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浣見來人武功之高,其實莫測,便沉聲道:“既然是黑水宮中的高手到了,那便請賜教罷!”他心中實無取勝把握,但大敵當前,卻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應戰。他剛自弟子手中換過劍來,卻聽一人道:“你們這些契丹人當真無禮!今天就讓你們知道厲害!”


    常浣轉過頭去,卻見說話的是一名華服少年。那少年不過弱冠年紀,臉龐微圓,眉清目秀,相貌竟似有些麵熟,卻並非是萬花劍派中的弟子。


    常浣心中疑惑,便向身後眾人望去,卻見眾人亦是一臉錯愕,顯然均不認識這陌生少年。想來是這少年趁著方才激鬥混亂之時,萬花劍派眾人全副心神都關注在敵人身上,這才悄悄走至了近前。


    那少年見眾人皆望向自己,不禁有些尷尬,當下向眾人道:“晚輩複姓北野,因為一向仰慕貴派各位前輩的風采,這才上得伏淩山來……不想卻遇到這些契丹人來搗亂。”


    常浣聽了,又將這少年打量了幾眼,方道:“原來是北野世家的公子,眼下大敵當前,招待不周,公子請自便。”北野流光臉上一紅,道:“晚輩一時激憤,脫口而出,前輩勿怪。”


    常浣淡淡道:“無妨!這些契丹人本就無禮,公子說得原本無錯。”


    那戴著金麵具的黑衣人冷笑道:“小輩放肆,待老夫一一料理了你們,再去尋那冷翠微。”


    他話音未落,卻聽山門內一人冷然道:“不必了!閣下既然是衝著萬花劍派來的,本座自當奉陪。”


    眾人聽了這個聲音,都一齊轉頭向山門內看去,然而隻聽其音,不見其人,哪裏有什麽人影?


    “金麵具”哼了一聲,朗聲道:“冷掌門既已出關,何不現身相見?”他話音剛落,隻見山門內遙遙數十丈之外,已出現了一個人影。那人行進極快,片刻之間已到了近前,正是萬花劍派掌門人冷翠微。


    她甫一現身,萬花劍派一眾弟子一齊躬身施禮,常浣幾步搶上,向冷翠微施禮道:“弟子無能,致使山門不淨,擾了師父清修,請師父責罰!”冷翠微輕笑道:“旁人自要上門來打擾,與你有什麽相幹?”


    北野流光一向聽聞萬花劍派掌門人之名,今日一見,倒有幾分失望。隻見來人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婦,身量不高,滿頭銀發用一根翡翠簪子挽起,相貌清臒,卻半點不似武林中人。他心中正在測度,卻聽冷翠微道:“你便是北野清明之子麽?”他見冷翠微向自己問話,忙道:“晚輩正是。”冷翠微笑道:“你們北野家多少年都不上伏淩山來了,怎麽你今天興致倒好?”北野流光不知如何回答,隻得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冷翠微不再理他,卻向“金麵具”道:“閣下既然有膽上得伏淩山來,倒請報上名號,本座從不與無名之輩動手!”


    “金麵具”聽了這話,“嘿嘿”笑了兩聲,道:“冷掌門一向深居簡出,怕是沒聽過在下名號,不說也罷。咱們手下見真章罷!”


    冷翠微見他不答,輕輕“哼”了一聲,順手自一名弟子腰間拔出佩劍,道:“既是如此,便和你走上幾招,免得你以為我萬花劍派當真無人了!”“金麵具”笑道:“如此甚好。”他話音未斷,整個人卻已驀地上前,一掌便向冷翠微拍去。


    冷翠微見他出手,也不說話,身形一閃,避過了他這一掌,整個人卻輕飄飄地向上一縱,長劍遞出,直刺“金麵具”前胸。她這一劍去勢雖急,卻並無甚過人之處,若論劍招,竟然還不及適才周子玉、常浣等人。


    “金麵具”見了,冷冷一笑,隻見他長袖一揮,卻已自袖中取出一柄金鉤。他見冷翠微招式平常,反倒格外小心,不知這平淡招式之後暗藏著什麽厲害,故此一上手便亮了兵刃。


    冷翠微一招出完,一招又至。她後麵的招數卻是招招精妙,一時間隻見清光金影,鬥成一團。眾人看得目不轉睛,幾乎出神。


    待得過了百餘招,卻見二人身形漸緩。原來冷翠微武功雖強,卻仍是不敵對手,加之上了些年紀,更是難以久鬥,眼看就要落在下風。


    常浣看出端倪,心中大急,右手已撫上劍柄,隻待二人身形再緩之時,便要上前相助師父。


    不料,他剛要動手,卻聽一人遙遙道:“這等微末功夫也拿出來獻醜,不嫌丟人麽?”


    此言一出,眾皆大驚,待聞聲看去,卻見山間林中緩緩走出一人,一身白衣,年紀甚輕,相貌平常,更非萬花劍派弟子。


    冷翠微二人正在激鬥,忽見這少年人現身,不禁都是吃驚,竟一齊住了手。


    隻聽那戴著黃金麵具之人道:“我等奉黑水神宮宮主之命,前來收服萬花劍派,你是何人,敢與神宮相抗?”


    隻聽白衣人淡淡道:“玄武幫何時學得這等藏頭露尾……莫非冒充契丹人很好玩麽?”


    此言一出,眾皆驚愕萬分。“金麵具”冷笑道:“你究竟是何人?胡說八道些什麽!”


    白衣人卻不答,隻緩步下了山來,行至眾人麵前,北野流光奇道:“這位少俠是何門派?怎知他們是玄武幫之人?”


    白衣人尚未說話,卻聽“金麵具”笑道:“我知道了!你便是傳聞中所說的那個‘北帝後人’,是也不是?”眾人聽了這話,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氣。冷翠微將白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道:“少俠可是姓柳?”


    白衣人笑了笑,道:“非也,在下並不姓柳,也不是什麽北帝後人,不過是知曉了一些二十年前的隱秘之事,因而遭受玄武幫追殺而已。”


    冷翠微聽了,不禁對這神秘少年之來曆更增疑惑,但細瞧他相貌,卻又不似,正在思量之間,卻聽“金麵具”一聲冷笑:“你既然說我等是冒充,又說被玄武幫追殺,怎麽卻敢在我麵前現身?”他向冷翠微瞄了一眼,輕蔑道:“莫非是想讓萬花劍派庇護於你麽?”


    白衣人聞言,不怒反笑:“我隻說被玄武幫追殺,可沒說你們殺得了我……”他話鋒一轉,忽道:“不過也難怪……玄武幫一向是有黑水宮撐腰的……若說你們全然冒充,倒也不對。”


    “金麵具”顯然是被他這話驚了一驚,竟然半晌未言。透過他麵上的黃金麵具,隻見他一雙眸子閃爍不定,顯然是心事重重。


    白衣人輕笑道:“莫說你並非黑水神宮之人,便當真是契丹高手,也該知道你家宮主早已敗於我手,立誓有生之年不越燕山一步!”他見一幹黑衣人皆是一臉驚愕之狀,便又道:“張幫主,假麵具已經拆穿了,還舍不得摘下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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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梁初夏,有二人漫步於隋堤。


    ——隋堤即汴河之堤。當年隋煬帝開通濟渠,沿渠築堤種柳,故名隋堤。此堤之上盛植楊柳,疊翠成行,風吹柳絮,騰起似煙。每當清晨,登堤遙望,但見曉霧蒙蒙,柳樹被籠罩在淡淡煙霧之中,蒼翠欲滴,仿佛半含煙霧半含愁,景致格外嫵媚,乃是一幅絕妙風景。正所謂“西至黃河東至淮,綠影一千三百裏,大業末年春暮月,柳色如煙絮如雪。”


    令千秋見綠影婆娑,青翠可愛,不覺賞玩之心大起。他剛將手攀上柳枝,卻聽身旁方禦風笑道:“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令千秋聽了,果真折了一條柳枝,故意向方禦風道:“有道是‘翠色折不盡,離情生更多。’禦風你莫非是又思念起什麽人了?”


    方禦風笑道:“我麽?可惜我無人可思,亦無人可念……倒是師兄你,自從接下了總堂主這個大任,卻一向懶惰得緊,我不過是提醒你罷了。”


    令千秋聽了這話,歎氣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可不是我懶惰……有時候我自己想想,是不是真要向爹爹學學,趁早退隱江湖去了……”他說到這裏,忽似想起一事,笑道:“說起退隱江湖……有個笑話,你聽不聽?”


    方禦風見他神情古怪,知道其中另有玄機,當下便道:“師兄不妨說來聽聽。”令千秋道:“說起這件事……卻和黑水神宮有些幹係……”方禦風聽了,便笑道:“你是說蕭禪麽?他雖退避燕雲以北,不複南下,卻也算不上退隱江湖罷?”


    令千秋道:“我還沒有說,你且聽著!你可知他為何會輕易退避?”方禦風垂下眼睫,麵上神情看不清楚,隻聽他低低笑道:“他敗在阿倦手下,願賭服輸……蕭禪乃一宮之主,自然不會食言。”


    令千秋笑了笑,道:“願賭服輸也就罷了,隻是我聽人說,當時阿倦不過是想自蕭禪處得出二十年前北帝敗於黑水神宮大祭司之手的真相……卻是蕭禪自己惱羞成怒,這才一氣之下不再南下。”


    方禦風抬起眼眸,向令千秋看去,臉上浮現出了一個古怪笑容,“師兄派往黑水神宮中的弟子,連這個都探聽到了?”


    令千秋見他笑得古怪,不禁暗自腹誹:看你小子待會兒還笑不笑得出來!口中卻說:“師弟不要打岔,你知道蕭禪為何事惱羞成怒?”不料方禦風連想也不想,“還請師兄指教。”


    這一次,卻輪到令千秋笑得詭異。他走近一步,向方禦風低低地說了幾句話,方禦風的表情登時僵住。隻見他麵色變了又變,終於忍不住道:“豈有此理!當真胡鬧!”


    令千秋哈哈大笑道:“我早知道忘憂館那個小活寶早晚會鬧出事來!想不到他竟如此厲害……一句話便氣得蕭禪退走!不過,他所言之事,世所共知,倒也不算虛妄。”


    方禦風喃喃道:“這玩笑開得未免大了……”他話音方落,便聽一人道:“如何是玩笑?小弟可是說真的!”


    二人轉頭看去,隻見一人白衣年少,俊美絕倫,正是忘憂館主談倦。方禦風見了是他,不禁苦笑。


    隻見談倦正色道:“那蕭禪自詡武功高強,卻還比不上我;他自負相貌英俊,天下罕有,我便將師兄你的名號抬出來,他自然無話可說。小弟句句實言,怎可說是玩笑?”


    方禦風看看他,又看看令千秋,一時無言,隻好道:“果然你們二人是串通一氣……”談倦接口道:“非也!全賴師兄名攝天下之功也!”


    方禦風見他取笑,便向他瞄了瞄,亦笑道:“‘天盟’再現江湖…‘天帝’親臨燕雲…方某怎好居功?師弟,你說是麽?”


    談倦尚未答言,令千秋卻已大笑道:“這就是‘惡人自有惡人磨’,真真活該!”


    《天下乾坤》第六卷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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