿花蝴蝶般的輕鬆印中尤楚紅的碧玉杖頭與獨孤鳳的寶劍鋒脊,發出了連串的悶響。


    尤楚紅與獨孤鳳應聲悶哼著倒退數步,雙腳所到處,瓦當嘩啦而碎,她們嘴角溢出細線般的血絲,身形搖搖欲墜,同告受傷,她們抬眸往前麵幾乎紋絲不動的寧道奇望去,臉上禁不住地駭然失色。


    她們自度方才那招淩厲無雙的合力一擊,分明是自掌主動權,擊向了寧道奇要害之處,但是,就在寧道奇吟誦莊子《大宗師篇》以自況的瞬息之間,心神撼動的兩人身周突然生出了一道莫可匹禦的強勁氣場,刹那間,竟將力道用岔的兩人的兵刃奇跡般的拉到了寧道奇似緩實疾的掌沿下,好似兩人是送上門給他試掌喂招一般。


    眼見寧道奇突然間大奮神威,掌傷尤楚紅兩祖孫,跋鋒寒與徐子陵心頭均是大凜,他們已然察覺到。自寧道奇徐徐吐吟地一刹那,他的身形精神,竟已神奇地契入了某一玄妙的境界,似乎已與天地共成一體,直如聳立於天地間萬年不移的山嶽河川一般,似非人力所能抗衡,就在這一霎時。兩人明明瞧得見寧道奇的飄逸身影,但他們卻驟然有一種寧道奇已不複存在的詭異錯覺。


    正待擎劍劈去的跋鋒寒大吃一驚,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錯愕無措地神色,但他左邊的徐子陵卻奇異的猛然閉上雙眼,腳踏繁複的奇怪步法。倏然欺近寧道奇身側,淡然吟道:“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他嘴唇微動。手下卻是緩緩地一拳搗出,拳頭勁風全無,柔弱無力。而拳頭所向,正是寧道奇右邊兩尺的空擋處。


    跋鋒寒正疑惑間,寧道奇麵上卻再次流露出訝然之色,徐子陵這一拳雖然看似平淡無奇,但卻恰好地攻在寧道奇與天地契合點上最薄弱地所在,就好象一艘順流而下的蒙甲艦船,即將撞碎架在兩岸之間的獨木橋,不容多想。他的身形迅速地略為左移,同時右掌伸展,似是漫不經心地掃向徐子陵的拳頭,封鎖他後邊蘊含地無數後著。


    “蓬!”徐子陵與寧道奇兩相交擊,前者頓覺一股沛然無倫的雄勁真氣猛然撞中心肺。忍不住悶哼一聲,仰天噴出一蓬鮮血。主動順著湧來的勁力,拋石般地往後飛跌,同時默運經脈真氣,化解外力。


    就在寧道奇出手的彈指間,跋鋒寒亦告“看見”寧道奇的身影,他想也不想,厲吒一聲,如虎撲騰,單手握劍,劍勢卻已由大開大闔,變作細膩綿長,刺、削、挑、圈,織就片片寒輝組成的似是潑水不進的羅網,朝著寧道奇修長的身軀無有錯落地籠罩過去。


    寧道奇剛剛擊退徐子陵,正是舊力竭盡,新力未生之際,他自忖數十年來從未有過這番狼狽,心中惱憤交加,但敵眾我寡,亦隻好無奈地倒飛著往後疾閃,欲待暫且避過跋鋒寒銳氣正盛的鋒芒。


    跋鋒寒對所謂的權威人士最是不屑,他之所以揚言挑戰天下三大宗師之一地西域第一高手“武尊”畢玄,亦因此而起,既然有這麽好的機會,可與同列天下三大宗師席位的寧道奇“切磋切磋”,哪肯輕易放過,且見平生摯友徐子陵竟為他所傷,戰意更是洶湧噴薄,緊隨寧道奇的退勢,他冷哼一聲,長劍化作一道白虹,奔雷掣電般的朝寧道奇地前胸射去,直有沙場血戰,有敵無我的慘烈架勢。


    寧道奇退無可退,心中地怒氣無以複加,他怒極反笑,為尤楚紅等四人這般的輪番群毆,雖隻半盞茶的工夫,但已迫得他將數十年間靜身修養的鎮定功夫盡皆拋去,無名火猛地竄起,七竅生煙。


    “小輩敢爾!”寧道奇軒眉倒豎,舌尖迸雷般的厲聲叱吒,他強自提聚起畢身的真勁,雙掌迅速合什,恍似河蚌吸珠一般,由外而內地綻放掌心,即當寒芒閃爍的長劍穿胸而入的刹那,他長軀微躬,雙掌貫滿真氣,於間不容發之際,驚險異常地夾住了雪亮的劍鋒。


    跋鋒寒倒也知機,他陡覺手中一重,知曉風勢已轉,頓即當機立斷,腳尖斜挑起數片瓦當,激射寧道奇的下陰、小腹、前胸、咽喉,同時舍劍飛退,恰恰躲過了寧道奇張口吐出的一支霸道疾勁的氣箭。


    寧道奇氣急敗壞地揮袖拍碎那數片鋒銳如刃的瓦當,剛待晃身疾追,但猛然間,他警兆驀生,抬眸駭然看去,登時嚇得魂飛魄散。


    微月悄現,當空輝照,幾乎已被遺忘的楊廣,袍袖帶風,正如一隻展翅躍空的大鵬一般,雙眼神光迸射,飛身從殿頂的至高處迅猛滑下,右掌並指化印,朝著麵露懼色的寧道奇揉身撲去。


    “風!林!火!雷!”楊廣一字一頓地念誦著契合此情此景的兵法四訣,臉上古井不波,右掌當頭朝寧道奇的天靈蓋雷霆般的印下。


    “風林火雷”四訣源自春秋時代的絕世兵法大家孫武所著的兵學聖典《孫子兵法》,其中的《軍爭篇》載有兵法六訣,是為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楊廣摘取其內的“風林火雷”四訣,正正應了他自現身而至現今的策略,他隱晦點出,寧道奇落得眼下這般處境,亦是因為此故。


    寧道奇自然知曉這四訣的由來,他心念電轉,饒是他自詡意誌堅韌無比,但在自己的權威累受打擊之下,腦海深處不由地生出了沮喪難抑的心緒,刹那間,心魔從無而現,強韌的精神亦頓告失守。


    楊廣此時的異種真氣更是雄渾無鑄,已可與天下三大宗師中的任何一人並駕齊驅,寧道奇雖說苦修百年,但勉強衝身舉掌,匆忙間凝起的氣勁真氣,又怎能跟楊廣傾力一擊相提並論,這麽強樁鐵馬的硬憾硬,不消分說,高下自然是不言而喻。


    “蓬”的一聲驟然悶響,寧道奇如遭雷殛,身形劇烈顫抖著,仿佛斷線風箏般的後仰著彈了出去,跌跌撞撞地落在殿頂左旁卷簷的邊緣,他的身軀甫定,但轉即便覺胸悶欲嘔,血氣難抑,“噗”的一下,他終於張口噴出一大蓬鮮血,適才還是紅潤的臉色頓時一片蒼白。


    “楊廣,老夫發誓……”寧道奇乾指負手傲立的楊廣,剛待說些場麵話,但話音未落,頓見那邊已經恢複少許的尤楚紅麵色鐵青,悶聲不響地就騰躍而起,正咬牙切齒地朝著自己撲來。


    寧道奇嚇得將餘下的話語全吞回肚子,故作姿態地冷哼一聲,然後翻身栽下殿頂,快如鬼魅般的隱入了漆黑的後殿廊道。


    楊廣冷笑一聲,腳尖微點瓦當,悄然無聲斜衝而下,竟比尤楚紅還要快上一拍,身形迅如脫弦的箭矢,隻見眸間恍有人影一閃,便已消失在寧道奇逃逸而去的方向。


    “娘,寧道奇在哪?”尤楚紅與獨孤鳳剛待隨著楊廣的步伐追去,倏然間衣袂破空聲響起,隻見滿頭大汗的獨孤峰已落在兩人身側。


    “他逃入後殿去了,陛下已追了入去。”獨孤鳳代答道。


    獨孤峰匆匆地掃視了一眼正扶持著徐子陵的跋鋒寒,然後飛步跨到殿緣的鬥簷上,對著下麵看得瞠目結舌,頭昏目眩的一眾禁衛甲士,厲聲喝道:“你等還不快快去搜捕寧道奇,保衛陛下!那些禁衛甲士耳鼓猛震,頓時如夢初醒,他們參差不齊地應諾一聲,刀槍齊鳴,在數位禁衛將軍的率領下,便待湧進金闋後殿。


    “蓬蓬蓬……”眾禁衛甲士與飛身躍下的尤楚紅等人,剛剛潮水一般的奔至殿門,突然聽見漆黑的殿內傳出了一陣緊似一陣的劇響。


    尤楚紅與獨孤峰對望一眼,微微點頭,就在他們母子倆欲待晃身衝入的當兒,裏麵猛地又是一聲轟隆巨響,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呼啦的一聲,一個黑影已如破麻袋般的給摔出殿門,撲通的一下,跌在殿前的石階上,癱軟如泥,再也動彈不得。


    眾人詫然細看時,隻見這黑影袍袖襤褸,發鬢披散,臉青鼻腫,汙血蒙麵,但從臉廓上,尤楚紅等人還可勉強認出,他正是天下三大宗師中的“散真人”寧道奇。


    輕緩有致的腳步聲在殿門響起,尤楚紅等人眨了眨呆滯的眼神,卻見他們的皇帝陛下,正若無其事地撣著衣袖,慢騰騰地走將出來。


    “獨孤將軍,你教人先將這老牛鼻子關押起來吧。”楊廣站在殿門的石階上,淡聲吩咐道,他的語氣,猶如春風般的輕柔順耳,但底下的莫敢仰視的眾人,卻感覺到裏邊含蘊著無上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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