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之地,曆朝曆代皆在城鎮之中施行宵禁製度,暮鼓之後,所有人等不可夜行,這種法度隻有過年過節才或能列外。即便是萬國來朝的大唐盛世,也由於朝廷的限製而從未有過可令官員百姓自由出入大型夜市。史書記載:“開成五年十二月敕:京夜市,宜令禁斷。”由此禁斷之命令則可看出,大唐長安雖然或曾有過夜市,但卻因為街道實行宵禁製度,因此,夜市的存在隻能在坊、市之門關閉的前提下,在坊、市內部之中從事極其小規模的活動。所謂道聽途說的“盛世長安夜色”,其實也隻是清空冷月下籠罩著的一座城市而已……然而,這種情形到了大宋立國之後,卻又全然不同了……由於大宋朝廷廢除了宵禁製度,因此它的都城汴梁遠遠不似唐時的都城長安一般,一到入夜之時便一片黑暗,恰恰相反,即使是在最為幽深的黑夜之中,東京汴梁也是一座璀璨輝煌的光明之城。


    每到入夜時分,城中百姓就會紛紛在房間中、家門口、乃至庭院門口都點上燈,因而到處皆是燈光。在夜市上遊玩的人們則提著各式各樣的燈籠,街市之上流光溢彩,使人眼花繚亂,整座東京都在燈火之中閃爍。在“瓦子”、“勾欄”等處則有百戲伎藝競演。城中各處食店酒樓,通宵買賣、交曉不絕,其餘橋道坊巷,亦有夜市撲賣果子糖等物,亦有賣卦人盤街叫賣,如頂盤擔架賣市食,至三更不絕。冬月雖大雨雪,亦有夜市盤賣。夜間的酒樓食店照舊生意興隆,叫賣之聲不絕於耳,直到天明。


    …………………


    大宋境內的酒樓有“正店”和“腳店”之分,究其緣由乃是由於官府壟斷酒曲之故。每年,官府都會定量將酒曲售予一些較大的酒樓,從而使這些酒樓獲得釀酒的權利。凡是有釀酒權利的酒樓,便被稱為正店,沒有釀酒權利的酒樓,便被稱作“腳店”。凡是腳店之中販賣的酒,皆需由正店供應。東京城內的大小酒店數以千計,然而正店卻隻有七十二家。說起這七十二家正店之首,自然莫過於赫赫有名的樊樓。


    名揚天下的樊樓位於大宋皇城汴梁禦街北端的東華門外,乃是其時最為繁華的酒樓,號稱東京七十二家酒樓之所,素以名勝、名樓、名酒、名菜聞名遐邇。其間名廚薈萃,廚下飛禽走獸河鮮海味俱全;煎炒烹炸、燴燜溜煨、蒸調扒燉皆具造詣。正可謂“集古今之經驗,取南北之精華,盡地方之特有,展各自之所長。”相傳此樓乃大宋真宗年間巧匠喻浩設計建造,當然,傳言終究隻是傳言。不過,喻浩其人倒的的確確乃當時朝廷任命之都料匠,有《木經》三卷傳世,據說汴梁城中半數以上的華麗建築都是他的傑作,因此上,後世北方的木泥工匠皆敬奉他為本行之祖。


    樊樓由東、西、南、北、中五座相連的樓宇組成,每座樓皆高三層。其間裝飾十分講究,每個過道及閣子均掛著珠簾繡額。各樓之間,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猶如五隻金鳳,棲息一處,姿態各異,相互輝映。其鬼斧神工,匠心獨具,往往令後世之人歎為觀止。其中,西樓為樊樓之主樓,也是五樓之中最大的一座。其間朱門繡窗,珠簾彩畫,翠紗金幕,氣派非凡。客人在樓中飲酒作樂之時,多可鳥瞰汴梁城中之州橋夜市,錦繡夢華。


    倘或有暇,自樊樓之上放眼望去,東京城中則真可謂“輦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習鼓舞,斑白之老,不識幹戈。時節相次,各有觀賞:燈宵月夕,雪際花時,乞巧登高,教池遊苑。舉目則青樓畫閣,秀戶珠簾。雕車競駐於天街,寶馬爭馳於禦路,金翠耀目,羅琦飄香。新聲巧笑於柳陌花衢,按管調弦於茶坊酒肆。八荒爭湊,萬國鹹通,集四海之珍奇,皆歸市易,會寰區之異味,悉在庖廚。花光滿路,何限春遊?簫鼓喧空,幾家夜宴,伎巧則驚人耳目,侈奢則長人精神。”


    每當夜幕降臨之際,樊樓之上便會華燈齊放,宛如流光異彩。其間其時,或旖旎如畫、或燈火輝煌,描繪出一幅交織著夢幻與奢華的汴梁夜景。尤其是到了正月初一的晚上,樊樓全部屋簷上的所有瓦櫳之中都會點上一盞寶蓮燈,遠遠望去,宛如一條金色的巨龍飛騰翱翔於夜空之中。樊樓燈火亦就此成為了大宋京師名勝,被列入汴京八景之一。其時世人曾有詩雲:“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記得年少多樂事,夜深燈火上樊樓。”汴梁城中的王孫公子們,向以“夜深燈火上樊樓”為一大樂事。


    說起這樊樓之主,更是大大有來曆之人。其人乃是“天下第一堂”乾坤堂天富堂堂主齊天樂,不僅武功高強,更堪稱富可敵國。


    …………………


    樊樓燈火之中,卻有數人在西樓之上一間算不上大的雅閣之中淺酌。


    隻聽一個清朗的聲音道:“二師兄,這些時日你和大哥都在外麵逍遙快活,可憐我們幾個在京中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盼到你們回來了,竟連份禮物都沒有,這可不成!”


    他話音未落,卻聽另一個男子聲音道:“爹爹長年在外雲遊,京中無人管束於你,你這小子越發放肆起來,還敢和我們要禮物,真是討打!”


    先前那人聽了這話,扁了扁嘴,雖然一向畏懼兄長之威,此時卻也不肯示弱,當下卻道:“你就知道欺負我!二師兄還沒說什麽呢!哼!我要去告訴爹爹!你奉他老人家之命前往各處分堂巡視,其間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假公濟私、欺壓良善……那個……還有什麽來著……等我想一下……”他話音未落,頭上卻早已挨了一記爆栗,痛得他呲牙咧嘴,叫苦不迭。卻聽一人笑道:“師兄你真是……你平日裏待外人都是極其和藹可親,怎麽一見千山就如此粗暴……倘若師父他老人家回來,見此情形,真不知要如何理會。”


    那被喚作“千山”的少年一聽這話,更是得理,隻見他一麵揉著頭上的大包,一麵對著自己的兄長大聲叫道:“你聽你聽!連二師兄都看不過去了!”隻是這一次他學聰明了,唯恐哥哥再對自己動手,一早就跑到二師兄身後藏著。


    閣中另外幾人見狀,皆是忍俊不禁。


    眾人正在飲酒,忽聽門外一個嬌美之極,悅耳動聽的聲音道:“原來你們都在這裏取樂,為何不去請我?”語未止而人已至,隻見雅閣之門忽開,眾人隻覺眼前一亮,一個容光絕代的宮裝女子正笑盈盈地立在門口。隻見她約莫雙十年紀,雖然脂粉不施,已是明豔照人,肌膚勝雪,俊極無儔,氣度高華,一襲錦繡宮裝之上更是綴滿了明珠寶石。此刻,那些寶石明珠在她那異乎尋常的美貌映襯之下,卻不由得黯然失色。


    ——倘若世上曾有人用花來比喻過她,那實在是一種侮辱,試問世間又有什麽花能及得上她如此之容色?


    眾人一見此女,不由得皆是一怔,隨即便撫掌笑道:“郡主來得正是時候!”原來這宮裝華服絕代佳人竟是當今聖上的嫡親妹妹——豫寧郡主。


    ——既然是皇帝之妹,理應是長公主才對,又怎麽會冒出一個郡主?


    ——原來,當今在位之君乃是大宋第五代皇帝。本是太宗之曾孫,濮王趙允讓之子。隻因仁宗無子,此子幼年便被仁宗接入皇宮撫養,賜名為宗實,後立以為嗣。其生父趙允讓乃是宋太宗第四子商王趙元份的第三子。史書稱其天資渾厚,外莊內寬,喜慍不見於色。趙元份在世之時,趙允讓為右千將軍。宋真宗的長子周王趙祐去世後,真宗以綠車旄節迎趙允讓到宮中撫養。皇子趙禎出生之後,用簫韶部樂送還府邸,官居衛州刺史。宋仁宗即位後,授趙允讓為汝州防禦使、寧江軍節度使。後又讓他知大宗正寺。他在趙氏皇族之中聲望極高,時常對宗室子弟勉勵勸戒,宗室之中人人畏服。慶曆四年,趙允讓獲封為汝南郡王,拜同平章事,改判大宗正司。嘉祐四年去世,年六十五,贈太尉、中書令,追封濮王,諡號安懿。


    ——眼前這位“豫寧郡主”趙鏡心,便是趙允讓最小的女兒。


    此時,雅閣之中飲酒的眾人,皆是乾坤堂天字堂堂主。隻見閣內正中端坐一藍袍青年,生得劍眉星目,器宇軒昂,龍驤虎視,卓爾不群。此刻,他身側不遠之處卻立著一名十六七歲的紫衣少年,相貌與其在伯仲之間。這二人,卻是乾坤堂總堂主令風雲的兩名愛子——天威堂堂主令千秋和天微堂堂主令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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