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試取三百人, 在裏頭排一百九十八, 正數倒數都要費點力氣才能找見,這名次實在很不起眼。


    不過就算再不起眼, 他中了。


    赴京趕考的舉人茫茫多, 不說往屆,頭年新中舉的就有將近兩千人,畢竟朝廷劃出將近二十個省, 每省固定取的一百人, 新晉差不多兩千,再加上往屆囤積下來的,應試的咋說也有四五千人。


    這數目不一定精準,畢竟是衛成估算的。


    一般來說鄉試要是不中, 很多人能考一輩子, 直到中舉。會試就不是這樣, 一來上京趕考實在很麻煩,二來就算拿不到進士出身, 一樣可以從地方上的小官做起, 沒必要一直耗在這裏。所以哪怕是年輕一點的舉人興許也就參加兩三屆會試,都不中就放棄了。


    往上兩屆滯留的加上頭年新晉的, 估摸就五千, 其中有些因為各種原因沒趕來, 實際應考的大概四千多。


    從四千多人裏錄取三百,看起來比例不小,可隻要想想來應考的都是什麽水平, 這種水平下十幾個隻能取中一個,如此概率,榜上有名的哪個本事小?


    這麽算下來,他還能考到一百九十多,已經頂頂稀罕了。


    衛成提前很多天已經知道結果,他沒表現得特別興奮,也因為這樣,更讓來報喜的以及借院子給他們住的馮家人高看了一眼。都想著真不愧是做大事的,沉得住氣。


    他拿銀錢打賞了登門報喜的,跟著收下八方道賀,正想回屋,這時候出去看榜的郭同窗回來了。


    就算心裏認定了自己取不中,他還是存著僥幸將三百個人的名字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於是就在一百九十八的地方看到個熟悉的名。郭舉人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他杵那兒看了很久,後來是被其他人擠出來的,被擠出來之後正好撞見最近結交那幾位友人,看他精神恍惚失魂落魄,幾人紛紛上前安慰,讓想開點,三年以後再來。


    郭舉人沒聽進去。


    幾位友人就不明白了,他們認識也有些天,郭舉人從來都說希望渺茫,過來看榜也是抱著最後一丁點僥幸,想著要是運氣爆棚正好主考官欣賞他這樣的,取中了呢……


    既然抱著僥幸過來,按說就算落榜也不該這樣。


    “郭兄何至於失落至斯?”


    “是啊,我們都和你一樣榜上無名,剛還約定說三年之後再來,老地方見!”


    “郭兄!郭兄你怎麽了?”


    郭舉人是在回想當初搜身完畢有官差給他們發牌子,讓他們去找掛同樣牌子的號舍,進去那間。他和衛成正好一前一後,當時看了一眼,那號牌和一百九十八名對得上。不是重名,是他。


    “你們誤會了,我不是因為榜上無名這般失落,我是沒想到一同赴京趕考的府學同窗竟取上了……原先還以為大家一起落榜,來一起來,走也一起走。不曾想他考得這般好,初應會試竟然能中,同他相較我慚愧!枉我癡長幾歲,還多讀了些書!”


    在會試考完後一身輕鬆出去吃茶談天的,本來大多都考得一般,自覺難中。郭舉人認識這幾個人裏沒一個考上也很正常,隻是他們都想不到,他還有考上的同窗。


    “你同窗中了?第幾名?”


    “一百九十八。”


    “這名次不太好啊。”


    “那人家也中了,不比我們落榜的強?”


    “倒也是……對了,我記得聽郭兄說過,他是和一個姓衛的舉人結伴來的,還說衛舉人考完還在讀書練字,不肯出門,他是不是早料到自己能中?”


    郭舉人想了想:“考完我問過他,他說盡力了,結果聽天由命,我原以為他的情況同我差不多,沒想到……真沒想到!”


    那幾個就說想結交一下,問郭舉人能否引薦。


    郭舉人就領著他們回了馮家院子,正好撞上有人來給衛成報喜。郭舉人咋說都是衛成在府學的同窗,哪怕原先情誼不深,因結伴上京親近了很多,他帶著人來說想給衛成介紹一下,衛成總不好拒絕。他們聊了幾句,這個時候廂房裏哐一下,好像有什麽打翻了,接著就聽見一聲哎喲。


    衛成一聽變了臉色,同幾人打過招呼匆匆回屋裏去。


    他推開門進去就要找薑蜜,問怎麽了?


    隻見人好好在屋裏待著,還眼神示意他關門。門關上之後,薑蜜凶他一眼,伸手把人拉進來,低聲說:“讓你這幾天別往人紮堆兒的地方去,萬一給人染上風寒怎麽辦?”


    衛成也無奈,跟郭同窗他們當麵撞上總不能甩臉走人,是要聊幾句,不然給人看了像什麽話?取上貢士就翻臉不認人?


    不過蜜娘真機靈,還知道鬧出動靜來騙他回屋。


    衛成伸手將她打翻的凳子扶起來,坐下,坐下之後把薑蜜抱進懷裏,親了親。


    “我中了,我真中了,進考場的時候還擔心要是主考官十分看重詞句雕琢,我很可能要落榜,能中阿彌陀佛。”


    薑蜜聽得似懂非懂,問:“取人的標準不統一嗎?”


    衛成說這要看主考官的喜好,不管鄉試還是會試,最終定排名的都是主考官。主考官是皇上任命的,每屆人不同,互相之間喜好肯定不同。有人喜歡遣詞用句風雅漂亮的,也有人偏好質樸務實的,有人激進,有人相對保守。像有些學子前一屆榜上無名,三年後再試沒準排名十分靠前,這都沒什麽稀奇。


    “那殿試的時候皇上是會出題讓你們作答看過之後重新定排名?皇上的喜好和會試這個主考大人一樣嗎?”


    衛成搖頭,這哪知道。


    皇上心裏想什麽豈會給底下人摸清了?


    其實隻要會試中了,衛成就什麽壓力都沒有。對世家子弟來說同進士考了等於沒考,他不一樣,他是鄉間豎子幾代貧農,就算殿試發揮不過爾爾,堪堪隻取上三甲同進士出身,也已經光耀門楣給祖宗爭了大臉。要是能得二甲進士出身,那是往上數八代祖宗保佑,祖墳上都冒起青煙。你說一甲?他沒想過。


    反正走到這裏,隻要不在皇上麵前失了儀態,就妥妥能入仕做官。


    衛成哪還有什麽負擔?


    他想著怎麽都好,往後有場合供他實現抱負了。


    薑蜜倒是在心裏念了幾句阿彌陀佛,指望天老爺保佑,保佑皇上看得起三郎的文章。


    ……


    兩夫妻在屋裏說話,外頭幾人麵麵相覷,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剛才是女子的聲音,郭兄你這同窗攜美上京還能春闈中試???本事不小啊!”


    郭舉人說:“那是衛兄的夫人,不放心衛兄獨自上京,跟來照顧他起居。”


    “看他很緊張夫人……”


    郭舉人點點頭,說他夫人姓薑,薑氏是他辛苦求來的,兩人感情極深。“我聽另一位同窗說過,衛兄這位夫人是天生的好福氣人,他二人成親時衛兄連秀才都不是,不過三載,他就要應殿試了,可見夫人十分旺他。”


    跟過來這幾人才知道衛成三年前連秀才都不是,都懵了。


    得有多大本事才能在考上秀才之後兩年中舉,轉身考上貢士,跟著要到禦前去搏進士出身。


    這種事,沒聽過,真沒聽過。


    放榜當日,馮梁就想在家裏擺桌好席為衛成慶祝,衛成謝他美意,說真要吃酒也等殿試回來再說,這還沒到該得意的時候。他這麽說,馮梁哪有不答應的?立刻同意下來,讓衛成有什麽需要隻管說,不必客氣。又在心裏得意於自己眼光老辣,當時也是看衛成年輕,想著這麽年輕就赴京趕考本事應該不小,這才主動同他結交。也沒想到他能初試就中,這也出乎了馮梁的意料。


    他心裏激動得很,心想自家這破院子當真漲了身價,衛舉人在他這兒住著就中了貢士,等他以後搬走,把那屋子規整一番讓瑜兒搬進去還能蹭點喜氣。


    馮梁在心裏做各種盤算的時候,郭舉人同時下了個決定,他本來想著要是榜上無名就直接回鄉,眼下卻不肯走了,想著晚點回去也沒什麽,他帶的盤纏還剩不少,再等等,等衛兄殿試考完回來,也好聽他講講經驗,畢竟機會難得。


    郭舉人也把他的想法說給衛成聽了,衛成覺得挺好。


    他現在也不知道殿試結束之後是個什麽流程,有沒有時間返鄉去安排諸多事項?還是直接就要走馬上任?要是能回去一趟還好說,假如回不去,就要麻煩郭兄幫個大忙。


    衛成心裏還是挺想回去的,衣錦還鄉是很多讀書人都做過的美夢,他也不例外,他早就想著有一天出息了要風風光光接爹娘出來享福。可到底有沒有時間親自去接,就不好說。


    衛成也把他的顧慮說給郭舉人聽了,郭舉人聽罷直拍胸脯保證說沒問題,承諾到時候假如他不便回鄉,不管需要帶東西還是帶話,一定帶到。


    放榜那天郭舉人心裏有些落差,這會兒他已經想通了。


    能想通一方麵自己發揮的確不好,另一方麵多虧了人在宿州的林同窗。


    隻要想到去年林同窗還跟衛成結伴上省城應了鄉試,他就覺得自己並不是最慘的。自己好歹中了舉,林同窗頭年跟衛成一樣都是秀才,如今他還是秀才,衛成已經在準備殿試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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