翦橫波自景德山莊回到天香樓之時,卻見大門緊閉,而兩邊街市上之眾人卻均是一臉惶恐之色。


    她心中一沉,踢開天香樓的大門便闖了進去。


    ——樓中竟已空無一人,連其間的掌櫃跑堂均已失蹤不見。


    推開三樓靜室,卻見一張字條自空中緩緩飄落……


    翦橫波看著手中的字條,雙眉緊鎖,怒意漸生。


    …………………………


    天幽幫的總壇就隱於康山之中。


    此刻,廳中坐有二人。


    顧子淵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細細端詳著翦橫波。


    隻見他四十出頭,白麵微須,劍眉朗目,修飾雅潔。年紀雖然稍大,但在有些時候,這種中年男子的魅力,卻遠遠比少年男子更能吸引女子。


    ——但翦橫波卻似乎並沒有被他的魅力所打動。


    此刻她正麵無表情地望向顧子淵,語調亦是冷冷淡淡,“顧幫主對太虛閣可真是有心了。”


    顧子淵卻似乎完全聽不出她話中的嘲諷之意,隻見他看向翦橫波的眼神之中充滿了癡迷和熱切。在他的心中,隱隱有一股浪濤洶湧澎湃。


    隻聽他笑道:“翦閣主,顧某對你仰慕已久,今日有幸能將你請來,天幽幫真是蓬蓽生輝。”


    翦橫波冷笑道:“請?顧幫主請人的方式還真是奇怪得很,先是派人下毒,後又暗算我的屬下……”


    她如同冷電一般的目光在顧子淵麵上停住,接著道:“也難怪天幽幫這幾年在江湖上惡名昭著……有閣下這樣的人來做幫主……真是想要改邪歸正都難!”


    顧子淵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然而卻隻是片刻,他乃當世之梟雄,又怎會因為區區的幾句話便令自己陷入難堪?


    隻見他撚髯微笑道:“翦閣主既然已經來到了天幽幫中,不如便多住幾日。”


    翦橫波變色道:“顧幫主!你莫要欺人太甚!”


    顧子淵絲毫不怒,隻是悠然道:“顧某說過……在下對翦閣主仰慕已久,卻總不見你絲毫垂青,這才出此下策將你請到此處……‘斜風細雨不須歸’雖然算不上什麽了不得的毒藥……但是翦閣主卻莫非不想要你那些下屬的命了麽?”


    翦橫波見他如此無恥,心中大怒,麵上卻不動聲色,隻聽她道:“好!隻要你放了我太虛閣中的一幹屬下,翦橫波便心甘情願代替他們作為人質,你看如何?”


    顧子淵撚髯笑道:“成交!”


    ………………


    康山之上,夜色朦朧,琴聲幽揚。翦橫波輾轉難眠,聽到遠處院落之中的琴聲,忍不住翻身而起。


    ——這琴聲之雅妙,便如同當日在安樂寺中聽到的一般。


    ——莫非這琴音竟是那人所彈?


    ——不可能……那人現下絕不可能在此……


    饒是心中如是想著,翦橫波卻忍不住推門而出,向琴聲之處行去。


    ………………


    院落之內,果有一人深夜撫琴。


    琴聲原本如高山流水,卻在瞬間聽到“錚”的一聲,琴弦忽斷。


    那人抬起頭來,向院外笑道:“外麵可是太虛閣翦閣主麽?”


    聲音清亮,卻是極其陌生。


    翦橫波趁著院內燈光看去,卻見撫琴之人乃是一名年約弱冠的少年公子,但見他一身錦衣,雙目如星,容顏似玉,卻仿佛是自夜色之中臨世的仙人。


    ——好一個俊美少年!


    ——想不到天幽幫之中竟然還有這等人物!


    不知為何,翦橫波見了這撫琴少年,心中卻微微失望,當下也不去理他,徑自便要回身而去。


    那少年見狀笑道:“人說太虛閣翦閣主雖然性子高傲,待人卻是從不失禮,想不到今日一見,竟是個絲毫不知禮數的姑娘……當真是‘見麵不如聞名’,可笑可笑。”


    翦橫波本已要走,忽聞此言,卻回身道:“你們天幽幫便有禮了麽?顧子淵使出下作手段想要太虛閣臣服於他,難道便不可笑?”


    那少年聞言,不怒反笑,“也難怪你會將我當成是天幽幫中之人……”隻見他立起身來,向前走了幾步,不由得驚豔道:“好個天仙似的美人兒!難怪顧子淵會對使出你如此手段!”


    翦橫波見他話語輕薄,心中十分惱怒,當下冷冷道:“閣下難道不是顧子淵的屬下?如此油嘴滑舌,難道還是什麽好人不成?”


    那少年聽了這話,“噗嗤”笑出聲來,倒也不再對她調笑,反而正色道:“在下不過是和翦閣主開個小小玩笑……失禮之處還請勿怪。”


    翦橫波見他笑容一斂,登時便是一派端正之象,又見他氣質之中隱隱含著一股雍容貴氣,與自己所見的天幽幫眾殊為迥異,心中不由得暗暗詫異。


    隻聽那少年道:“在下應笑問,見過翦閣主。”


    翦橫波聽得“應笑問”三字之時,隻覺耳熟,想了一想方才醒悟,不由得脫口而出:“莫非是大理國三公之一的大司空麽?”


    應笑問含笑道:“正是。”


    翦橫波又將他打量了幾眼,疑道:“應公子在大理國身居高位,為何會遠赴中原?又為何會與天幽幫這等惡名昭著的幫派混在一處?”


    應笑問見她言語犀利,不覺笑道:“翦閣主問得好……隻是太虛閣一向地處金陵,翦閣主更是武林中出了名的潔身自愛之人……卻又為何會深夜出現在這康山之上?”


    翦橫波目光流動,“應公子的意思是說……你也是受了那顧子淵之脅迫?”


    應笑問聞言,搖了搖頭道:“脅迫倒也未必……內中詳情一言難盡……我大理國原本就與中原武林無涉,應某在這康山之上也不過是客居數日而已……顧子淵是好是壞,天幽幫是正是邪,都不與我相幹。”


    翦橫波見他雖然未將詳情盡述,但談吐間卻一派正氣,絲毫不似作偽,想來內中別有曲折,不便與外人明言,倒也不便再多加追問,隻淡淡道:“夜深不便,橫波告辭了。”


    ……………


    顧子淵雖然無恥,倒似真的對翦橫波一片癡心。


    ——他不僅遵守承諾釋放了太虛閣和天香樓的一幹人等,甚至沒有對翦橫波在言語上有絲毫無禮。


    ——翦橫波被安置在一處極其幽靜的院落之中,一切衣食用具皆是上上之物。


    隻是康山上下盡是天幽幫的爪牙,翦橫波心道要自此處脫身,倒真是要費些力氣。


    康山多雨,翦橫波身中“斜風細雨”之毒,發作之時自是痛苦不堪,但她性子極傲,絕不肯向顧子淵求取解藥。


    這一夜,康山又是煙雨綿綿,翦橫波毒性發作,全身猶如針刺火燒,苦不堪言。她自夢中痛醒,掙紮起身,見窗外雨絲飄飛,院中地麵被潮濕浸潤得淋漓盡致,一時之間,康山上唯有雨聲嗚咽。


    ——秋雨之中,落花成塚,收香魂三千。


    倘若是在金陵,雨夜之中她往往喜歡獨自臨窗吹簫,簫聲伴著疏雨敲窗,雖然聲音淒涼,卻也別有一番滋味。


    然而此刻……


    翦橫波冷眼去看窗外那無盡風雨,身上劇痛難當,不由得身心俱疲。


    她不由得輕輕吟道:“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歎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欄杆處,正恁凝愁!”


    此詞乃當朝才子柳三變之佳作,抒寫羈旅悲秋,相思愁恨,雖然與翦橫波此時境遇不甚相符,但其中悲秋之意,卻是一般無二。


    吟完了這首詞,翦橫波忍不住想起了宮綺筳


    ——卻不知他的傷勢現下如何了?


    她自案上取過一柄竹簫,吹了起來。


    簫聲自雨夜之中遠遠傳出,分外孤寂清臒。


    另一處院落之內,少年對著案上書卷,聽著這簫聲幽咽,忍不住在心中暗歎。


    ——窗外芭蕉瀟瀟,院內梧桐細雨,便如同傾國之寂寞,流散於紅塵之中……


    ——想不到那名美絕江南,舞冠天下的女子竟是如此孤高倔強……


    ——然而,聽了她這簫聲,又令人忍不住生出淒涼無助之感……


    ……………………


    他在夢裏忽然聽到了簫聲。


    那簫聲遠遠飄來,若隱若現,卻一下子令他在睡夢之中顫栗了起來。


    他披衣起身,待要仔細聆聽,那簫聲卻又於瞬間消逝。


    在這個微冷的秋夜之中,有這麽一陣簫聲,隔著空山幽穀,隔著夜雨,隔著夢魂,隔著傷痛,幽幽吹響。


    那悠遠沉鬱的聲音,當真如瀟湘夜雨,冷月懸空,待得到了後來,那簫聲越發淒涼了起來,聽上去纏綿哽咽,令聽簫之人忍不住發出了一聲低低的歎息。


    翦橫波耳力極好,聽得那一聲歎息,登時驚覺,隻聽簫聲頓止,她卻疾聲道:“什麽人?鬼鬼祟祟的做什麽!”


    院落之中,唯有雨打芭蕉。


    翦橫波索性推開窗子,向院外望去,但見冷月在天,除此之外隻有空山寂寂,秋雨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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