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冥聽慕容崎岫提到探山徒勞之事,又想到絳雲宮主和大天羅宮之間不同尋常的恩怨,便道:“依沈某愚見,絳雲宮此次北上,並非為了擴張勢力,竟是單單為向大天羅宮尋仇而來。”


    卓凡聽了這話,麵上突然露出了一種奇怪的神色。慕容崎岫一拍大腿,“沈兄此言甚是,小弟這幾日思前想後,從絳雲宮人的行藏舉動來看,恐怕也隻有這一種可能。”


    他頓了頓,又接著道:“倘若隻是如此,我們倒是不必擔心了。”


    三人又聊了幾句,慕容崎岫便命仆人安排卓凡在慕容世家中的住處。慕容世家家大業大,光是客房便有幾十間,卓凡和沈冥所居之處,相距不遠,因此無事之時,卓凡便常與沈冥談論一些武林掌故和當今時事。


    沈冥平時不善言辭,此次任務又極是機密,連江南飛都不知他查找大天羅宮究竟是何用意,因此每當卓凡問起之時,沈冥卻總是三緘其口,或是用其他話題岔開,不肯多言。卓凡見他如此,便就不好多問。


    這日慕容崎岫引著二人在花園之中閑逛,遠遠聽見一陣歌聲,纏綿婉轉,不絕如縷。


    “春雲陰陰雪欲落,東風和冷驚羅幕。漸看遠水綠生漪,未放小桃紅入萼。佳人瘦盡雪膚肌,眉斂春愁知為誰。深院無人剪刀響,應將白紵作春衣。


    垂柳陰陰日初永,蔗漿酪粉金盤冷。簾額低垂紫燕忙,蜜脾已滿黃蜂靜。高樓睡起翠眉嚬,枕破斜紅未肯勻。玉腕半揎雲碧袖,樓前知有斷腸人。


    新愁舊恨眉生綠,粉汗餘香在蘄竹。象床素手熨寒衣,爍爍風燈動華屋。夜香燒罷掩重扃,香霧空蒙月滿庭,抱琴轉軸無人見,門外空聞裂帛聲。


    霜葉蕭蕭鳴屋角,黃昏鬥覺羅衾薄。夜風搖動鎮帷犀,酒醒夢回聞雪落。起來嗬手畫雙鴉,醉臉輕勻襯眼霞。真態香生誰畫得,玉如纖手嗅梅花。”


    三人初聞此歌,都駐足靜聽,一時歌聲漸消,餘音卻仍似環繞於雕梁之間。


    沈冥在京中之時,也不免偶與同僚相聚於歌舞之所,他雖然不喜聲色犬馬,更是不諳音律,卻仍難免被此美妙歌聲打動。轉身看那二人之時,隻見慕容崎岫立在一塊假山之前微笑,而卓凡卻雙目微閉,麵露喜色,兀自沉浸在適才那動人歌聲之中。


    慕容崎岫笑道:“沈兄,卓公子,這歌聲如何?還入得二位尊耳麽?”


    卓凡這時才自陶醉之中清醒,不覺歎道:“如此歌喉,生平僅見。慕容公子,這唱歌的卻是何人?”


    慕容崎岫道:“二位隨我一同上前,便知分曉。”


    三人當下繞過假山,來到一樓亭之前。


    隻見樓亭共有二層,精美之處難以細數,一層中坐著幾名女子,皆是綠色衣飾,從裝束上看,顯然是府中丫鬟。


    這幾人見慕容崎岫來到,紛紛出亭施禮。慕容崎岫便故意問道:“二位小姐可是在樓上?”


    他話音未落,隻聽樓上一個女子聲音嬌笑道:“大哥真是作弄人!明明躲在假山那邊偷聽表姐唱歌,還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來,卻也不羞!”


    三人抬頭看去,隻見樓亭的階廊之上,露出半張年輕女子的嬌顏,明眸如水,笑顏如花,卻是慕容世家小姐、慕容崎岫之妹——慕容璿璣。


    慕容崎岫笑著向沈冥卓凡二人介紹,“這便是舍妹……你這丫頭才是不知羞的,有客人來,也不知道見禮,一味的瘋玩瘋鬧。”


    又揚聲向樓上道:“表妹,這二位是為兄的朋友,可否現身一見?”


    卻聽另一個女子道:“表哥說哪裏話,此間一草一木,皆屬慕容世家所有,我不過是客居其中,怎敢怠慢表哥的客人,三位便請上來罷。”聽聲音竟是適才唱歌之人。


    三人相視一笑,便上了二樓。


    卻見二層設著一個小小圓桌,幾張圓凳,兩名少女正坐在桌旁刺繡。


    其中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全身衣飾皆為粉紅,小小圓臉生了一雙大大的明眸,轉盼之間,靈慧動人。


    另一個少女比她稍大,卻仍不過十八九歲年紀,卻是綠衫白裙。生得瑤鼻秀口,杏眼桃腮,尤其是膚色極白,渾如羊脂美玉。


    這二人見三人上得樓來,粉衣少女便用右手食指抵著自己麵頰,向慕容崎岫道:“羞羞羞!大哥最是惹人厭!人家在這裏玩得好好的,偏你又來掃我們的興!”


    慕容崎岫佯怒道:“你這丫頭越來越不成話!現有客人在此,還不收斂些!看我不告訴娘親讓她好好管教於你!”


    他一邊訓斥妹妹,一邊向沈冥卓凡二人道:“這便是舍妹了。這丫頭一向缺乏管束……”慕容璿璣向他瞪了一眼,卻被他無視。


    慕容崎岫又指著另一人道:“這位是舍表妹孫琦,乃華亭孫家的千金。”


    那身穿綠衫的少女此時卻已起身相讓,“表兄有禮。二位公子請這邊坐。”


    沈冥二人向她施了一禮,便與慕容崎岫分別落座。慕容璿璣向她哥哥做了個鬼臉兒,便也跑到綠衫少女身邊坐下。


    沈冥素來不擅與女子交往,當下卻不說話。隻聽卓凡道:“原來這位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靈韻仙子’孫琦!在下卓凡,這廂有禮了。”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孫琦道:“一向聽說孫姑娘的歌喉乃是江南第一……適才在園中聽到仙子清音,真是有如天籟……聞名不如見麵,在下得以再次與姑娘相遇,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沈冥自和卓凡相識之後,一直覺得此人言談舉止之間頗有傲氣,此時見他盯著孫琦,眼睛動也不動,居然是一副登徒子的模樣,不由得大為訝異。


    慕容崎岫卻在一邊輕笑。


    孫琦聽了此言,亦是微微一笑。她本來神色淡然,此刻一笑卻似桃花初綻,“卓公子見笑了,小女子不過是山野之人,雖然素愛音律,卻也不過是閨閣之中的雕蟲小技而,實不足為外人道也。”


    卓凡卻道:“孫姑娘太過謙虛!在下在園中細細聽來,姑娘適才所唱雖是軟曲,卻隱隱含著一派俠客之胸襟,尤其是‘真態香生誰畫得,玉如纖手嗅梅花。’這一句,實在是令人陶醉其中。”


    慕容崎岫和沈冥對視一眼,不覺暗笑。若不是親耳聽見,實難相信這一番恭維之詞,竟是出自一向高傲人前的鼎湖山卓公子之口。


    孫琦尚未說話,卻聽一旁慕容璿璣已然笑得前仰後合,嬌聲道:“表姐,想不到這位卓公子竟然是你的知音!”


    此言一出,慕容崎岫再也忍不住,登時笑了出來。


    孫琦滿麵飛紅,輕輕在慕容璿璣身上一推,“你這丫頭說話沒輕沒重,竟然連我也取笑起來了!”


    慕容璿璣“哎呦”一聲避開,卻向孫琦道:“表姐!誰不知道你們孫家的絕學‘飄萍掌’的厲害,可不要惱羞成怒,就想著殺人滅口啊!嘿嘿。”


    孫琦更是又羞又怒,起身要去擰她的臉,又想到此刻尚有外人在此,不好發作,隻得向慕容璿璣冷笑道:“卻不知是什麽人整日裏向說被哥哥欺負……這一次卻休想讓我在姑媽麵前給你說好話!”


    慕容崎岫見狀,連忙勸解:“誒誒!你們這姐妹二人這可是在內訌不成?人家沈兄和卓公子還在,如此這般,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二人方才停住,慕容璿璣見沈冥上樓半日,隻是閑坐,竟不發一語,卻向孫琦耳邊低聲道:“哥哥這兩個朋友有意思得緊!一個一言不發,一個卻又說個沒完!”


    孫琦心中正不自在,明明聽見慕容璿璣說話,卻不理睬。


    慕容崎岫見狀,剛要那話岔開,卻聽卓凡“咦”的一聲,竟似又發現了什麽新奇事物。


    隻聽卓凡看著桌上擺放的絲線羅綢等物道:“二位小姐可是在刺繡?”


    慕容璿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莫非卓公子除了精通音律,對女紅針黹也有研究不成?”


    這一回卻是輪到卓凡臉紅了,他忙道:“不是不是!慕容姑娘切莫誤會,在下隻是聽人說起,江南土地肥沃,氣候溫和,蠶桑發達,盛產絲綢,自古以來就是錦繡之鄉。蘇州刺繡之法更是冠絕天下,傳說蘇繡‘針線細密,用線一、二絲,用針如發細者為之。設色精妙,光彩射目’……在下見此桌上擺著半成的繡品,這才有此一問。”


    孫琦向卓凡笑道:“說起刺繡,我這表妹可是個中能手。她這纖纖十指,可是巧過天上的織女,所繡之花鳥綽約親昵、人物瞻眺生動、樓閣深邃精美……尤其是她繡的雙麵山水,那才叫詩意江南,十指春風呢。”她說到這裏,不去看卓凡,竟是向沈冥深深望了一眼。


    卓凡聽了,自是大為讚歎,將慕容璿璣逗得“咯咯”直笑,五人在樓亭之上談笑風生,好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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