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冥在慕容世家調養數日,傷勢已有所好轉。


    慕容崎岫等人見他恢複神速,皆暗暗稱奇,卻也不免問起當日發生之事。


    沈冥想起薛麟之死,心中不免鬱鬱,隻將那晚自己追蹤黑衣人遇到神龍堡、絳雲宮等人之事的經過說了一些,卻略過了薛麟自行斷臂墜崖等事。


    他因聽慕容崎岫說那日始終沒有找到薛麟的屍身,心中竟隱隱有一個念頭,明知以薛麟當時之傷勢,縱使未落入萬丈深穀,也是有死無生,卻仍暗暗盼著或有奇跡出現。


    慕容璿璣見他傷勢大好,心花怒放,孫琦在旁看了暗笑。


    卓凡這幾日卻似很是失落,也不似往日一般和孫琦等人玩笑,眾人相聚之時,他卻往往在一邊沉默無言。


    慕容璿璣一顆心全撲在沈冥身上,哪裏還理會卓公子是喜是怒?孫琦在一旁看出端倪,不由得暗暗納罕。


    轉眼過了七日,沈冥自覺傷勢已經痊愈,心中正做打算,卻見慕容崎岫引著一人入內,向沈冥笑道:“沈兄且看是誰來了。”


    沈冥抬頭,恍惚間隻見一個俊秀少年隨慕容崎岫而入,不是薛麟是誰?他心中大喜,登時起身上前將他一把抓住,卻聽一個聲音笑道:“沈兄這是怎麽了?”定睛一看,眼前哪裏有薛麟的影子,那隨慕容崎岫進屋的,不是別人,卻是乾坤堂地巧堂堂主江南飛。


    他一驚之下,失望之色不由得便流露出來。


    江南飛和慕容崎岫對視一眼,心中都是詫異。三人落座之後,江南飛便道:“聽說沈兄日前為絳雲宮主所傷,如今身子可複原了?”沈冥因適才錯將他認作薛麟,心下不免慚愧,便道:“承蒙江公子掛念,沈某已經好多了。”江南飛道:“原本應該早些來看沈兄,隻是京城總堂那邊有些要事將我調去處理,今早方回,聽說沈兄傷重,特來相探。”


    沈冥聽了此言,又將他細細打量,果見他一身風塵之色,顯然是剛回蘇州未曾休整便來看望自己,心中更是感激。又聽說他自京城而回,不由得問道:“沈某離京已久,卻不知這些時日以來,京中可有什麽大事發生?”


    江南飛見他詢問,笑道:“京城乃天子腳下,每日自然都會有些事情,但若說什麽大事,可也算不上……對了,我去之時,恰好趕上天壽堂堂主自冀北返京,還帶回來一個小女孩兒,說是他門下弟子。”


    沈冥不由也笑道:“想不到阿境卻會第一個收徒弟……如此說來,豈不是也有人稱呼我做師伯了?”


    三人撫掌而笑。


    慕容崎岫見沈冥頗為開懷,心下也甚歡喜,便對江南飛道:“江公子這番來得及時,沈兄這幾日都不見笑容,你這一來倒讓他笑得暢快。”


    江南飛卻道:“除此之外,還有一事……”


    二人見他神情凝重,便各自斂住笑容問道:“何事?”


    江南飛沉聲道:“我離京之時,路過五朝門外,卻逢幾位朝中官員犯了事,全家皆被押在那裏滿門抄斬……”


    慕容崎岫聽了倒也不覺如何,沈冥卻吃了一驚,道:“竟有此事?”


    原來大宋朝之死刑卻有一定之規,除了犯了極大重罪的要犯應立即處決之外,一般需判死罪的犯人在經過有司備案審理之後,便會報請朝廷批準判斬。判刑之後,犯人都要在獄中關押,直到本年秋後才能處決,也就是所謂的“秋後問斬”,也就是“秋決”。究其原因,乃是由於秋季草木凋零,呈現一派肅殺之氣,此時行刑,正是順應天道肅殺之威。《左傳》之中便有“賞以春夏,刑以秋冬”之說。


    此時正值初夏,京城如何竟會有滿門抄斬之事發生,沈冥不覺便問:“江公子可知被斬首的是何人?”


    江南飛道:“我當時急於趕路,卻也沒有細問,隻知道其中一位竟是太醫院院史羅景思……”


    沈冥更是驚訝,那羅景思自仁宗年間入太醫院,迄今已有三十餘載,此人醫術精湛,仁德廣施,乃是兩朝太醫之首,一向為天子信重。而今皇帝中毒,昏迷未醒,此人卻被滿門抄斬,卻不知是否與此事有關。


    慕容崎岫見沈冥神情黯然,便問:“沈兄是否與這羅太醫相識?”


    沈冥道:“不瞞二位。此人醫術高超,醫德精湛,又樂善好施,在京城朝野之間聲名頗著,平素與我義父也有些交情……卻不知他卻因何獲罪……”


    他自出京以來,經曆殺機無限,又從薛豔裳之處聽聞種種,已然隱隱察覺到有一隻無形的黑手在幕後操縱此事。這幾日,他除了養傷之外,將事情之前因後果於心中暗暗疏理,竟然也猜到了十之六七,隻是此事牽扯甚深,幹係重大,卻不便在人前明言。


    當下卻將話題岔開,三人又聊了一些近日江湖之事,沈冥忽道:“慕容公子,沈某明日想往徐州一行。”


    慕容崎岫猜測他心中仍是惦記著某人生死,卻笑道:“沈兄傷勢既已痊愈,要往何處自然全由自己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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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龍堡內一片縞素,處處懸掛白幡,前城正堂,竟然已經布置成了靈堂。其間香煙繚繞,一口金絲楠木棺赫然停放於堂中。


    沈冥見了這口棺木,心中大震。


    ——這棺木之中,難道竟會是薛麟?


    此時,神龍堡主龍在淵已來到堂中,沈冥見他全身披麻戴孝,話語脫口而出:“龍堡主!這是……”


    龍在淵神情悲戚,“沈大俠,你來得正好,龍某正要向你詢問當日之事的前因後果。薛公子被那妖婦打入穀底之前,可曾留下什麽話麽?”


    沈冥見到棺木,已是心神大震,此時聽龍在淵如此問話,不由道:“這……這棺木之中……當真是薛公子麽?”


    龍在淵尚未答話,秦逐鹿卻已走上前來,向沈冥一揖,口中道:“沈大俠,多謝你仗義出手,數次相救薛公子……可惜……唉。”一聲歎息,卻已說不下去。


    沈冥道:“我聽慕容公子言道,那****攜慕容世家眾位高手與秦總管一起搜尋薛公子的下落,並未有所獲……”


    龍在淵黯然道:“那日秦總管將此事回報於我,我聞聽之後大驚,親自帶人自徐州趕赴天池山,幾百人將天池山上下一番搜查,終於在蓮花峰下的深澗之中找到了薛公子……”


    他說到此處,滿堂中人幾乎人人痛哭失聲。


    沈冥驚聞噩耗,心頭一滯,多日以來心中所想卻終成泡影,卻實在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他走到棺木之前,見白幡覆蓋,不由黯然道:“薛公子,沈冥來遲了……”


    龍在淵悲聲道:“沈大俠,我聽秦總管所言,你二人乃是被薛豔裳打落懸崖,你卻如何能夠僥幸逃生?龍某此問實無他意,隻想知悉其中前因後果而已。”


    沈冥手扶棺木,仰天長歎,當下便將那日自己和薛麟如何被薛豔裳追殺,薛麟如何為令自己逃生而斷臂落崖之事向龍在淵一一敘述,神龍堡眾人聽得心胸如裂,一時之間靈堂之上悲聲大作。


    龍在淵一麵悲泣,一麵恨聲道:“薛豔裳這毒婦!當真是心如蛇蠍!當日她暗中命人收買於我,我向公子稟告之後,公子卻令我將計就計,將他送到薛豔裳手中……薛公子此舉原是為了一舉除掉那妖婦,怎料那賤人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此事也都怪我……我明知道那賤人的毒藥藥性猛烈,卻仍是眼睜睜地看著公子將那藥服下……”


    他一時激憤,竟將頭顱向著薛麟的棺木撞去,“公子!屬下實在有負於你……”


    眾人見狀,連忙將他攔下,沈冥聽他言語之中終於帶了“屬下”二字,哽咽道:“龍堡主。人死不能複生,還請節哀順變。”心中卻暗嘲自己分明不能節哀,卻仍要忍著悲痛勸說別人。


    龍在淵止淚道:“沈大俠,閣下之高義,神龍堡上下皆銘記在心,永感大德。”說著便向沈冥一拜,沈冥忙伸手攙扶:“龍堡主不必多禮。”龍在淵道:“沈大俠遠來辛苦,還請內間歇息奉茶。”


    沈冥此時心中亦正想得有事,卻想借此時機,向龍在淵問詢神龍堡與大天羅宮之間的淵源。雖然薛麟曾言道,大天羅宮之中並無“但願長醉不複醒”的解藥,但因薛豔裳出身於此,想來還是能夠從中找尋到一些有用之線索。當下便隨龍在淵進了內室。


    二人坐定,侍女奉上香茶,飲勝。沈冥便向龍在淵提及大天羅宮之事,龍在淵沉吟半晌方道:“沈大俠,薛公子生前沒有向閣下說過此事麽?”


    沈冥道:“沈某隻從薛公子和絳雲宮主的口中隱約得知此事,至於內中詳情,卻是絲毫不知。”


    龍在淵聞言,笑道:“原來如此。沈大俠不知卻好。嗬嗬。”


    沈冥正在喝茶,聽他笑聲有異,剛要抬頭看去,猛然間隻覺一陣頭暈目眩,心中暗道“不好”。竟是於不知不覺間受了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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