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楊白。”楊白並沒有回頭,漫不經心地說著走遠了。


    李長文從帳篷裏探出腦袋來時,四周微微發亮,龍旗軍全軍已經束甲上馬,準備開拔。


    雖然不是正規軍隊,不過看軍容和軍紀,在革牽的指揮下,他們的戰鬥力大概不比正規的軍隊差。


    令人吃驚的是昨夜那名受傷的年輕武士,一夜過去,他好像已經恢複了大半,披掛鐵甲,騎著一匹黑馬,馬鞍上掛著一支烏金色的長槍。別人忙著整隊時,他勒著低嘶的戰馬眺望著遠處。荒原上籠著一層薄霧,渺渺茫茫的,遠處隱沒在一片白色中。


    武士看著西方,誰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麽。


    楊白一襲白衣綽立風中……正在洗牙,這是貴族才有的習慣,早起用一撚細鹽把牙齒擦幹淨。


    旗一招,有人吹響了銅號,左軍的士卒們策馬從楊季白身邊經過,向著東方開拔,楊季白含了一大口水,響亮地漱口,把鹽水吐在沙礫上。他雙手負在身後,手指勾著那個用來盛水的帶把兒銅杯,眺望著這支軍隊遠去的背影。


    那些男人的背影被白霧掩蓋了,李長文溜達到楊白身邊,“好歹走了,這些亡命之徒,路上可別再叫我們遇見了。”


    “我猜你們會再相遇的,而且你會遇見越來越多的這種軍隊,”楊白漫不經心地說,“賭不賭?”


    李長文還沒有來得及問為什麽,前方一人一馬的身影刺破白霧,風一般而來。


    “楊白。”姬烈停馬在兩人麵前,“你是去月灣麽?”


    “是啊,烈兄,我是個畫地圖的,這片地區隻剩月灣那塊的地勢我還沒畫成,若是不畫就拿不到那一大筆傭金。”楊白說,“不然誰走這險道啊?”


    “有兩句提醒,月灣不是一般人去的地方,也別跟這支商隊走了。”姬烈說完,不做任何解釋,調轉馬頭申去。


    聽著他的馬蹄聲越去越遠,李長文忽然覺得早上的風冷,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他一扭頭,楊白已經把全部的行囊背在背上了。他的行囊是竹子紮成的框子,裏麵格成一格一格,插滿了卷軸,上麵則伸出兩根細竹,中間紮著一張白麻布,竹筐背起來的時候,白麻布正好在頭頂遮陽,一角還吊著一盞燒牛油的小燈,大概是晚上用來看書的。


    “就這麽別過咯,我要從這裏往西南,看看那裏的一處水泉有沒有幹涸,兄弟你自己路上當心。”楊白說。


    “你一個人?”李長文瞪大了眼睛。


    “我在這裏是個外人,商隊來這裏冒險是做生意,總有點不能告訴別人的秘密,不然大家不都來趟這條發財路了?”楊白在李長文肩膀上拍拍,“還不如我自己一個人摸索著走,這裏的雨季就要來了,未來的幾天裏不會缺水,沒事的。”


    “楊大兄,你可要想好了……我聽說走獨自走這條路的,十個裏麵死九個。”李長文有點不忍心,多嘴了一句,“大不了我去跟大掌櫃求求情,你也不是做生意的,沒什麽不能讓你知道……放心,這次不收你錢。”


    “不用,我一個畫地圖的,還能不認路麽?”楊白蠻不在乎地說,打量李長文的臉色,忽然瞪大眼睛,“誒?我看你印堂發黑……伸出手掌給我看看?”


    他拿著李長文的手掌沉吟了許久,“嗯,掌心幹澀,有如龜殼皸裂的細紋,與命理主脈相通,此‘龜雖壽,終成沙’之相,可是非常非常不吉利的兆頭!”


    李長文一驚,“喂!你算得準不準啊?可不要胡扯!我出門前額頭亮得夜裏不用點燈都能看書,這是要發大財的兆頭,怎麽會印堂發黑?”


    “額頭和印堂不是一回事,”楊白在他兩眉之間點了一點,“印堂是這裏。”


    “那……那有什麽辦法可以禳解麽?”李長文看他一本正經,緊張起來,哭喪著臉,“好歹看在昨晚我求大家收留你的份上,頂多我不要你欠我的那張畫兒……啊不,那張地圖就是了。”


    “誰欠你地圖……不要自說自話好吧?禳解的辦法也不是沒有,你不要往東邊去就好了,你這命大利西方,在這裏調頭就是了。”楊白說。


    “可月灣在東邊,我要去月灣……”李長文說,“換個別的辦法禳解一下?”


    楊白想了想,點了點頭,扭頭就跑。


    “喂!喂!你跑什麽?我又不是老虎,我還一口吃了你啊?”李長文傻了一會兒,對著楊白的背影大喊。


    “總之我不跟你走一路就可以驅邪避災了。”楊白一邊大聲喊著一邊跑進了白霧裏。


    “喂!喂!”李長文沉默了片刻,接著喊。


    “你說什麽我都不會跟你一路走的了!”楊白的聲音漸漸遠去。


    “楊大兄,我其實是想跟你說,你去的不是西南……你在往北跑……”李長文低聲說。


    他站在一片茫茫白霧中,周圍隱隱綽綽的是行商們收拾著各自的行囊,商隊也即將開拔。李長文忽然覺得有那麽一點點孤獨,其實內心裏他是很希望楊白,甚至姬烈和他們一起走的。那兩個家夥一個長得和兔兒相公似的、行為扯淡得很,另一個始終冷著一張臉看向無人處、好似世人都欠他了錢似的……不過不知為什麽,李長文覺得跟他們有點親近。


    也許是因為陌路相逢吧?其實在這支商隊裏,他李長文何嚐不是個外人?


    “那個楊士子總算走了麽?”燕師父和嚴師父並馬而立,遠遠地看著李長文的背影。


    “你不想他和我們一路?”嚴師父問。


    “我不喜歡和奇怪的人一路走。這麽個世家士子一樣的人來趟這片戈壁灘,是不是有點怪?”燕師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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