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薑蜜沒太睡好, 早上起來對著銅鏡一照, 上眼皮是腫的。以前聽人說過,村裏有些婦人日子過得苦也會躲起來偷偷哭, 哭完怕招閑話就打濕帕子敷一敷, 不多會兒能消下去。


    薑蜜除去娘沒了那會兒,其它時候沒哭腫過眼,真沒使過這法。可眼下也沒第二招, 也就死馬當活馬醫。東廂房裏就有水壺, 昨晚睡前喝過,這會兒水已經涼了。薑蜜把壺裏的水倒在疊成方塊的手帕上,浸透了往眼上一敷。


    真別說,這下提神醒腦。


    把兩隻眼都敷過, 再拿銅鏡照著就好多了, 看著還有那麽一點不自然, 好在並不明顯,想著待會兒它自然也會消下去, 薑蜜沒再去管, 穿戴整齊就出了屋。


    昨個兒聽說那些事,她打算爛在肚子裏, 若無必要不打算同婆婆說。後來這天, 和昨天、前天、上前天也沒區別, 衛家院子總是清清靜靜的,能聽到的就是硯台背書的聲音,再不就是婆媳兩人的說話聲, 偶爾還有一聲狗叫。


    前段時間硯台已經明白弟弟要一歲多才會說話,他還沒放棄,經常往宣寶跟前湊。遇到宣寶在睡覺,他就歎氣,嘀咕說弟弟也太能睡了,本來就不聰明還這麽懶,以後可怎麽辦?嘴裏這麽嘀咕著,他也沒去吵人,就在旁邊等,等啊等……等宣寶睡醒了他趕緊趴上去,說要讀書給弟弟聽。


    吳婆子笑話他:“說你是活寶,你還真是!你都不記得一歲前的事,還指望宣寶記住你說的?一邊兒玩去別鬧你兄弟,等他兩歲大就跟你一樣能跑能跳能說話了,到時候你再帶他讀書。”


    這話硯台不是很信。


    他覺得宣寶這麽懶,這麽躺著就能學會走路說話?


    “奶你把弟弟抱出來,讓他下來走啊!”


    “你弟弟骨頭軟,勁兒小,還站不住。”


    “你都沒讓他站咋知道他站不住?”


    “你大伯、二伯、你爹、毛蛋、虎娃包括你都是經我手長大的,我有啥不知道?”


    硯台才終於接受這個說法,他一臉失望。


    薑蜜剛才去給衛成收拾了書房,把案桌擦過,過來看硯台噘著嘴,嘴上都能掛油壺了,問他咋的?


    吳婆子說嫌無聊吧。


    “住在京城也好也不好,好在能見世麵,孩子長大肯定比鄉下養的出息。不好就是沒個玩伴,要是鄉下隨便出去一吆喝,東西家的娃兒就湊一起瘋鬧上了,住這兒都不敢隨便放他出去,也才四歲半,遇上拐子咋辦呢?”


    “我也不想出去玩。”


    薑蜜跟他旁邊排排蹲,問他想做什麽?


    “我想去學堂。”


    “學堂不會收你這麽小的。”


    “爹也說要六歲,還說真等我六歲就不想上學堂了……他淨胡說,我可想去了!”


    薑蜜笑了笑:“你爹他沒胡說,京城這邊高門大戶都有家學,沒辦家學也是請西席。官辦學堂不教啟蒙,私辦學堂水平大多不高。你爹之前就同我商量過,說送你去學堂讓你跟著六歲孩子從三百千學起你鐵定不樂意,咱們家現在也不太方便給你請西席,隻能他來教你,你聰明,先把字認會了,認會了之後拿著你爹批注的書自己看著,不會的記下來,你爹回來給你解釋,先這樣學著,基礎打紮實了再去官學。”


    這些話別家孩子恐怕聽不懂,硯台聽懂了。


    一臉失望說學堂還得從三百千開始?他三百千都背完了。


    “娘我現在不能去官學嗎?”


    “當然不能。”


    且不說人還小沒必要逼太緊,就說現在局勢也不太好,薑蜜不是很願意放他出門。她捏捏兒子小耳朵說:“娘給硯台做個沙盤好不好?字兒不能光會寫,還要寫得好,要端正,要有力道。”


    “娘啊娘,沙盤是什麽?”


    “沙盤就是一個方盤子,裏麵裝上細沙,你拿手把沙抹平,拿棍棍就能在上麵寫字,寫完再抹平,還能接著用。聽你爹說,剛學字怕糟蹋東西就用這種法子,等到在沙盤上寫得很好了,就可以拿紙筆練習。”薑蜜邊說邊比劃,比劃完問他要嗎?


    硯台直點頭,瞧著就跟小雞啄米似的。


    正好薑蜜蹲在旁邊,他撲上去抱住娘親的脖子,親她一口,說:“娘真好。”


    薑蜜捏捏他臉:“你喲可是男子漢,再大一點就不許隨便親娘了。”


    說到做沙盤,薑蜜想起來:“娘我想著下次出去跟人打聽看看有沒有賣銅湯壺的。”


    “銅湯壺?”


    “就是能密封的銅壺,裏麵灌上開水,外頭用布包上,冬日裏抱著暖和。”


    “媳婦兒你從哪兒看來?”


    “我跟相公上京的時候人家給我塞過一個,我們當地沒咋見到,估摸是經常在外頭跑擱北邊買的。我看相公又要忙起來了,最近半拉月天天很晚才睡,往書房裏點炭盆要是炭不好怕熏人,我就想起那玩意兒。隻要給他灌壺水,包好能暖和半天,不暖了換水就行,這個隻要不壞能用好多年,不熏不嗆還不費錢,娘覺得呢?”


    吳婆子聽她描述就覺得好,說多買兩個也使得:“隻不過你說這個真的有賣?”


    “別地兒有的東西京城還能沒有?”


    “那讓老頭子去打聽看看,他認的人多。再不行還能問問馮掌櫃,低門矮戶的沒見過,高門大戶總有,他做掌櫃見的世麵大,興許能有眉目。”


    這事就說定了,吳婆子轉身同男人提了提,讓他出去跟人嘮嗑的時候問問。還別說真有賣,純銅打的,做工也好,就是不便宜,普通人家不用的。


    因為是現成的東西,吳婆子買了一個回來,準備試試看好不好使。她買了銅湯壺,看有現成的套子賣,順便也買了一個,拿回家洗幹淨就灌上熱水試用了,還真不錯。


    要做事放在一邊,忙完又抱上,暖和得很。


    看吳婆子抱著銅湯壺舒舒服服攤那兒,硯台不幹了:“奶啊奶!我沙盤呢?”


    對哦,還有沙盤。


    她買到銅湯壺一興奮把沙盤給忘了,忘了又不能明說,不然硯台要噘嘴兒的,吳婆子靈機一動說在定做。安撫好孫子之後她回頭就去買了個客棧堂倌上菜的大紅木托盤,又去尋了些細沙鋪上,拿了根筷子把一頭削尖,沙盤和配套的木棍棍就做好了。拿給硯台之前還提醒他說摸了沙子不許揉眼睛。


    薑蜜守了兩天,看他用得挺好,也沒亂來,才放下心。


    就從得了這沙盤,硯台可算不嫌無聊了,他每天把學過的字寫來寫去,寫煩了就在上頭塗塗畫畫。有了這個衛成教他或者抽考他也方便很多,看了還說先前都沒想起來給他做一個。


    硯台聽了跟小青蛙一樣鼓著臉:“你記得啥?要指望你我都發黴了!”


    他說完就挨了腦瓜崩:“好好說話。”


    “哦……”硯台抬頭瞅了瞅屋頂房梁,改口說,“爹這麽忙哪記得你兒子我?”


    這回還沒說完,又挨了一下。


    硯台雙手抱頭,在旁邊蹲了會兒,也就一會會兒他又挪回去:“接著教啊,還沒學完呢。我覺得我現在比以前聰明了很多,咱們每天不能多認些字?”


    衛成讓他過來坐好:“六歲以後再加,貪多我怕你嚼不爛,要嫌無聊就把教你那些字翻來覆去多寫寫,把那筆字練好些,現在這樣軟趴趴的一點兒力度也沒有。”


    剛才硯台寫的字還在沙盤上,沒被抹去,衛成拿起木棍,就在旁邊寫了個一樣的,讓他看看。


    硯台說:“你寫的小,我的大!”


    衛成笑了笑:“我能寫大,你卻寫不小!”


    硯台不服氣上手要試,那字兒筆畫有那麽多,到他手裏隻能傻大粗,真小不了。看他折騰半天都不成,衛成勸他打住,讓慢慢練:“你聰明,可天底下也不是沒有比你更聰明的人。不要覺得認幾個字就厲害得很,會認字是做學問的入門,你會認字還得把它寫好,寫好了還得明白這字怎麽來的,是什麽意思,怎麽用它造詞造句,後麵的路長得很,翰林院裏很多人都做了半輩子學問,還覺得自己十分不足,哪像你分外滿足。”


    閑磕牙的時候硯台愛跟他爹拌嘴,說正事他還是能聽。


    隻是聽完覺得委屈,說還不是你教得少。


    “還不會走路你就想跑,怕摔不疼?讓你別好高騖遠,把基礎打好後麵學什麽都快。”衛成說著伸手在他頭上揉了一把,“我是你爹,還會害你不成?”


    “剛才教你的字再寫兩遍,筆順要對。”


    硯台把木棍棍拿回去,埋頭寫字去了。


    衛成給兒子上完課,這才準備進西邊書房去,他進去不多時,薑蜜就灌好銅湯壺送過來了。衛成接過用布套子包著的銅湯壺,放在腿上,準備做當天的夜課。


    就像他預想的那樣,興慶太子臉上篤定要留疤,這個事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國丈讓夫人遞牌子進宮去見過皇後,勸了皇後一番。


    太子剛出事的時候皇後很崩潰的,對她來說這無異於天塌了,當時誰來勸她聽著都像風涼話,那會兒根本沒法子去想以後要怎樣,想的都是務必要把太子治好。


    現在治不好,她也不能真的把太醫全拖去砍了,也就隻能聽娘家勸,想想後路。


    國丈的意思是讓她利用皇上憐惜興慶,賣賣可憐,抓緊再懷一胎。


    皇後也是同樣的打算,可惜有點晚了。


    乾元帝認定皇後及她娘家虎視眈眈盯著皇位,都恨不能想出個好辦法來逼國丈退出朝堂,哪裏願意再寵幸她?皇後這才發現她對後宮已經失去掌控,權力被分出去給貴妃和其他妃嬪,想拿回來,皇上卻讓她少為雜事煩心,多把心思放在太子身上。


    太子!太子!


    出事之前,皇後最稀罕太子,覺得那是她後半生的依靠。


    現在呢,她都不敢多看那張臉。


    她受不住。


    作者有話要說:  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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