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冥見薛麟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自覺言重,心中大是歉疚,“薛公子,沈冥失言了……”


    薛麟哼都沒哼一聲,隻靠著石蓮坐著,忽聽山腰處傳來薛豔裳的聲音:“兩個小鬼藏到哪裏去了!速速給我出來,讓你們少受些苦,如若不然,倘被我找到,可就沒那麽便宜了!”聲震山穀,竟然中氣充足。


    薛麟麵色大變,“姑媽好深湛的功力,居然在片刻之間已經將內傷調理好了大半……”


    沈冥也聽出這聲音中氣十足,低聲道:“想不到居然因禍得福……我本來不認識下山之路,她卻以為我定要下山……想來此處暫時竟是最安全的地方。”


    薛麟冷曬道:“躲得了一時,躲得了一世麽?”


    沈冥因為適才說話得罪了他,所以卻處處陪著小心,當下也不敢接話。


    薛麟卻道:“你為何不說話?”他見沈冥神色凝重,隨即醒悟,“我曉得了……你是因為我快死了,縱使有話,也不願意逆著我的意思……”


    沈冥忍不住道:“薛公子,你好生歇歇,待沈某調息過來,便帶你下山醫治。”


    薛麟笑道:“不必了,我已說過,這毒除了姑媽之外,無人可以解得。”他本已經微微合目,聽了沈冥的話,卻又將眼睛睜開,沒料到沈冥卻怔怔的望著自己,當下奇道:“你怎麽了?”


    沈冥登時醒悟,心中思付:無論是“流水落花春去也”還是“但願長醉不複醒”,這兩種毒的解藥都要著落在薛豔裳身上,眼下薛麟中毒已深,憑自己一人之力,卻是萬萬鬥不過那女魔頭,眼見東方已經微現曙光,隻有先行下山,另覓他法。


    薛麟方睜眼說了一句話,卻突然眉頭一皺,麵上痛苦之色大增。原來他身上劇毒又開始發作。由於他事先已被薛豔裳綁在天池之中大半日,適才又和絳雲宮門人一番苦鬥,此時已經筋疲力竭,這次毒發卻又比之前幾次來得厲害,當下再也支持不住,登時昏暈過去。


    沈冥見薛麟身上之毒,竟不知何時便會發作一次,情勢危急,實是刻不容緩,當下隻得將薛麟抱起,正要負在身上,卻聽一個聲音冷冷道:“原來躲在這裏。”


    沈冥抬頭,但見石蓮之上一道紅影,麗顏絕世,衣袂飄飛,恍如天上神仙。


    薛豔裳笑道:“你們這兩個小鬼好生狡猾,居然偷偷跑到這裏躲著,害得姑姑我一番好找。”聲音嬌美,真似是一位年輕的姑姑在自家庭院深處找到了兩個正在和自己捉迷藏的小孩子。


    沈冥見她驀地現身,登時心中一涼,暗道吾命休矣,隻是可惜薛麟年紀輕輕,便要在此斷送性命。


    薛豔裳向沈冥一指:“你,過來。”


    沈冥心知隻要一為薛豔裳所擒,自己二人必定會落得生不如死,慘不堪言的下場,又怎會聽她吩咐。他將身站直,凜然道:“薛宮主,在下現有一言,不知宮主是否願聽?”


    薛豔裳見此處乃是天池山主峰,三麵成空,唯一一條通路已經被自己所占,麵前這兩個小子一毒一傷,都是不輕,自己的內傷卻在適才已經調理好了大半,諒這二人插翅也是難飛,便盈盈笑道:“你死到臨頭,還有什麽話講?莫非是想求我饒恕於你?”


    沈冥正色道:“非也!沈冥確想求宮主饒了一人性命,不過卻不是我,而是這位薛麟公子。”


    薛豔裳聽了,不由掩口而笑,“嗬嗬!我還以為沈清微在朝廷裏混了那麽長時間,教出來的徒弟會有什麽長進……你倒說說,憑什麽讓我饒恕於他?”


    沈冥將薛麟輕輕放在石上,向薛豔裳一揖道:“晚輩雖然兩次冒犯宮主,卻實是事出有因,情非得已,在此先向宮主謝罪。”


    薛豔裳斜視著他,輕笑道:“好啊!不愧是國師府出來的人,還懂得點禮數。”


    沈冥接著道:“絳雲宮與大天羅宮之間究竟有什麽恩怨,晚輩不得而知。但宮主和這位薛公子既然是姑侄至親,卻又怎忍下手加害?沈冥求宮主寬賜解藥,饒了薛公子的性命。”


    薛豔裳道:“你既然不知內情,那就不要多嘴!我們薛家的事情,也輪得到你這小子多事?!”她向躺在石上兀自昏迷的薛麟一指,道:“這小子的爹爹,於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薛豔裳是何人,怎能由得人來欺負!”轉臉向沈冥一笑,“你卻不同,你既然是沈清微的弟子,自然也能算得是令風雲的師侄了罷?”


    沈冥道:“正是。”


    薛豔裳略一沉吟,“我本來想將你的四肢斬斷,送到京城給沈清微瞧瞧……不過現下,我卻又不想這麽做了……你,帶上他,和我走!”


    沈冥疑道:“宮主要我將薛公子帶往何處?”


    薛豔裳道:“到了此時,還容得你來發問麽?這小子膽敢暗算於我,我定要將他好生折磨一番才叫他死……至於你麽?隻要你乖乖按照我的吩咐做事,我便饒了你的性命!”言下之意,竟然是讓沈冥向自己投誠。


    沈冥聽了此言,當下笑道:“宮主隻怕是看錯人了。晚輩雖然年輕識淺,倒也曉得人之大義。宮主命我所做之事,隻怕於武林、於朝廷頗有妨礙,因此晚輩卻是萬萬不能從命!”


    薛豔裳一聽這話,登時柳眉倒豎,杏眼含威,“臭小子好生大膽!本宮好心要饒你一命,你卻不識抬舉……”她剛要動手將沈冥斃於掌下,心中忽然想起一事,又笑道:“你口口聲聲不離‘朝廷’二字,我倒忘了,你也算是官場中人……沈清微派你來江南,可是為了那‘但願長醉不複醒’的解藥?”


    沈冥見她作勢要便出掌,當下已是退後一步,提掌防備,不料薛豔裳說變就變,方才還是寒冬臘月,轉眼就冰消雪融,成了陽春三月。心中納悶,不知她究竟打的是什麽算盤。


    隻聽薛豔裳道:“我知道了,你之所以不肯聽我差遣,卻是怕此事傳到京中,妨礙你的錦繡前程。你且放心,我讓你所做之事,非但於你仕途無礙,反而能令你加官進爵,位列三公。”


    沈冥聽了,不由暗暗心驚,聽她話中之意,絳雲宮的勢力隻怕早已滲入朝廷,又想到當今皇上中毒之事,更是萬分凶險,隻怕這一股勢力竟是常年盤踞於宮廷之中!若真是如此,莫說是當今天子難逃一劫,隻怕自己的義父和朝中幾位重臣亦會因此而身處險境。


    當下卻不動聲色,隻順著薛豔裳的話中之意問道:“宮主目光如炬,任何事都難逃過您的法眼。晚輩確是有此顧慮,想那朝廷之中,眼線眾多,晚輩隻怕……”


    薛豔裳笑道:“這個你卻放心,我既然派你去做事,自然會將一切打點妥當。”


    沈冥道:“卻不知宮主想讓晚輩做什麽事?”


    薛豔裳掃了他一眼,“無須多問,你且帶著這小子隨我前去,自然便見分曉。”


    沈冥見她口風極緊,倘若想要知悉此間內情,卻是無論如何要隨她走一遭了。隻是薛麟一旦落入她手,卻哪裏還有命在?但薛豔裳是何等聰明之人,自己若是不隨她前去,隻怕謊言會被立刻戳穿。


    薛豔裳見沈冥神色間略帶躊躇,當下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你這小子心裏有鬼!特意將話來試你一試!哼!想要騙過本宮,憑你還太嫩了!”


    沈冥見被果然她識破,隻得淡淡道:“既是如此。晚輩也隻好聽憑宮主處置。沈某一介武夫,又數次見罪於宮主,原本死不足惜,隻是這薛公子年紀尚輕,又與宮主有血緣之親,萬請宮主饒他不死,以免有滅人倫。”


    薛豔裳聽了此言,登時大怒,“有滅人倫?他父親加害於我之時,又何曾想到人倫二字?這小子適才暗算於我,你也是參與其中,親眼所見!他又何曾當我是他姑姑了?莫說他隻是我的一個侄兒,便是我的親生兒子,今日亦不能饒恕於他!”


    沈冥見她一麵說話,一麵離自己二人越來越近,心中暗暗警惕,防備她突然出手。


    此時,薛豔裳已走到了薛麟置身的大石旁邊,見薛麟仍在昏迷之中,卻往他臉上細細打量。


    “這小子卻不知是如何生的……容貌沒幾分像他爹爹,卻偏偏和我生得一模一樣……”薛豔裳一麵自言自語,一麵伸手向薛麟的臉上探去。


    沈冥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心中打定主意,隻要薛豔裳動手加害薛麟,自己便是拚著性命不要,也要出手相護。


    誰知薛豔裳的手隻在薛麟臉上拂過,看上去絲毫沒有傷害之意。


    沈冥見此情形,隻道她天性未泯,心中忽對侄兒生了憐憫之意,一顆心正要放下,卻見薛豔裳的手拂過薛麟的麵頰,卻一把扼住了他的脖子!


    沈冥大驚,也顧不得自己內傷未愈,一掌便向薛豔裳後心拍去,薛豔裳是何等人物,豈能再受人暗算?左手仍然掐在薛麟的頸項之中,右手卻紅袖輕翻,抵住了沈冥的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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