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內,段思廉手持明珠把玩,此時天雲遮月,夜色蒙蒙,明珠之光華越發璀璨奪目。


    ——相傳這“九曲靈珠”除了珠身之上天然生成九孔之外,更有九種妙處,因此才得名“九曲”。這九種妙處分別是:夜明、駐顏、增智、辟毒、辟塵、辟煙、辟風、辟水、辟火。世間另有一種“九曲明珠”,卻隻是由於珠身內部孔道彎彎曲曲,因而得名,卻無這許多妙處。相傳昔日孔子帶領眾多弟子往陳國遠遊,在未入陳國都城之前便走得口幹舌燥,想找口水喝,於是便來到了一個村莊,在村口處遇到兩名采桑女子。孔子一時興起,便對兩個女子吟了一句詩,詩曰:“南桃窈窕花枝長。”誰知其中一個采桑女子竟隨口應道:“夫子遊陳必絕糧。九曲明珠穿不得,歸來問我采桑娘。”孔子聽了,不解其中之意,隻是覺得很不吉利,便感到非常掃興,水也不討了,便命子路趕車快走。誰知到了陳國之後,眾人極是不受歡迎。陳國和蔡國的大夫還派兵將孔子等人圍困,並送去一顆九曲明珠讓孔子用線穿過去,若穿不過則不解其圍。孔子和他的弟子們麵對長長綿綿的細絲線與九曲明珠,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將線穿進。就在眾人均感到束手無策之時,孔子想起了在未入城之前聽到的那三句詩,便派了最得意的學生顏回和子貢返回來路,去向采桑女請教。采桑女子吩咐二人:“蜜塗之,蟻係之,火燎之,煙熏之,蟻過之,即串之。”眾人依照采桑女子之言,果然就此解圍。


    且說段思廉正漫步禦園,忽見遠處一名內侍匆匆前來,跪下回稟道:“啟奏陛下,司馬大人在宮外求見。”


    段思廉十分詫異,卻仍向內侍道:“宣他進來。”


    內侍去不多時,果見大司馬段笑談匆匆入內,“微臣參見陛下!”


    ——此時已經入夜,原本應是宵禁之時,外臣除非是有極其重大隻要事,才可通稟內侍求見皇上。但段笑談之身份卻與尋常官員不同,他乃是大理段氏的嫡係子孫,論起輩分,還要向段思廉稱一聲“堂叔”。


    段思廉見他深夜求見,不知所為何事,又見他並未身著官服,隻是尋常衣飾,便知道不是朝中之事,便向他笑道:“平身!此時無有外人,不必拘禮!”


    段笑談聞言起身,隻聽段思廉又道:“你深夜入宮,有什麽要緊事情?”


    段笑談道:“啟奏陛下,微臣日間想起,再過幾日便是微臣姑母的十年忌辰,因此想要往東京一行。此事原本是微臣之私事,不便在朝堂之上啟奏,因此才於夜間入宮回稟陛下,萬乞陛下恩準。”


    他所說的東京,卻不是大宋國之汴梁,乃是大理國本國之東京鄯闡。


    ——後晉天福二年,段思平聯絡滇東烏蠻三十七部滅楊氏,建大理國。大理國以鄯闡為東京,在鄯闡設有東府,轄下有昆明、晉寧、嵩明、祿豐、易門、安寧、羅茨等縣。高氏掌權之後,於鄯闡重新築土城,稱新城,沿稱鄯闡城。新築之鄯闡城麵積比拓東城大,東臨盤龍江,南靠玉帶河,西界雞鳴橋,北至五華山。“城際滇池,三麵皆水,既險且堅。”


    ——大理國無論官方還是民間之貨物商品,都需經鄯闡城運往邕州橫山,與宋國交易。運出之商品貨物往往有戰馬、赤藤杖、鞍轡、雲南刀、披氈、麝香、藥材等。而從宋輸入的物品則大多是漢文書籍、絲綢錦緞和各種精巧之首飾等物。鄯闡城之富庶,不言而喻。


    段思廉聞言,卻似一怔,“什麽?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段笑談見他神情甚是恍惚,不禁微訝,隻得又將原話複述一遍。


    段思廉沉吟半晌,卻不答他,依舊在園中慢慢走著。


    段笑談見他既不準許,亦不阻攔,竟然似是在想什麽事,當下不便追問,隻得跟隨其後,緩緩在園中漫步。


    二人不知走了多久,忽見段思廉停住了步子,轉身向段笑談道:“她……昭元郡主的忌日……是下月初三麽?”段笑談不意皇帝竟然清楚記得日子,忙道:“正是!原來陛下竟也記得。”


    段思廉歎息一聲,向天邊望去,“昭元郡主是寡人的堂妹……朕又怎麽會不記得她的忌日……隻是想不到,這一晃之間……竟然已經過了十年……”


    段笑談見他神情黯淡,正要說一些言語來勸慰一番,卻聽段思廉道:“可惜這一陣子朝中事多……不然的話……寡人倒真想與你一同前往東京……”他說著說著,幾乎便要垂下淚來。


    段笑談忙道:“陛下切勿悲傷過甚!笑談知道陛下感念與姑母的手足之情,但倘若姑母在天有靈,也萬不忍見陛下如此!”


    段思廉情知在晚輩麵前不可失態,隻得強自忍住,故意向段笑談笑道:“你說的是!”當下卻將右手抬起,向段笑談道:“你將這刻珠子帶去,供在你姑姑的靈前……就算是替我……”說到這裏,聲音卻又哽咽起來。


    段笑談見他甚是傷感,又見他遞出的右掌之中靜靜地置著一顆明珠,大如雞卵,光華萬道,不禁驚歎道:“這是……九曲靈珠?!”


    段思廉將珠子遞與他,段笑談忙雙手接過,捧於掌中,道:“陛下,這‘九曲靈珠’乃是大越國之國寶,洞仙公主千裏迢迢將此珠獻於陛下,陛下如何能將其輕易交付鄯闡……”


    段思廉朝他揮了揮手,“這顆珠子再是珍貴……也終究不過是顆珠子而已……既不能生死肉骨,亦不能回魂返神……不過是寡人一番心意而已……你隻拿了去罷,無須多言。”


    段笑談見他其意甚執,隻得從命,當下將明珠收付懷中,卻聽段思廉又淡淡道:“你退下罷!回去好生預備,明日便不用來上朝了。”


    段笑談當下便向段思廉叩謝道:“叩謝聖上隆恩。微臣告退!”


    ……………………


    眼見段笑談的身影消失在花叢樹影之外,段思廉卻忍不住心中一痛,登時站立不穩,險些便要摔倒。


    周圍遠遠侍奉的宮娥彩女內侍宦官等人見狀,連忙蜂擁上前,將他扶住,紛紛道:“陛下當心!陛下可是疲累了?還是早些回宮安歇罷!”


    段思廉由兩名內侍扶著坐下,見眾人均是一臉驚愕焦慮之色,便向他們搖了搖頭道:“你們都下去罷!隻留下徐清、張效二人在此便可!”那徐清張效卻是他的兩名貼身內侍,亦可算是心腹之人。


    眾宮人聞言,不知何故,又不敢逆旨,隻得將徐清張效留下,各自散了。


    段思廉靠在椅中,閉目冥神,心中卻是心潮起伏,難以平定,少年時的種種往事,亦都一股腦兒地湧了上來……


    又不知過了多久,卻聽耳邊徐清張效二人齊聲道:“參見皇後娘娘!”然後便是一個略含怒意的女子聲音道:“你們都下去!”


    段思廉不用聽也知道來的人是誰,卻是懶得理她,隻是瞑目假寐。


    高飛寶見他閉目靠在椅中,竟是動也不動,強忍怒氣道:“陛下,夜深了,還請回宮安歇去罷!”


    段思廉聞言,微微睜眼,向她笑道:“原來是皇後來了……唔……朕竟然在這裏睡著了……”他向身旁望去,明知徐清張效早已遠遠退開,卻故意道:“徐清張效哪裏去了?這群奴才!見朕睡著了,便不知跑到哪裏去躲懶了……”當下卻舒腰展臂,故作倦態。


    高飛寶見狀,心中更是不自在,便冷冷道:“陛下自己打發奴才們去睡了,卻又問誰?”原來適才段思廉遣散宮人之後,便有宮人前去稟報皇後,言陛下在禦花園中身體不適雲雲,這才將高飛寶引來。


    段思廉聽她話中隱隱含著怒意,卻故作不知,隻是向她笑道:“若非皇後趕來提醒,隻怕寡人當真要在這禦花園中睡上一夜了。”當下自椅中站起身來,作勢便要回宮。


    不料高飛寶忽道:“陛下且慢!臣妾尚有一事不明,須得向陛下問個清楚明白!”


    段思廉早知她所指何事,卻道:“皇後方才還讓朕回宮安歇,這會兒又有什麽事情不明?朕今日批閱奏折,已是困倦得狠了……有什麽話明日再說不遲!”轉身便要離去。


    高飛寶見他如此,再也按捺不住,當下大聲道:“陛下分明知曉臣妾要問何事,何故這般推脫?莫非其中頗有曖昧……以至於不能明言麽?!”


    段思廉聽了這話,皺了皺眉。此時他背向高飛寶,因此看不到對方臉上的表情。縱使如此,段思廉猜也猜得到高飛寶此時定是怒不可遏。


    他心中明白,高飛寶定是自宮人口中得知了自己將“九曲靈珠”賜予段笑談之事,這才向自己發難。他此時心中五味雜陳,實是不想理會於她,當下竟頭也不回的走了。


    高飛寶望著他的背影,咬牙切齒地道:“好!段思廉!這麽多年了……你竟仍是沒有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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