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離開書房, 起初還是走著,漸漸地便加快了步子, 到最後居然是小跑了起來。


    身後劉拓跟著跳出來,一邊不舍地捏著包子, 一邊竭力把嘴裏的咽下去,眼望著寶??叫道:“寶??姐……等等我!”


    他說的含含糊糊地,寶??心中有事,自是沒有聽到。


    劉拓眼見寶??跑的遠了,也顧不上吃包子了,右手包子,左手栗子, 撒動小短腿兒便追起來, 一邊跑一邊叫:“寶??姐,等等我呀!”


    寶??往前跑著,那淚就忍不住地墜下來,心中想道:“是他, 真的是他!是他沒有錯的……栗子炸開的時候明明是說過那句話, 隻有他才會那麽說才會那麽抱著我……吃包子也是這樣的,沒有錯,絕對沒有錯,如果看錯了我就把眼睛挖出來!”想到這裏,眼淚湧得更凶了,各種心緒複雜,幾乎想要大哭一場。


    在路上, 寶??撞見幾個王府裏的丫鬟,還有些閑雜人等,她也顧不上看,也不去理會他們驚詫的眼神,隻是低著頭跑的極快……跑了一段路後,才隱約聽到身後劉拓的叫聲。


    寶??略微站定了,回頭看看劉拓,見那小小的身影在遠處若隱若現,拚命地追趕著,那些丫鬟內監見了,慌忙跪地行禮。


    劉拓理也不理,見寶??腳步慢了,便猛喘了幾口氣,才又追過來,他一路跑得急,手中的栗子已經都掉的差不多了,見一個丫鬟跪在旁邊,便把剩下的塞過去:“你給孤先拿著。”


    那丫鬟慌忙把栗子接過來:“是,太子殿下。”


    劉拓伸手握住寶??的衣襟生怕她又跑走,仰頭看著她道:“寶??姐,你可不能再跑了,我要累死了……”忽然看見寶??滿臉淚痕,小太子呆了呆,問道:“你怎麽哭了?”


    寶??抬起袖子把臉上的淚擦了擦:“沒事。”


    劉拓瞪大眼睛:“哭了還說沒事?到底怎麽了?你說,孤替你出氣。”


    寶??望著那雙亮晶晶的眸子,眼淚刹那又忍不住,劉拓嚇了一跳,呆看了會兒,望著寶??似是傷心的落淚模樣,便挪的靠前,張開小手臂把寶??抱住:“你怎麽啦?不要哭好不好……”


    寶??聽著他的聲音仿佛也帶了一絲哭腔,情知小家夥是被她嚇到了,便一俯身,將劉拓抱住:“沒事,我隻是……”她想來想去,終於說道,“隻是有些放心……是、太高興了吧……”


    劉拓愕然。


    寶??心中的滋味很複雜,有發現真相的震驚錯愕,有被隱瞞欺騙的一點氣惱,可除此之外,卻更有一種失而複得的悲欣交集。


    她並不是因為心裏難過而落淚,細細探究,卻多半是因為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有一種痛快之感。


    鳳玄向她說謊也好,執意不肯相認也好,她心裏明白他是有自己的緣由的,可是他所做的一切應該也是想為了她好,寶??皆都明白。


    她之所以不停落淚,或許,更是因為這回她終於認出了他。


    原來一直不敢看他、看著他的時候總會覺得他就是先前陪著她在連家村的那個夫君,那種熟悉之極貪戀之極的感覺,並非她的幻覺。


    這一回,她終於沒有認錯人。


    因為這個,其他的感覺皆都不重要了。


    劉拓從她懷中仰頭,驚訝不解:“高興又為什麽會哭?”


    寶??搖頭,低低道:“有時候覺得高興也是會哭的……”看他跑的小臉通紅,便忍了淚,伸手摸摸他的小臉,“你做什麽追出來?萬一絆倒了怎麽辦?”


    劉拓任憑她的手在自己頭上摸過,道:“我要跟著你啊……”到底是小孩兒,看寶??不哭了,便又道,“那麽,我們回去朝陽閣一塊兒烤栗子吧?”


    寶??見他兀自惦記這個,便略露出笑容:“那個有什麽好玩兒的,不留神真的會傷著你的。”


    劉拓大聲道:“我不怕,而且我也不會像是你夫君那麽笨的。”


    寶??“噗”地一笑,眼睛卻兀自紅紅地,想起鳳玄,便又吸了吸鼻子:“他其實才不笨……”


    寶??雖然不解鳳玄為何如此,但是把所有發生的事前前後後極快想了一遍,卻也知道鳳玄定是有難言之隱的。


    寶??是個極為溫柔的人,但卻是外柔內剛的性情。


    因先前把鳳玄錯認成了連世玨,又在宮內見了真正的連世玨,震驚之下幾乎崩潰,誠如鳳玄所說,當時就算是鳳玄再怎麽苦求她,她心中也有一個揮之不去無法開脫的心結。


    隻是陰差陽錯一係列事兒發生,鳳玄又用了這招“偷天換日”,用“計”把寶??拖住了……讓她在逼於無奈之事有時間去把這所有都想清楚,才讓她的心結緩緩地開解、釋然。


    先前寶??以為坐在輪椅上這個便是連世玨,她心中記著連世玨的無情,又惱他的樣子同鳳玄一模一樣,故而不肯將他細看,鳳玄的一舉一動她自然也無心觀察。


    何況寶??也深怕自己再度錯認。


    她煎熬良久,總是抗不過自己感覺,又加上那晚上似真似假之事,早上鳳玄又說了那席話,讓她開始正視自己心意,把過往又想了一番,正好左茗來求她去做飯,寶??便想起一事,特意去做了包子。


    鳳玄以“連世玨”的身份回到連家村,但是他的作息習慣,卻全不似一個農夫所有,幸好先前寶??從未同連世玨同席吃過飯,也未相處過,自不知連世玨原先如何,連家二老雖覺得兒子變了許多,但又怎會想到本就非同一人?隻當是在軍營裏曆練所致。


    寶??雖不知以前的連世玨習慣如何,但她每日同鳳玄同餐同臥,對鳳玄的舉止卻是再熟悉不過,先前進王府見鳳玄的時候,他人在輪椅上,寶??一心就以為是連世玨,自不會細看,而鳳玄坐著,也當然不會露出什麽其他破綻來。


    這一回她有心試探,鳳玄吃包子有個習慣,一個包子掰開,半個便原汁原味地吃,後半個卻會沾點蒜泥,便另有一番滋味。如今寶??細看著,他拿包子的手勢,吃起來的模樣,以及那種歡喜間不自覺流露出來的小動作,一舉一動,寶??看得明明白白。


    隻不過瞧著鳳玄恬靜吃包子的樣,居然還空口說白話地掩飾他叫“娘子別怕”這事,寶??氣不過他欲蓋彌彰的這樣,賭氣才把包子分給黃公公跟左茗。


    此刻劉拓聽寶??說夫君不笨,就道:“說起來,你夫君在哪啊,你讓我看看,我就知道他笨不笨。”


    寶??眉一挑,正要說話,卻聽到有人說道:“太子,你在做什麽?”


    寶??同劉拓回頭,卻見王妃蘇千瑤正從前頭姍姍而來,奇怪的是,她身邊還另有一人,那等斯文儒雅,卻是顧東籬。


    劉拓見是王妃,便道:“沒幹什麽。”


    蘇千瑤疑惑地望著兩人,此刻劉拓已經站直了,卻仍在寶??身邊兒,蘇千瑤知道這個小太子素來不喜跟人親近,方才她同顧東籬遠遠過來,早見了劉拓撲在寶??身上,兩人十分親昵似的,蘇千瑤想到昨日兩個還“打”的不可開交,心中自是驚疑不定。


    此刻顧東籬同寶??劉拓兩人打了個照麵,劉拓先道:“老師。”


    顧東籬還禮罷了,那側寶??也道:“顧大人。”竟也行了個禮。


    蘇千瑤一看,眼睛頓時又瞪大了一圈兒,自從寶??入府,她相見了,寶??便自來不曾對她行個禮,如今竟對著顧東籬如此……怎不讓她驚訝?


    顧東籬見寶??行禮,便一點頭:“寶娘子。”麵兒上仍是淡淡地。


    蘇千瑤見兩人如此,心中那個想法便又清晰冒出來,她看看寶??又看看顧東籬,便先不理劉拓,隻對顧東籬道:“方才我還跟顧尚書說起你的這個同鄉呢,這會兒便不期而遇了……說起來,顧大人,我記得你是自小就來了京裏頭的……可是看她的年紀,明顯要比顧大人小,那又怎麽算作同鄉呢……”


    寶??聽到“同鄉”兩字,就覺惆悵,心知顧東籬又要騙人了。


    果然,顧東籬聽了王妃的話,神色絲毫未動,隻是說道:“同鄉也不一定非要從小一塊兒長大,寶娘子是顧某郡望所在地方人氏,便以同鄉相稱了。”


    蘇千瑤“哦”了聲,似笑非笑地又道:“原來如此,從那麽多人之中單單選出她,這緣分倒是匪淺的。”


    顧東籬本以為她隻是質疑寶??身份而已,如今聽了這句,才琢磨出點兒不對味兒來,頓時便看向蘇千瑤。


    顧東籬素日端正自律,又是朝臣,蘇千瑤心中雖浮想聯翩,表麵卻不敢就對他如何,便道:“聽聞顧尚書前兩日出京辦事,如今回來了,莫非是來接她的嗎?”


    顧東籬淡淡然道:“不忙。”


    蘇千瑤見他神情冷淡下來,便道:“既然在此相遇,顧尚書要不要同你的同鄉相處一會兒……敘敘舊什麽的。”


    顧東籬眉頭一皺,正要回絕,寶??卻突然道:“好啊。”


    顧東籬一驚,就看向寶??,蘇千瑤把兩人的麵色變化看在眼裏,嘴角便露出幾分得意的笑:“那便不打擾顧尚書了……我先去看看王爺吧,顧尚書不必著急,我會同王爺說你在同你的同鄉敘舊……的。”


    蘇千瑤說完之後,又看劉拓:“拓兒,你也跟我去吧?”


    劉拓道:“我要去朝陽閣。”


    蘇千瑤一蹙眉:“那好吧,你就在這兒玩吧。”下巴一揚,率人離去。


    剩下顧東籬默默無語,寶??看看他,便低頭對劉拓道:“太子,你先去旁邊等會兒,好嗎?”


    劉拓道:“啊?為什麽呀,我們要回朝陽閣烤栗子……”


    寶??道:“我有些事要跟顧大人說,你耐心等會兒再去。”


    若是換了別人,劉拓早就頤指氣使鬧將起來,然而此刻是寶??,又加顧東籬在側,便隻是無奈道:“那好吧……你可快點兒。”又對顧東籬行禮道:“老師,孤暫在旁邊等候。”


    顧東籬還禮,劉拓便領著幾個侍女同太監,果真走到旁邊幾丈遠的地方去了。


    這會兒顧東籬才問道:“寶娘子有事嗎?”


    寶??道:“我有件事想要問問顧大人。”


    顧東籬看看左右無人,便歎了口氣:“請講。”


    寶??道:“你畫的那幅畫,還在嗎?”


    顧東籬有些意外:“在。”


    寶??記著先前那些隻能抱著畫的日子,心道:“現在好些了,他就在我跟前,不用隻看著畫了,不過,卻又不能時時都看著他,畢竟這不是在家裏頭。”


    寶??就說:“你下次來,能不能把畫再給我帶來?我想……”


    “你想要?”顧東籬問。


    寶??點頭:“可以嗎?”


    顧東籬望著她忐忑期盼神情,心中一歎,便道:“可以,下次我帶來便是。”


    寶??很是歡喜,笑道:“顧大人,多謝你。”


    顧東籬望著她喜悅的神情,一笑梨渦深深,瞧著她的臉似乎比之前更瘦了似的,冬日過午,陽光卻是極好,暖洋洋地,她穿的也不多,越見腰身瘦削。


    顧東籬便問:“你在此住的可好?”


    寶??道:“還行。”


    顧東籬本就不是個習慣噓寒問暖同人親近的,問了這句,便嘎然而止不知再說什麽,正想問問寶??有沒有其他事,沒有的話他便要離開了,剛開口說:“你……”


    卻聽寶??幾乎同時也出聲道:“顧……”


    兩人四目相對,都有些尷尬,顧東籬便道:“你要說什麽?”


    寶??沉默片刻,便說:“顧大人,你當初為什麽會畫我夫君的畫像?”


    顧東籬心頭咯噔一聲,略頓了頓,便道:“我同你說過……我跟他曾認識。”


    寶??道:“我先前沒留心,可是最近我想……你畫上的人,穿的好像很氣派,我夫君從來沒有穿過那樣的衣裳……”


    顧東籬默然:“所以……”


    寶??道:“你畫得真是我夫君嗎?”


    顧東籬不語,寶??道:“在皇宮裏的時候,你是不是……跟皇帝一樣,想我認輪椅上的人是我夫君?”


    顧東籬見她明白,雙眉皺起,他是個謹慎之人,何況此事關係非常,寶??身份又極特殊,多說多錯,便不肯多話。


    寶??見他不做聲,便道:“其實我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做,我、我隻是想認我的夫君,然後跟他一塊兒回家過日子……”


    顧東籬擰眉思索片刻:“那你為何不認呢?”


    “我不知道……”寶??呐呐地,“我怎麽做才是對的。”


    “你明明知道誰才是你真正的夫君……可是為何你最後又選擇了‘他’?”顧東籬終於忍不住問道。


    這個疑問一直存在他心中,當時他同皇帝一塊兒看著寶??走向連世玨的時候,那時鳳玄的臉色也極震驚難看,又帶絕望之色,所有人都以為一切塵埃落定,卻沒想到她竟又在關鍵時刻轉身。


    寶??眨了眨眼:“啊?……哦……我也不知道……”


    她思索著,喃喃地如同低語般說道:“是啊,我明明認出輪椅上的是他,可是心裏卻好像有個聲音一直在叫,讓我轉身……一定要轉身的……”


    顧東籬身子一震,寶??定了定神,喚道:“顧大人。”


    顧東籬“嗯”了聲,寶??道:“顧大人,現在王府裏有個王爺啦。”


    顧東籬說道:“哦……然後?”


    寶??深吸一口氣看向他,問道:“那麽,另外一個人呢?”


    顧東籬對上她的眼睛,雙唇再度緊閉。


    寶??猶豫著,小聲道:“我、我聽說他出事了,那個人……才去救他的,後來就不知道了……你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嗎?你要是不方便說也罷了,我隻想要知道……另外那一個人他現在……怎麽樣了?”


    寶??心裏頭雖惱連世玨,但畢竟曾是她記掛之人,也是她名頭上的夫君,他的生死存亡,她自是無法說放下就放下。


    顧東籬皺著眉,心裏狐疑不定。正在欲說不說的當口,卻聽得身後有人輕聲道:“顧大人……您在這兒呢,王爺等你半天了。”


    顧東籬回頭,卻見黃公公攏著手,躬身在身後一丈之遙處,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顧東籬若有所思地說道:“哦……就來了。”


    且說蘇千瑤別了東籬同寶??,一徑便去書房,進門後見鳳玄兀自在看卷宗,便上前見禮,見鳳玄神情淡漠,她便道:“王爺,您病體初愈,該多歇息才是。”


    鳳玄看她一眼:“多謝,王妃進宮可好?”


    蘇千瑤望著他冷清的神色,一時有些心中意動,便道:“一切都好,就是聽說太子又來府上了。”


    鳳玄道:“是,剛走。”


    蘇千瑤笑道:“說起來,方才臣妾在外頭撞見太子跟那個……顧尚書的同鄉,正好臣妾回來的時候在門口遇到顧尚書,此刻兩人正說話呢。”


    鳳玄有些意外,抬眸望著她道:“哦?東籬來了?”


    蘇千瑤笑道:“是啊,正跟他的同鄉敘舊呢。”


    鳳玄聽她的語氣似別有用意,便道:“敘舊?”


    蘇千瑤道:“可不是,王爺您沒在故而沒看見,兩個人站在一塊兒,那副樣兒……”


    “什麽樣兒?”鳳玄漸漸覺得不妥。


    蘇千瑤道:“也沒什麽,就是有些彼此有些不好意思的似的,可真沒想到,顧尚書喜歡的居然是這一種……”


    鳳玄這才明白,他心中震驚,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按:“什麽?”


    蘇千瑤看向他:“這個女人不是顧尚書的外室嗎?”


    鳳玄心頭嗖地火起,卻又生生壓住,冷冷道:“胡說八道!”


    蘇千瑤怔了怔,繼而心想:“他們要瞞著,自然是不肯直接告訴我的。”便說道:“若是胡說,就當是臣妾多嘴了吧。”忽然之間環顧左右,“這屋子裏什麽味兒?奇怪……”


    鳳玄心裏雖惱蘇千瑤胡言亂語,但想到她說的那些胡話,心裏卻一陣陣貓兒抓似的,便垂眸道:“黃公。”


    黃公公趕緊上前,鳳玄道:“你去看看東籬怎麽還不來?”聲音裏帶著一絲寒意跟按捺的微惱。


    蘇千瑤見黃公公離開,正中下懷,便起身,款款地走到桌邊兒上,望著他那俊美臉容,心猿意馬地,柔聲說道:“王爺,今日進宮我跟皇後娘娘說起你來,娘娘也叮囑我好生照料你……”


    鳳玄見她靠近,便道:“多謝王妃,不過本王即刻要跟東籬談些要事,你便先退下吧。”


    蘇千瑤一怔,繼而伸手過去,輕輕按在鳳玄肩頭,做拿捏按摩狀,又道:“他一時半會又過不來,王爺就這麽急著想讓我走啊?”眼望著身邊人,手指搭過去,身子也略微伏底,瞧著他冷清的神色,心中越看越愛,越看亦越癢,“另外,臣妾還有件事……王爺您的身體若是沒什麽大礙了的話,晚上臣妾……”


    蘇千瑤輕聲說著,嘴唇貼著鳳玄耳畔,越來越近,正要把那句滾燙羞人的話說出來,鳳玄忽地揚聲道:“來人!”


    蘇千瑤身子正躬著,幾乎就要順勢在鳳玄臉頰上親上一下,誰知鳳玄卻忽然冒出這聲,她一時就愣住。


    而鳳玄說罷,書房的門陡然開了,有侍衛從外而入,直挺挺站在門口行禮:“王爺有何吩咐?”


    蘇千瑤直起身子,一陣尷尬,鳳玄道:“送王妃!”


    蘇千瑤不可置信地望向鳳玄,失聲道:“王爺!”


    鳳玄不再理她,隻是垂頭又泛出一份卷宗,花花綠綠地像是什麽地圖,展開來便看,那侍衛上前一步,拱手衝蘇千瑤道:“王妃請。”


    “滾開!”蘇千瑤按捺不住,發作起來,衝那侍衛喝了一聲,又氣不忿地回頭瞪鳳玄,恨不得就把他手中的那些東西奪過來盡數扔掉,讓他看著自己,然而看來看去,卻終究是無可奈何,轉身氣衝衝地出門而去。


    蘇千瑤出了書房,往前而行,正遇見黃公公領著顧東籬回來,蘇千瑤也沒心思再跟顧東籬寒暄,徑直就昂頭而過。


    顧東籬望著她臉帶氣惱之色,便道:“王妃這是怎麽了?”


    前頭黃公公心知肚明,便咳嗽了聲兒道:“誰知道呢,王妃鎮日裏脾氣捉摸不定。”


    顧東籬看著他那神色,道:“前頭就是王爺的書房了,該不會是又在那生事了吧。”


    黃公公忍著笑,這才道:“顧大人果然聰明。”


    兩人相視一笑,點到為止。


    蘇千瑤氣衝衝往後去,走到半路,忽地聽到旁側屋內傳出一陣笑聲。


    她心情不好,便見不得別人好,當下停住腳,正要生事,卻聽得裏頭有人說道:“你們看到了?真是古怪,王爺放著好端端地山珍海味不吃,偏吃那些粗糙玩意兒,聽說今兒朝陽閣那位又給王爺做了包子,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哪裏是一個奇怪了得?前日四夫人想要討好王爺,親自做了大補的湯麵去,誰知道王爺一口沒吃,反勒令讓四夫人吃了,四夫人吃了後,被那些進補的東西弄得,流了一晚上的鼻血,真是可憐……”


    說是可憐,卻是取笑的語氣,一屋子盡也是笑聲。


    蘇千瑤聽到這裏,心中惱火稍去,忍不住便也笑了一下,她身邊兒的侍女本要喝止屋裏的人嚼舌頭,見蘇千瑤麵露笑意,便也未曾開口。


    此刻,那屋子裏的人便又道:“還有二夫人,不知道她發什麽瘋,居然跑去王爺那,說朝陽閣那位打了她一巴掌,毀了她的臉,讓王爺替她出氣呢,誰知道王爺瞧了她一眼,說……”


    “說什麽?”


    “王爺說:這臉不是好端端地嗎?然後黃公公就叫兩個小黃門,足足打了二夫人十幾巴掌,整個臉都腫起來了……哈哈,你們道是怎麽樣?原來那一巴掌根本就不是朝陽閣那位打的,而是咱們王妃!”


    蘇千瑤聽到這裏,便皺了眉,隻聽得屋子裏一陣鼓噪,有人道:“二夫人這果真是發瘋了,王妃打的,她卻偏說是朝陽閣那位,比四夫人更傻了……”


    “她不是傻,她是聰明過頭了,得罪不起王妃就咬別人……”


    “還是王爺聖明,一眼就看出來二夫人在撒謊,現在二夫人還閉門不出呢,必然是因為臉上的傷還沒好,她本來說是人家毀了她的臉,如今卻是她自己找上去被毀的,好生可笑。”


    “說起來,王爺可真是挺護著朝陽閣那位的……再者說,那位人好像不錯,日裏左公公得罪了太子殿下跟王妃,那位絲毫也不怕,一心地維護左公公,嘖嘖,我聽朝陽閣伺候她的姐妹說,當時可是當著王爺、王妃、太子的麵兒,其他人都嚇死了,獨有那位,人家雖然是個村婦,不過既然是王爺說的貴客,也算半個主子,這年頭裏,肯為了咱們當奴婢的挺身而出的主子可是少見的很呢。”


    “先前我瞧她打扮的很寒酸,還瞧不起她呢,原來竟是這樣好的人……”


    一幹丫鬟太監們七嘴八舌說到這裏,便唏噓不已。


    蘇千瑤咬牙切齒,恨不得衝進去把這些人綁下了打死才痛快,她旁邊的侍女見狀便小聲道:“娘娘,要不要奴婢進去……”


    蘇千瑤轉念想了想,道:“算了!也不急在這一時!遲早我……”


    且說寶??同劉拓回到朝陽閣,左茗果真送了好些花生栗子等物過來,劉拓興致勃勃地又開始在爐子上烤東西吃。


    寶??陪著他,兩人坐在板凳上圍著爐子,寶??見栗子烤的裂開了,便用筷子取下來,涼了些就剝了開來給劉拓,栗子香噴噴又甜,小太子滿懷欣喜,吃得不肯停嘴。


    寶??又道:“這個不能多吃,吃幾個就好了。”


    有那些遲遲不開口的栗子,被火烤的吱吱作響在爐子上顫動,劉拓便緊張道:“要炸開了,寶??姐,你看是不是?”


    寶??被他說得也有些怕,道:“好像是,躲開著些……”劉拓靠在她身邊,興奮且帶一絲畏懼,寶??便伸手將他抱住,兩個緊緊地靠在一起,不約而同盯著爐子上的那枚顫動不休的栗子。


    旁邊左茗看了,心中暗笑不已,見那栗子沒有動靜,忍不住便在旁邊作勢嚇唬喊道:“彭!”寶??同劉拓嚇了一跳,劉拓便笑罵他,卻不像是以前那樣動輒就暴戾地喊打喊殺了。


    三個人正在放鬆而笑,冷不防那爐子上的栗子真個兒“彭”地響了一聲,便飛了起來,三個人便又齊齊驚叫,惹得外頭的一幹丫鬟仆婦也跑進來圍著看,著實其樂融融。


    正在朝陽閣內歡聲笑語之時,卻聽得外頭有人道:“寶??姐,寶??姐在這裏嗎?”


    劉拓耳朵尖,當下聽見這個聲音,便霍地站起來:“怎麽我聽到有人叫寶??姐,除了孤誰敢這麽叫?”


    寶??並沒聽到,便看他,屋內眾人一時寂靜,卻聽到那聲音近了,有人在門口探身出來,試探著喚道:“有人嗎?寶??姐……”一眼看到眾人叢中的寶??,頓時歡喜著跑進來,大聲叫道:“寶??姐,你真個在這兒啊!”


    寶??見了他,心中又驚又是高興,便也撇了眾人跑過去:“嶽淩,怎麽是你?”


    原來來的人果真竟是那個慣常跟隨在陸通身邊的嶽淩。


    兩下相見,旁邊的眾人看呆了,不知哪跑出來個英俊少年。


    小太子見狀,有些嫉妒,便撒腿跑過來,把寶??一拉,就擋在她跟前,望著嶽淩道:“你是誰?幹嗎叫她寶??姐!”


    嶽淩見是個盛氣淩人的小孩兒,便道:“怎麽啦,哪裏有不對嗎,你又是誰?”


    劉拓氣道:“我是太子!”


    嶽淩瞪著他看了會兒,見他嘴角帶著栗子皮,額頭上還沾著點粉末,便哈哈大笑:“什麽?你是太子?太子是這個傻樣兒?”


    劉拓見他瞪眼不語,正要接受跪拜,忽然見他大笑,一時怒道:“你笑什麽?”


    寶??見狀,便在旁邊輕聲道:“小嶽,他真的是太子……”


    嶽淩正在仰頭大笑,聞言笑聲便嘎然而止,嘴巴卻還張得大大地,眼睛往下,又瞄向劉拓。


    劉拓雙手卡腰:“混賬東西,見了孤居然不行禮!還出言侮辱!”


    嶽淩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鴨蛋,反應過來後急忙翻身跪地:“小人……小人不知道是太子殿下,還請太子恕罪!”


    劉拓舊習未改,見狀即刻就要上去踢上一腳,將要動作間目光一動,望見旁邊寶??有些擔憂的神色,小太子便咳嗽了聲,把手緩緩放下,裝模作樣道:“算了,不知者不怪罪,本太子大人有大量……你平身吧。”


    嶽淩緊張之際,幾乎卻又要笑出聲兒來,這太子丁點兒大,居然就大人有大量了。


    嶽淩不敢怠慢,謝太子恩後才站起身來,這會兒寶??才問道:“小嶽,你怎麽會來的?”


    周圍的丫鬟見嶽淩少年英武,便很有眼色地去奉茶,有人便退後暗喜相看。


    嶽淩道:“我知道寶??姐在這兒,想你了,就特意求軍師讓我過來看看寶??姐。”


    寶??很感激他的一片心意,便道:“小嶽,你真有心。”


    劉拓坐在寶??身邊上,仍舊有些警惕地看著嶽淩,嶽淩同寶??說了兩句,看劉拓警惕地盯著自己,他便道:“太子殿下,你有一個師兄叫鬆機的嗎?”


    劉拓一聽,眼睛瞪大:“是啊,你怎麽知道?”


    嶽淩笑道:“我出門的時候,鬆機對我說,若我見了太子,讓我捎信給你……當時我還奇怪,為什麽我要見太子,沒想到……”


    “我師兄會神機妙算的。”劉拓昂頭,又趕緊問,“別??攏?鞘裁矗俊?br>  嶽淩道:“鬆機說,不日就會跟太子殿下在京中相會。”


    劉拓一聽,大為高興,從寶??身邊一躍下地,握著那隻老虎在屋子裏跑來跑去:“太好了,師兄要來?? 甭?葑臃膳芷鵠礎?br>


    當下嶽淩便住在了王府之中,幸好王府極大,多他一人也不顯得多,何況嶽淩年少,性情又開朗活潑,王府內的丫鬟極少見到如此英俊且性格又好的少年,一瞬間竟惹了好些春心蕩漾。


    隻不過嶽淩一心要當個縱橫沙場的英雄將軍,在兒女情長之上毫不留心,因此不免辜負好些芳心暗落。


    劉拓見嶽淩要住在王府,心中卻不免嫉妒,奈何他是宮裏之人,身份又特殊,自然無法自由留在王府,但就算如此,隔三岔五也要跑一趟。


    且說寶??認破鳳玄,便賭氣不肯去做飯,於是過了一日,第二日將到了傍晚,左茗躲躲閃閃地來到朝陽閣。


    寶??正吃了晚飯,心裏有些悶,就在窗口邊上透氣,見他來了,便知道用意,卻不理會。


    左茗道:“寶娘子,你能不能去……”


    寶??轉頭不看他,隻道:“累了,要睡,外麵冷就不出去了。”


    左茗有些失望,寶??就問:“怎麽了,不會是你們王爺又要讓我做東西吃吧?”


    左茗急忙搖頭:“不是,是我自作主張……王爺可愛吃你做的飯食了,昨兒跟今日你沒做飯,他又沒怎麽吃……”


    寶??哼道:“我又不是你們府裏的廚娘,誰讓他不吃的,大概是不餓。”


    左茗愁眉苦臉,卻又道:“人是鐵飯是鋼,哪能不餓呢,何況王爺又忙,身子又剛病愈,虧了可如何是好…”他??輪兩瘢?不為所動似的,便又呐呐,“不過算啦,……外頭冷,都結冰了,那你早些安歇啊。”他慢慢便退出來,走到門口,便想:“前日中午頭寶娘子做了包子,我央求她給了我兩個,後來又獻給王爺了,王爺晚上吃的頗為高興,唉,早知道讓她多做幾個,我要過來藏著,暗地裏偷偷給王爺,王爺也不至於受苦了……”


    寶??見左茗心事重重地走了,便把窗關了,坐在桌邊縫了會兒衣裳,看著又餘下幾塊布頭,想到先前那個被劉拓帶走了,她就想再做個小老虎,把幾塊布拚湊起來,縫了兩針,便覺得有些眼花疲倦。


    寶??便把東西放下,起身要去休息,爬上床後,丫鬟仆婦們退了出去,寶??睜著眼睛看著帳頂,想到這三天發生的事,仍有些如夢似的。


    忽然之間便又想起那晚的事,寶??翻了個身,揪著被子角想:“既然真的是他,那麽那晚上就不是我做夢了……他居然……哼!”


    寶??縮在被子裏,咬了咬唇,手指在唇上摸過,忽地有些渾身發熱,情不自禁地想:“不會真的沒吃東西餓壞了吧,我是不是應該給他做點兒……不不,他要想吃,可以來見我自己跟我說,像是那天一樣……”


    她想來想去,便想:“今晚上他會不會來呢?這次我不能睡的太沉了,一定要看個仔細,如果真的是他,我就……”


    寶??浮想聯翩,暗中決心,誰知道仍舊抵不過倦意襲來,便閉眸睡去。


    如此漸漸地又過了子時。寶??因解開心結,也不曾再做那等嚇人的噩夢,這是她來王府後頭一次睡得恬靜。睡夢中也渾然忘了自己要醒著等那人的事。


    寶??睡得極好,隻覺得身子仿佛被人安安穩穩地抱著,熱乎乎暖洋洋地十分舒服,寶??模模糊糊地,心裏最渴望的就是回到連家村同鳳玄一塊兒過日子的那些歲月,這功夫,舊日的感覺泛濫,便依稀也如在連家村似的,她還縮在鳳玄懷中……


    寶??睡夢裏抿了抿嘴,嘴角便露出兩個小酒窩,輕輕地一旋,含糊道:“夫君……”把臉往前蹭了蹭。


    感覺身子仿佛被抱得緊了些,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坦,而後,有人熾熱地在耳畔低低道:“娘子……我就知道娘子會認出我的,娘子真是聰明。”


    寶??睡得糊塗,夢裏哪裏會記得那件事,聽了誇獎,便笑嗬嗬地隻覺得歡喜。


    黑暗中,鳳玄望著她笑麵如花,他許久不曾見過寶??這樣美好的笑容了……自從離開他們的湖畔小屋之後,他朝思暮想見到她,心心念念想要她安心無憂,一直到此刻,才隱隱地有些柳暗花明。


    鳳玄心中幾分愧疚,想道:“本不該來的,可是總是忍不住,娘子,誰叫你是我娘子呢。”想到這裏,又笑。


    他可以任憑三夫人那樣的美人投懷送抱卻麵不改色,王妃那樣的風情撩撥卻不為所動,四夫人的一意現好,二夫人的借故糾纏,都給他輕易打發,然而卻始終過不了她這關,輕易就在她一顰一笑之下屈服。


    鳳玄握著寶??的小手,摟著她的纖腰,低低道:“乖乖娘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再忍耐些時日,我答應你,會帶你回以前那種好日子的……我還是你的夫君,你永是我的娘子,不會再有人打擾我們。”


    寶??在睡夢裏,似乎也夢到了什麽好的,竟笑出聲來,像是答應了他似的。


    鳳玄看著她活潑嬌美的笑容,隻覺得世上最美莫過於此,便輕輕地捧住她的臉,溫柔地將唇印過去,從臉頰上,到鼻尖,眉心,一直落在她的唇上,輕憐□□,


    久久纏綿。


    窗外,風吹雪落,細雪從夜空中紛舞落下,像是吟唱一曲無聲歡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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