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那些事儼然成了皇城根下最熱門話題, 別說普通百姓, 就連官宦人家都在議論。納悶一家兄弟差距如此之大是一方麵,也有在官場上同衛成打過交道的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


    兩兄弟興許的確人蠢不自知, 不光辦了傻事, 還招惹了他惹不起的人。


    想想看,要不是主家授意,做奴才的敢出去亂說?


    隻要想到這裏, 事情就簡單了。


    衛成對他兩個哥哥的忍耐明顯到極致了, 他是故意把事情捅穿讓人人都知道,都可憐他,同情他。以後兩兄弟再要生事,沒人會幫, 老百姓已經站了隊, 都在替衛成不值。


    難怪同屆那麽多進士他出身最差偏讓他爬上去了。


    這人夠聰明也夠狠, 該他發達。


    京中還在議論衛家兄弟,針對舉人家霸占百姓田地一事朝廷有了說法。


    大臣們幾番商議, 最後還是那套辦法, 跟著京中就張了榜,告示陸續發往全國。朝廷給了民間一年時間, 讓他們解決土地糾紛, 責令衙門調查清楚, 掛到舉人名下避稅的土地全要在一年內歸還農戶,要是存著僥幸心裏以後再起糾紛,字據全不作數, 朝廷隻承認契書。


    告示好大一頁,要緊就是這段,聽官差通讀過一遍之後,來申冤的先鬆了口氣。


    他們的田地能要回來了。


    懸著的心放下來之後,就有人想到以後都不能掛田?習慣了占便宜之後,要讓他把好處給吐出來,心裏能不難受?好在一起上京的人之中有人嘀咕說:“反正我是再也不敢了,這回就是天大的教訓。”


    “這麽說也是。”幾人這才開心一些,他們又問那霸占田地的不受處罰?


    官差說核實之後若確有其事會懲罰他,又說朝廷會下文書去他們當地,責令地方官嚴肅處理,讓他們回去,別在京城滯留。


    得了這話,一行人跪下謝了恩,跟著就準備出京了。


    走之前他們去了趟通政司,說先前誤會了衛大人,來給他賠不是,謝他為民請命。


    衛成看著他們走的,待他們走了之後又招來衙差問過,問外麵是個什麽情況?是不是已經鬧起來了?


    外麵啊……


    是有人鬧,每當有人鬧事,就有其他人告訴他“你要是信得過舉人家,也可以不要回來,繼續掛著,以後人家不還你田別上衙門哭訴就行”。雖然說心疼,至少九成九的還是準備把自家的田地要回來,隻怕萬一舉人真要賴賬,那就雞飛蛋打啥都沒了。


    其實不光衛成,朝中上下都在等後續反應,等來的說法卻讓人啼笑皆非。


    民間都覺得是出了事情之後朝廷氣惱之下為絕後患一刀切了,這也罵不著朝廷,他們罵誰?罵那些德行不好霸占人家田地的舉人。好些舉人家本來靠掛田收點好處,現在好處沒了正心疼呢,又聽見這話,差點背過氣去。


    忘恩負義!真是忘恩負義!


    陪好話求著幫忙掛田的是他們!現在朝廷不讓掛了,還要舉人背罵名?


    還別說,舉人真就背了罵名。


    老百姓總不能罵自己又貪又蠢,也沒幾個人有膽量咒罵朝廷,就隻能拿翻臉不認字條的舉人家出氣。被普通人罵也就算了,還讓有頭有臉的大官老爺瞧不起,舉人們才是真的窩火。這麽一來他們也悟出個道理來,不是什麽忙都能幫,你冒著風險為親友謀好處,也沒換來一句好,還要受這窩囊氣。這種忙,以後再不能幫了。


    這次的案子讓一些人吃了教訓,朝廷沒白折騰。


    京城這邊農戶已經排著隊去找舉人要地了,各地要慢一些,比如衛成老家那頭,哪怕朝廷派了快馬趕去,到省城也是六七日後,官差帶了一份告示的範本過去,讓謄抄之後發到各府各縣。


    地方雖然驚駭於朝廷這番決定,也不敢耽擱,當日就謄抄完畢,同樣加派快馬送出去。


    兩日後,鬆陽縣衙接到告示,縣令先使人謄錄一份宣讀張貼出去,又安排人加班加點謄抄了一摞,送去本縣下屬的鎮上。這下好了,短短幾日內,全縣百姓都聽說了,聽說京城那頭發了案子,有舉人霸占農戶田地,農戶鬧到皇上跟前,皇上沒那心思一家家給你斷案,直接下令一刀切了。朝廷不允許掛田,讓農戶立刻將自家田地要回,以後字據再不好使,田契上寫誰的名,那田就是誰的。


    ……


    後山村這些年隻考出衛成一個,衛成又不配合,村子裏幾乎沒有找舉人掛田的。按說這規矩出來影響不到他們,不過想起衛成當初義正辭嚴拒絕,還說掛田有害,以後沒準會生事端。


    他這話應了。


    朝廷是快馬加鞭的趕著把告示送出去,聽說這事的時候,衛成回給他大叔公的信還沒到呢。他大叔公還是找來衛二郎,說當日你兄弟不讓掛田,你心有怨氣,說他發達之後不認親,一點兒小忙也不肯幫。現如今你知道了,他就是比別人聰明,他看得遠,早知道朝廷會管這才不願沾手,你當日錯怪他了。


    真別說,哪怕後來衛成給送了五畝田,不讓掛田這個事一直梗在衛二心裏,他嘴上沒說,心裏堵著。看朝廷果真說不讓,他才勉強認同衛成當日那番話,覺得老三或許的確不是瞎編的說辭。


    “可就算他有道理,大家都那麽做,咱跟著學有什麽呢?現在朝廷是說不讓了,等朝廷不讓了再叫他把田地退給我們不也是一樣的?那樣能少交好幾年的地稅,不也是好事情?”


    衛二是有些小聰明的。


    別人隻想到衛成有遠見,難怪能當官,隻他想到法不責眾,大家都犯錯那就不叫錯,朝廷就算要管也不可能讓他們把逃的部分吐出來。既如此,哪怕當日掛了田,又有什麽壞處?


    大叔公看他的眼神都變了,在盯著衛二瞧了許久之後,他說:“倒是我忘了,你們兄弟能在三郎落魄時甩包袱,心裏自然隻有自己。掛田這個事於你是沒妨礙,可要是三郎他做了,眼下如何自處?他哪有臉麵去見皇上以及官場同僚?當著官帶頭占朝廷的便宜,背上這麽個罪名他往後還有什麽前程?你們兄弟當初就是眼裏隻看到小家,鬧著要分,才落得今日這般田地,怎麽還沒吃夠教訓?你爹你娘為什麽偏心老三?要我看來可不光是老三能讀書有出息,他孝順啊。”


    “別總耍著小聰明沾沾自喜,占小便宜吃大虧,你們兄弟已經到而立之年,好賴也就是這樣,自己沒出息總得為兒子想想,別把虎娃和登科都教成自私並且短視的。大男人家隻看到跟前一畝三分地,跟個婆娘一樣愛計較丁點兒虧也吃不得,這種人能有什麽大出息?”


    衛二讓頭頂長輩扯了遮羞布,結結實實挨了頓訓斥,回去路上臉都是熱的。


    他也不敢再說掛田的事,一門心思等京城回信。地稅還是小頭,不要緊,他們眼下最惦記的是那套書。


    大房的毛蛋都十一歲了,已經進了鎮上學塾,等著用書。


    自家的登科倒是還小,過幾年總要用到的。


    聽那些讀書人說,有翰林官的注解,隻要用心讀了好生記住,考秀才不用說那肯定是一點兒也不費力,再努把力還能博個舉人功名。


    衛家兄弟這幾個月把腸子都悔青了,咒罵那個跑腿的不知道多少回。


    他肯出八十兩一定知道那套書的價值,才不是單純想沾喜氣。


    黑心鬼,那真是個黑心鬼,占了他們大便宜。


    ……


    又等了些天,地方上還在為掛田的事鬧騰,衛成的書信已經到了。這是頭一回信沒送到兄弟手中,它被交到大叔公手裏,大叔公也不認字,請人幫著念了。


    信上說衛父衛母動了真怒,讓兩個兒子好自為之。


    田,田給了;書,書給了;能混出個什麽樣看他們自個兒。又拜托大叔公請他看著點,兩人沒出息就算了,由他窩囊,要是想做歹事壞衛氏名譽拖累家裏,直接給他上家法,該打就打不必客氣。


    還提到之前那套是衛成四年心血,他當官很忙的,擠著時間才做完那些注解,輕飄飄一張嘴再要一套?上哪兒要去?


    大老遠送回去的經文注解他拿去賣了錢。


    那好啊,就看那錢能不能用一輩子。


    讀的人小心翼翼,聽的人歎息不已,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兩兄弟徹徹底底讓父母涼了心。一般說來父母對子女都是諸多包容,一些小毛病都能忍耐,畢竟是親骨肉,現在那老兩口竟然把話說絕了。


    原先就算知道衛家兄弟有些罅隙,看衛成還管他們,十裏八鄉都很給衛大衛二臉麵。


    現在不一樣了,哪怕都知道衛成是四品京官,既然他不管這兩兄弟,其他人也就是不趕著得罪,沒人再奉承他倆,畢竟奉承了也沒用啊。


    李氏還不敢相信,喃喃自語說他們的確一時大意讓跑腿的坑了,老三就不想想家裏?不光是兄弟家,還有大叔公家,還有他嶽父家,不都有人讀書?咋能說不管就不管了?那毛蛋咋辦?登科咋辦?


    “你們不是總說他倆聰明,不比當初的衛老三差,那就讓他們自個兒悟唄?衛老三當初也是憑本事讀的,沒人幫他,這還中了二榜進士。”


    瞧熱鬧的笑話了一句,陸續走了,原先還算熱鬧的衛家門前也冷落下來。


    原先哪怕分家各過個的,旁人看他們都覺得是血脈相連的兄弟。


    這一回徹徹底底讓人明白。他們再不是一家人,而是完完全全的三家人,早先照應那幾回不是本分,是情分。


    作者有話要說:  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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