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的轆轆聲軋過了寂靜的街道,馬蹄滴滴的敲擊著地麵,最後在司音坊前麵停了下來。


    謝扶搖下了馬車,跟在俏十娘的身後,一路穿行於司音坊的回廊之中,忍不住感歎著這裏的設計之妙。


    上一次謝扶搖來這裏,是有要事要做,並未觀賞到司音坊的精美景致,今日一路走來,才體會到它的不凡。


    回廊走到盡頭,竟然是一片湖水,碧空之下湖麵此起彼伏,潮濕的春風吹到肌膚之上,感覺一片冰涼之意。


    謝扶搖還沒從這美景中回過神來,便被遠處亭子中的琴聲吸引了,這棟亭子修在斷崖之上,重簷飛角,高高聳立。


    俏十娘見謝扶搖看的出神,心中難掩笑意,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有一美人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家人兮,不在東牆……”


    那琴聲的聲音十分低昂,就像蟄伏在水底的蒼龍,突然蘇醒,發出悠然的長吟之聲。


    一曲完畢,謝扶搖拍手叫好,怪不得那日在中秋宴上,衛景曜對謝雨柔的琴技並無半分欣賞,原來他本人對於古琴的造詣已經到了登峰造極之境。


    如果說謝雨柔彈琴,誰能準確無誤地把曲子嫻熟彈出。


    而衛景曜卻能將其中的意境一一展露,將聽琴之人帶入他的琴聲所塑造的幻境之中,流連忘返。


    “此曲名曰《鳳求凰》,謝姑娘覺得如何?”衛景曜嘴角微勾,笑中溫潤,似三春之水,眼底漾起的一抹柔光,如萬千星河。


    他站起身來,從亭子中飛身而下,一步一步地向著謝扶搖走去。


    此情此景,謝扶搖看的有些醉了,她仿佛已經置身於衛景曜的琴聲之中,探索著他內心最深處的東西。


    “你的琴聲,像是在訴說你自己的心……”


    話音剛落,謝扶搖便有些後悔,自己不是不明白衛景曜的心意,隻是自己卻不敢再去接受,不敢再相信。


    “不錯,你說的話,便是這曲中的真意。”


    衛景曜俯身到謝扶搖的耳邊,聲音低沉而又溫柔,似這春日裏在靜夜中悄悄綻放的花朵。


    謝扶搖隻感覺有一股溫熱的氣體敲打著自己的耳垂,臉頰順時間微紅一片。


    “想去上麵看看嗎。”衛景曜薄唇彎起,眼眸似月色海波。


    “當然想。”


    謝扶搖眺望著遠方,這才發現,原來整座司音坊是依山而建,因為它的占地麵積太廣,從前麵根本就意識不到。


    “抓緊我。”


    衛景曜輕笑道,謝扶搖的腰間突然多了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將自己桎梏在他的手上。


    腳底一輕,謝扶搖感覺到了一陣強烈的失重感。


    隻見衛景曜淩空一躍,借著凸起的巨石,施展了幾個騰空,便穩穩地落到了斷崖之上。


    剛才從下麵看謝扶搖並沒感覺這斷崖有多高,可是一旦站在上麵,望向遠處的湖水,才發現這裏險峻非凡。


    坐在亭子中的石凳上,望著遠處碧波翻騰,謝扶搖輕輕撫摸著石桌上的鳳弦古琴。


    印象當中謝雨柔似乎也有一架琴,不過好像和眼前這一個有些不太一樣。


    “這鳳弦古琴是俏十娘的寶貝,我可是說了好久她才肯借出來。”


    斷崖上的風吹起了衛景曜的長發,掩蓋了他清朗的麵容。


    “我記得俏十娘的琴藝頗佳,王爺該不會是跟她學的吧。”謝扶搖打趣道。


    “這話你可就說錯了,”衛景曜輕笑著搖了搖頭。


    “其實我母妃的琴彈得極好,隻是她輕易不願意彈罷了。”


    謝扶搖微微有些驚訝,原來衛景曜的琴藝師傳於成妃娘娘。


    “宮裏妃嬪眾多,為了博皇上一笑,哪一個不是使盡渾身的解數,成妃娘娘為何?”


    “小時候我也有這樣的疑問,經常問母妃,父皇好不容易來一趟,為什麽不彈琴給他聽,母妃的琴聲那麽好聽,父皇聽了一定會流連忘返。”


    衛景曜目光粼粼,滿天春色仿佛都融入了他的眼中。


    “可是母妃隻是輕輕的搖頭,她說琴聲便是心聲,隻有彈給自己的心悅之人聽,倘若意味變了,這琴聲也就變了,意境便不複存在了。”


    兩人四目相對,熹微的晨光為亭子披上一層曖昧的金色,整片湖水都沉浸在一片緋紅的霞光中。


    “那時我還小,什麽都不懂,我問母妃,難道她不愛父皇嗎?母妃沒有說話,隻是苦笑。”


    衛景曜娓娓道來,仿佛隻是一個說書人在講一個與自己毫不相關的故事一樣。


    “後來我才明白,不是所有的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母妃在成為嬪妃已經有了心悅之人,可是她的身份卻讓她不得不進宮。”


    謝扶搖心中震撼,她沒想到衛景曜竟然會和自己說這種宮中秘事。


    上一世在執掌後宮這麽多年,她知道那些奴才慣會拜高踩低,成妃不得寵,衛景曜小的時候想必過得並不順心。


    那琴聲的背後有多少冷漠孤寂心酸委屈,怕是隻有他自己清楚。


    “在家的時候,你父母都喚你什麽?”


    衛景曜忽然側頭望向了謝扶搖,眼如深海,其中還夾雜著一絲淡淡的溫柔與憫恤。


    謝扶搖驟然一愣,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問起這件事情。


    在自己的記憶當中,父親似乎很少出現,他經常征戰沙場,帶兵打仗,幾乎很少回家。


    而母親在自己小時候便已經去世了,隻有一點零碎的印象,一個穿著素雅的美婦人,站在桃樹之下,笑臉盈盈的喚著自己。


    “阿搖……”謝扶搖回過神來,眼神中是一片朦朧,“小的時候,我娘經常這樣叫我。”


    雖然現在謝扶搖已經記不清她的容貌,可是這個聲音卻總在午夜夢回時想起。


    “阿搖……”衛景曜細細品味這兩個字,仿佛想要把它咬碎了,吞下去,永遠藏在自己的心間。


    “以後我就這樣叫你,好不好?”衛景曜語氣輕柔,帶著一絲的小心翼翼。


    仿佛在捧著一顆真心送給對方,若是對方拒絕,這顆心也會從此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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