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西港被昏黃的暮光所籠罩,一位船夫打扮的中年男人站在集裝箱上,俯瞰全場:“把你們的黑卡都給我拿出來,全部都靠在牆邊站好。不是什麽人都能給柳三爺幹活的,既然想在這裏混一口飯吃,那就得懂規矩。”</p>


    他說道:“不管你們以前是什麽身份,在現實世界裏有多大背景,到這統統沒用!既然已經不幹淨了,那就都給我放下架子!”</p>


    荷槍實彈的雇傭兵們拿槍,像是趕鴨子似的把一批人趕到牆角,不耐煩說道:“都舉起手來,手裏不準拿東西,全部貼牆站好。”</p>


    大多數人都不敢反抗,隻好乖乖按照要求,雙手舉起來。</p>


    但也有人多少有點不情願,多半是在現實世界裏有點身份的人,剛嚷嚷了沒兩句就被人用槍托砸倒在地,然後直接扔到了海裏。</p>


    這一幕嚇壞了不少人,但也不敢多說什麽,乖乖接受檢查。</p>


    黑暗世界往往就是這麽的殘酷,如果不是因為墮落的緣故,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在陽光下生活,而不是來到禁忌區體驗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p>


    這裏的墮落者,以前大多數都來自以太協會,以及別的升華者組織。</p>


    因為各種原因墮落,不想被抹除就隻能逃到禁忌區。</p>


    舍棄現實世界的一切身份,夾起尾巴做人。</p>


    也有的是野生的升華者,墮落了以後遭到追殺,不得已來到這裏。</p>


    當然,也有少部分人沒有墮落,隻是因為違反了國際升華者聯盟指定的秩序公約,換句話說就是在現實世界犯了罪,被迫來到禁忌區,躲避追殺。</p>


    總之,這些人全部都是黑色身份,在現實世界裏已經失去了容身之地。</p>


    在這裏,每天都有人失蹤或者死去。</p>


    沒有人在意,也不重要。</p>


    因為到了第二天,還會有新的人湧進來。</p>


    有的是直接走進來的,也有的是乘船偷渡來的,還有被抓進來的。</p>


    總能維持禁忌區的運轉。</p>


    禁忌區,從來都不是讓人報團取暖的地方。</p>


    而是一個可以讓資本赤裸裸的暴露出真實嘴臉的牢籠。</p>


    在這裏,資本奴役人們的工具並不完全是利益,而是命運。</p>


    鍾梨把一箱貨物搬到了店門口,看著空蕩蕩的鋪子,幽幽說道:“人又走光了啊。爸,張毅哥他們去了黑雲城寨,是不是回不來了?”</p>


    “不關你的事,別瞎打聽。”</p>


    一個滄桑幹瘦的老男人訓斥道:“反正記住這裏的規矩,隻要走了的人,你就默認他們不回來了就行。什麽哥不哥的?你真當那個張毅對你好啊?他隻是看你傻乎乎的好騙就是了。你以為上個月你的天生草是怎麽丟的?”</p>


    這個人名叫鍾國慶,鍾梨是他的親女兒。</p>


    父女二人都是服用天生草壓製畸變的不潔者,也是為三爺打工的人。</p>


    這裏的工作就是看守店鋪,每天從港口搬運貨物進來,然後對外招募一些鑒寶人,把沒有汙染的貨整理起來,再送到黑市販賣,或者送上貨船。</p>


    看似簡單,但卻對你的位階有一定的要求。</p>


    畢竟除了搬貨之外,你還得防著那些鑒寶人殺人越貨,或者偷東西。</p>


    父女倆都是二階,父親是古武途徑,女兒是女巫途徑。</p>


    一個負責打架,一個負責看場子,這些年配合得很默契。</p>


    最後混上了店長的位置。</p>


    當然,也隻有活得長,才能當得了店長。</p>


    “行啦,知道你這小丫頭片子長大了,別整天看你那破言情小說,那狗屁玩意都是騙人的。再說,禁忌區裏哪有什麽真感情?等咱攢夠錢離開這裏,去東南亞找個小國,你還能去大學裏讀讀書,以後嫁人才能嫁個靠譜人家。你爹我這輩子就吃了沒文化的虧,走到哪裏都被人看不起。”</p>


    鍾國慶拍了一下女兒的後腦勺,訓斥道:“咱倆沒上協會的通緝令,也沒犯過什麽事,隻要攢夠錢跑出去,後半輩子靠吃藥,你還能活個幾十年。”</p>


    鍾梨噘了噘嘴,有些不高興地哦了一聲。</p>


    對於不潔者而言,隻要沒被協會通緝,其實還是看得到希望的。</p>


    隻要每天服用天生草壓製畸變,再采購一些能夠稀釋這種藥草的副作用的藥物,雖然壽終正寢是不可能了,但起碼能多活幾年。</p>


    鍾梨這種年紀輕輕就被汙染的,如果條件允許大概能活到五十多歲。</p>


    而鍾國慶被汙染的時間就比較晚,現在已經五十歲了,勉強能活個十來年。</p>


    “吃飯。”</p>


    鍾國慶去店裏的廚房端了兩個餐盤過來。</p>


    父女兩個的晚飯是兩塊合成牛排,在超市裏很常見的那種,經常打折促銷。</p>


    再加上四個煎蛋,還有兩個饅頭,半根香腸。</p>


    一頓飯加起來絕不超過十五塊錢。</p>


    底層人的生活就是這樣,不管別人會不會覺得搭配奇怪。</p>


    怎麽過日子怎麽來。</p>


    這時,兩位手持槍械的雇傭兵走過來,不耐煩說道:“鍾國慶,出來!給你這邊安排了幾個新人,趕緊出來接一下。”</p>


    鍾國慶連忙用袖子一抹嘴,拍了拍女兒的肩膀,拉著她一起出去。</p>


    在西港禁忌區,這些雇傭兵是不能得罪的。</p>


    雇傭兵把人送到以後就走了,五個新來的站在店鋪門口,四男一女。</p>


    其中有三個人明顯是偷渡來的,身上一股子惡臭味,身上髒兮兮的。</p>


    人蛇船上的環境可想而知。</p>


    剩下的兩個人則看起來幹淨很多。</p>


    那個少年看起來年紀不大,一頭黑色的碎發,長相倒是很幹淨,白色的襯衫和牛仔褲上沾了點灰塵,運動鞋上也滿是泥垢,顯得有些狼狽。</p>


    另一個則是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長相平平無奇,身上也髒兮兮的。</p>


    “你們倆,哪來的?”</p>


    鍾國慶擺出一副店長的架子,多年來的經驗告訴他一個道理。</p>


    人善被人欺,如果你不橫起來,早晚有一天得被人騎臉。</p>


    “我們是從黑雲城寨逃到西港來的,之前以太協會清剿了城寨,徹底端了掘墓者組織,連帶著我們也被牽連了。”</p>


    那個少年平靜回答道:“隻有我和我哥哥逃出來了。”</p>


    另一個男人苦笑道:“協會逼得越來越緊,日子是沒法過了。”</p>


    鍾國慶扭頭看了一眼女兒。</p>


    隻見鍾梨的眼童裏泛起詭異的白色,低聲說道:“精神穩定,沒有畸變。”</p>


    女巫途徑的感知,能感知升華者的精神狀態。</p>


    不管你是不是墮落者,隻要你用了藥物壓製,那就沒問題。</p>


    “嗯,能被王老板送過來幹這個的,肯定沒問題。”</p>


    鍾國慶又謹慎問道:“你們在黑雲城寨,怎麽躲避大墟的?”</p>


    “石像樹油混合人血,配合無相花。”</p>


    男人微笑說道:“店長,我跟弟弟不說謊的,就想老實混口飯吃。”</p>


    鍾國慶見狀嗯了一聲,問道:“叫什麽?位階呢?”</p>


    “顧庭,一階司命。”</p>


    “周見臨,一階兩儀。”</p>


    “喲,兩個最古途徑?”</p>


    鍾國慶點點頭,然後又問了剩下那三個人幾個問題。</p>


    確認無誤以後,他回到店裏坐下,清了清嗓子。</p>


    “既然到了西港,大體上的規矩,想必你們剛才也知道了。大家在現實世界都沒活路了,現在為柳三爺做事,那就收起小心思,好好幹活。”</p>


    他說道:“熬出頭,那就自由了。”</p>


    “對對對,店長說得對,大家都是為柳三爺做事。”</p>


    其中一個偷渡者看起來有點圓滑,連忙送上馬屁:“有事多擔待。”</p>


    鍾國慶根本不吃這套,繼續說道:“有些規矩,我得跟你們說明白了。首先,店裏的東西,絕對不允許私藏。有些財迷心竅的,總喜歡偷店裏的東西,私自拿出去賣。我告訴你們,那可是公家的貨,一旦追究下來,你死十次都不夠。”</p>


    他說道:“店裏都有監控,偶爾也會有上麵的人過來巡查,別耍小聰明。”</p>


    “其次,你們分配過來的時候,已經有人跟你們講過了。咱們的任務很簡單,就是每天運貨卸貨,然後等鑒寶人來鑒寶。鑒寶一次,如果是汙染物,那就給一千。如果是無汙染,那就給五百。具體的,我現場指導你們。”</p>


    “錢也都是公家的,我每天都會清清賬,但凡有一塊錢對不上,那就拿你們自己的錢補上。沒錢,後果你們應該知道。”</p>


    這個老男人瞥了一眼碼頭,暗指之前那個被扔下海的人。</p>


    五個人想到那人的慘狀,紛紛變了臉色。</p>


    “一般的鑒寶人,是不敢動小心思搶東西的,要是實力強的也看不上這些,但為了以防萬一,店裏有一些武器,可以酌情使用。”</p>


    鍾國慶板著臉說道:“最後我再強調一點,老老實實的,本本分分的,比什麽都強。不要總想著投機,在這裏有歪心思,大多數都死了,明白麽?”</p>


    “明白,明白!”</p>


    五個人異口同聲,跟小雞啄米似的點頭。</p>


    鍾國慶顯然很滿意,隨手往遠處那些貨箱一指,命令道:“現在先搬貨去,我先帶你們熟悉熟悉這裏的工作。”</p>


    ·</p>


    ·</p>


    砰。</p>


    一箱貨物被搬到了店鋪後門的倉庫裏。</p>


    顧見臨用力抹了一把汗,灰頭土臉的,氣喘籲籲。</p>


    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出來做這麽累的工作,剛剛被分配到店裏還沒五分鍾,就被強製性的拉出來幹活了,這一幹就是兩個半小時,天都黑了。</p>


    以前他不是沒出來打過工,但也隻是體驗一下社會,鍛煉自己。</p>


    或者說,打發一下時間。</p>


    爸爸雖然把財產都留給了媽媽,但父子倆的生活質量也沒降低多少。</p>


    錢是一直夠花的。</p>


    所以他在外麵打工,還算是輕鬆。</p>


    但在西港,真是把人當牲口使喚。</p>


    好吧,畢竟這裏的人都是升華者,勞動力要更強一點。</p>


    顧見臨輕輕抬腳一跺,一簇簇蒼白的鬼火在腳下蔓延開來,遍布四麵八方。</p>


    鬼火所焚燒的範圍內,一切蒼蠅蚊子以及微生物等,生命盡數被剝奪。</p>


    轉化成自然能量,灌入到體內。</p>


    他臉上的疲憊頓時一掃而空,恢複到了常態。</p>


    這時,書翁抱著兩箱貨走進來,低聲說道:“至尊,我都打探清楚了。”</p>


    顧見臨瞥了他一眼:“說。”</p>


    書翁低聲說道:“那三個偷渡客也都是華國人,但都是從廈城那邊過來的,想來麒麟仙宮碰碰運氣,沒什麽問題。店長和他女兒都是不潔者,一個二階的煉氣士,一個二階的感知者。都是給柳三爺打工的。”</p>


    他頓了頓:“他們跟我們一樣,都被安排在B棟一層住,咱們的早中晚飯也都在B棟那邊解決,每天的工資有三百多,一個月下來撐死一萬塊錢。”</p>


    顧見臨沉默了。</p>


    都是具備超凡能力的升華者,冒著生命危險卻隻能做到月薪一萬。</p>


    真讓人心情複雜。</p>


    “不過在這裏生活,工資也隻是一部分,絕大多數人的都是衝著機遇來的。”</p>


    書翁說道:“咱們的運氣不錯,被分配到鑒寶店裏了,每天都有機會跟船上的人接觸,一旦有人要租船離開,我們肯定能掌握動向。如果我們願意表現出一些實力的話,大概率是能夠趕上那些所謂的機遇的。”</p>


    “機遇?”</p>


    顧見臨挑眉。</p>


    “對,機遇。這裏大部分的人,都是底層的勞工。”</p>


    書翁低聲說道:“但也有少部分人,會因為特殊的表現被柳三爺看中。比如說屠夫,他就是因為強大的實力,才成了三爺手底下的殺手。”</p>


    顧見臨愈發的好奇起來:“柳三爺到底是個什麽人?”</p>


    書翁搖頭說道:“這個具體我還真不清楚,也不是簡簡單單的就能打探到的情報,但多半是來自某個神秘的異端組織,一年前來到西港的。據說,當時還有不少黑勢力跟他競爭西港的生意,用盡各種手段,大小火並無數。”</p>


    “甚至還請人暗殺三爺,但最後都失敗了。”</p>


    他頓了頓:“據說三爺花重金請了一個很厲害的保鏢,號稱四階內無敵!就是這個人橫掃了整個西港的黑勢力,讓三爺一家獨大。聽人說,那是一位四階的修羅,斬鬼途徑。這讓我對這個人的身份,有了一個猜測……”</p>


    顧見臨平靜地看著他:“月姬?”</p>


    書翁說道:“對。”</p>


    顧見臨心想果然,今天出現的那個四階修羅,就是月姬本人。</p>


    沒想到來西港一趟竟然還有這麽大的收獲。</p>


    五人組裏戰力最強大的兩個,居然都找到了。</p>


    如今的顧見臨可不是當初那個剛剛穿越過去的,什麽也不懂的萌新。</p>


    如今他掙脫了燭龍尊者的一部分束縛,掌握了一部分仙宮的控製權,而且還學會了製造古神之血,可以把墮落者轉化成屬於自己的神侍。</p>


    除了以太協會之外,他完全可以打造一支屬於自己的勢力。</p>


    雖然說,從目前來看不是人人都有資格轉化成神侍的。</p>


    當初在黑雲城寨殺的那批人裏,就連四階的隊長級,以及兩個三階的副隊長,都承受不住古神之血的洗禮,轉化成了昆蟲姿態。</p>


    那種狀態下,根本就不是成功的進化,戰鬥力也沒強化到哪去。</p>


    真打起來,大概幾秒鍾之內就會爆體而亡。</p>


    反倒是嚴燁,他的天賦確實不錯,能夠承受古神之血的洗禮。</p>


    結果,到最後還是給殺了。</p>


    藥師和書翁雖然挺過了第一次古神之血的洗禮,但多半也是用了藥物輔助。</p>


    </p>


    後續想再度進化,能不能挺過去還是兩說。</p>


    顧見臨不是什麽變態瘋子,他從小受到的教育告訴他,即便你掌握了高端的能力,也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性命來做實驗。</p>


    如果他真的那麽做了,爸爸或許會對他很失望。</p>


    也就是說,古神之血雖然能夠製造神侍,但也要嚴格遵守底線。</p>


    月姬暫且不提,屠夫的生命是快要走到盡頭了……</p>


    顧見臨陷入了沉思:“目前,協會那邊抓住了林源以後,還沒有消息傳過來,但十有八九是要開戰的。所以我這邊也要提前部署一下為好,畢竟要防著那個蠱師……”</p>


    就在這時,他意識深處的黑麒麟忽然躁動起來,隱約有遙遠的呼喚聲響起。</p>


    在他意識深處,竟然有一顆微弱的星光在閃爍。</p>


    有人試圖通過麒麟仙宮呼喚他!</p>


    不知道是誰,但是眼下肯定不能回應呼喚,否則他就會直接消失在原地。</p>


    顧見臨選擇暫時不搭理。</p>


    ·</p>


    ·</p>


    夜幕降臨,鍾梨抹了一把頭上的汗,趴在店門口往外張望,清澈的眸子裏湧動著好奇:“爸,這幾個新來的人,幹活還是挺利索的嘛。”</p>


    鍾國慶低頭點著收銀台裏的錢,嗤笑道:“利索個屁,那三個偷渡來的,搬了一個小時的貨就開始偷懶了。耍那點小聰明,故意錯開了時間,一個人休息剩下兩個人搬。過一段時間再輪換,全是我玩剩下的。”</p>


    鍾梨搖了搖頭,好奇說道:“不是啊,我是說另外的那兩個人,看起來細皮嫩肉的好像沒吃過什麽苦的樣子,但真的很能吃苦啊。”</p>


    隻見倉庫裏,顧見臨渾身是汗,扛著兩個貨箱走過來,把它們疊在一起。</p>


    書翁就跟在後麵,拖著一個拉貨小車,上麵堆滿了雜貨。</p>


    “這倆人倒是還行,先把他們喊過來吧,讓他們休息會。”</p>


    鍾國慶說道。</p>


    隻見鍾梨嗯了一聲:“顧庭,周見臨,你們兩個過來休息一下呀!”</p>


    顧見臨和書翁對視一眼,既然是要在這裏偽裝,那就肯定是要演得像一點。</p>


    他們立刻露出喜悅的表情,拍拍身上的灰就準備過來。</p>


    沒想到,這時候恰好有人來到店裏,禮貌問道:</p>


    “請問,你們這裏需要鑒寶人麽?”</p>


    鍾國慶和鍾梨扭頭望去,愣住了。</p>


    隻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推著輪椅,麵帶禮貌溫和的笑容。</p>


    輪椅上還躺著一個老人,似是在假寐。</p>


    顧見臨看到這倆人,當場就窒息了。</p>


    老爺子,大哥。</p>


    我是在這裏偽裝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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