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苒之話說得硬氣, 準備翻山越嶺前,卻還是先緊了緊手腕上的綁帶,務必把自己收拾的緊俏利落。


    秦無蹲下身, 為她把掖進軟底黑麵靴子中的褲腳也理了理。


    蘇苒之纖長的眼睫低垂,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從心底泛開。


    但這會兒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她跟秦無眼神交匯後,轉身出發。


    初生的朝陽映照著兩人的前路, 除了落神嶺特有的‘險’之外, 並無任何危機。


    即便這樣,蘇苒之走在山尖上還是步步小心。


    每一步都先探出一腳,踩結實了再走。


    秦無提高十二分戒心,一邊提防身後突然出現什麽魑魅魍魎, 一邊跟著蘇苒之往前走。


    卯時到底太早了, 碩大如盤的太陽低低掛在天邊,大眼看去還沒有山巒高。


    將山脊下數十丈的雲霧染成桔中帶金的色彩。


    蘇苒之和秦無踩在還沒有一人寬的山尖碎石上,周圍什麽聲音都沒有。


    當然, 他們倆還是能隱隱約約聽到雲層下的鳥鳴,但那聲音很不真切,仿佛被雲層阻隔了。


    大概翻了兩座山頂, 蘇苒之一腳跨出, 隻感覺置身冰窖,徹骨的寒涼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


    “有煞氣。”


    這邊跟昨日那漢子口中‘落神煞氣不會傷害我’給對上了。


    也代表蘇苒之和秦無沒走錯路。


    到底是神仙隕落,這裏的煞氣非蘇苒之此前接觸過的妖物能比。


    就連當初那骨龍,噴出來的白霧中也沒說有如此濃鬱的煞氣。


    但暫時還奈何不了蘇苒之和秦無。


    他們將靈力覆蓋於全身,再走進去的時候,隻覺得輕鬆很多。


    蘇苒之的靈力是被功德淬煉過的,綿密溫厚, 煞氣根本穿不夠她的靈力盾,隻是徹骨的寒意還是抵擋不住。


    “小心點。”蘇苒之微微弓著身,穩妥的往前走。


    期間她和秦無時不時說上兩句話,得確認秦無一直跟著。


    畢竟在濃鬱的煞氣下,還行走在山尖上,蘇苒之做不到邊走邊回頭看。


    蘇苒之算著步數,總共走到九百來步的時候,太陽早已經高懸在頭頂。


    而麵前的路裹在雲層中,就算陽光也無法穿透,蘇苒之隻覺得愈發不好走了。


    秦無在背後突然開口:“這是什麽?”


    蘇苒之閉目的能力不能用,隻得停下腳步轉過身去。


    秦無站在距離她不到一丈遠的地方,指著麵前石縫中已經被腐蝕掉的鐮刀,又重複一遍,道:“這鐮刀……”


    看起來像極了山下那留影漢子手中的那把。


    蘇苒之心裏覺得有說不出來的古怪,她剛剛分明從這裏走過,按理說如果有鐮刀,她應該看到了才對。


    難道真是她剛剛眼花,看漏了?


    蘇苒之盯著麵前的秦無,視線從他雙眸處漸漸下滑,在那緊抿的薄唇上停留片刻,隨後又落在他的喉結上。


    可麵前人沒有絲毫其他表現,隻是神色凝重的看著那鐮刀。


    蘇苒之不動聲色的握緊了鈍劍。


    她知道,秦無不見了,麵前這個不是秦無。


    要真是她夫君,被她這麽看著,喉結肯定會不由自主的動一動。


    若是她再盯得久一點,紅霞就會爬到他耳垂上。


    這種時候,麵前是個不知道什麽玩意兒的東西,後背處又是肉眼看不穿的雲霧,唯一的同伴還不見了。


    蘇苒之心底肯定是慌的。


    但她隻要握著劍,就頓生出所向披靡的勇氣和力量。


    親爹曾說過的話仿佛還縈繞在耳邊:“苒苒,握著劍!什麽都看不到的時候,隻有手中的劍才是真實的!”


    現在,蘇苒之雖然能看到一切,但麵前的一切都是虛幻的。


    就像親爹說的那樣,隻有劍才是真的。


    她隻有握緊了劍,衝破這虛妄的一切,才能想辦法去找秦無。


    麵前那‘秦無’見蘇苒之不過來,眉梢往上挑了挑,道:“被看破了。”


    蘇苒之依然沒往前走,鈍劍已經垂落在她身側,仿佛下一秒就會劍隨心動的發起攻擊。


    ‘秦無’不再糾纏,被風一吹,便化身為霧氣消散不見。


    蘇苒之這才發現,剛剛‘秦無’所指的發現鐮刀的地方,是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隻要她稍微靠近一點,很可能就會跌落進去。


    洞中不斷傳來牙齒咬碎骨頭的聲音,惹得蘇苒之稍微後退一步,離那洞口又遠了點。


    “餓……”


    蘇苒之想,既然那東西需要用幻境騙人,估計暫時沒本事跑出來。


    她站在原地抬眸四看,卻發現目力所及的路跟她剛走過的完全不一樣。


    而且,再也沒有秦無的身影了。


    此刻若想往回走,也沒有原路可以給她返。


    蘇苒之看著那些好像是變了方位的山尖,她不知道秦無現在身處何處,甚至也不敢在此處大聲喊‘秦無’的名字。


    在凶山上,最忌諱的就是叫出對方大名。


    早上秦無可能已經想到什麽,叫蘇苒之為‘之之’。


    這便是悄悄給妻子提醒,如果有東西幻化成他的樣子靠近,叫‘之之’的都是假的。


    畢竟山腳下那位‘落神’侍從的留影都無比真實,難保山上有什麽擅長化形的精怪。


    剛剛遇到的那個還沒來得及開口叫人,就被蘇苒之識破了。


    見洞中那‘餓……我餓……’的聲音越來越近,蘇苒之毅然轉過身,走進那重重雲霧中。


    這一步走進,蘇苒之便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完全不認識的古廟門前。


    她很確定,自己跟秦無一路上都未曾碰到任何廟宇。


    可這會兒,周圍的環境是如此真實,真實到蘇苒之甚至能清楚的感覺到土地傳來的厚重感。


    因為惦記著那吞噬人的洞口在她後麵不遠處,蘇苒之暫時未敢輕舉妄動,就這麽直愣愣的站在廟前。


    她心中有個大膽的猜測,她所在這處難不成是一個大幻境?


    “走了走了,怕什麽啊,咱們昨天在荒郊野外睡覺,差點被蛇爬進嘴裏,現在找個廟宇住怎麽了?”


    身後傳來中年男人的聲音,蘇苒之回過頭去看。


    那是兩個背著箱籠的男人,大約三十來歲,不怎麽年輕。


    說話的人是右邊那高高壯壯的,國字臉,看樣子比較懂得變通。


    而左邊那個個子低了一點,周身還帶著文縐縐的書生氣。


    講真的,蘇苒之還挺希望在這裏遇到秦無,至少得讓她確定秦無沒事。


    可現在身不由己,蘇苒之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倆男人走近。


    她覺得那國字臉男人看起來有點眼熟,自己好像在哪兒見過,但這會兒就是怎麽都想不起來。


    蘇苒之想,難不成這霧中幻境,還能遮掩人的記憶不成?


    不等她細想,那兩個男人已經爬上坡,拐了彎走到廟前。


    他們看到蘇苒之後,都愣了一下,左邊那個嚇得兩股顫顫,就差大叫‘有鬼’。


    國字臉男人則更加鎮定一點,拱了拱手:“少俠……我們是進京趕考的書生,眼看天色將晚,落神嶺外圍太多蟲蛇,想借此廟一住……”


    蘇苒之隻有第一眼掃到國字臉男人時稍微感覺到一點熟悉,在他走近後,又發現這人氣質跟自己記憶中的那位好像大相徑庭。


    反而透著陌生感。


    蘇苒之站在原地側了側身,道:“二位請便,在下偶然尋到此處,並非廟中之人。”


    廟門口很窄,隻容一位身材高大的成年男人通行,原本蘇苒之站著就能擋住多一半廟門。


    兩位書生見她不走開,隻是避讓一番,便隻好取下箱籠,側身穿過。


    膽小的書生在經過蘇苒之的時候一直垂著腦袋,害怕極了,好像她就是書中那吸人/精/氣的妖怪一樣。


    蘇苒之斂了斂眼眸,因為廟門口很窄,所以她難免和兩位書生碰到肩膀和胳膊。


    溫熱的觸感告訴蘇苒之,他們是真的人。


    等兩位書生進去後,蘇苒之才悄悄踩著周圍地麵走了一圈。


    那處吞食人的洞口已經不見,她暫時不用擔心掉下山洞被吃掉。


    既然如此,她就去會會兩位書生。


    膽小的那個見她跟進來,往牆根縮了縮,妄想用箱籠擋住自己。


    蘇苒之:“……”這麽一來,搞得她真的像鬼一樣。


    蘇苒之站在屋簷下,道:“兩位先生,我是人,有影子的。”


    國字臉書生膽子大,對抓著自己袖子的同伴說:“怕什麽,就算她真的是鬼,也沒有我高大,指不定我一拳就能打趴下。”


    頓了頓,他說,“我去看看,你別怕。”


    他出來一看,發現蘇苒之當真有影子,而且影子也是人。


    傳聞中,妖就算化人之後的影子還是本體,那就排除蘇苒之是妖、鬼了。


    蘇苒之悄悄打量這個廟宇,完全看不出裏麵曾經供奉的是什麽尊神。


    桌案上的雕塑已經完全空了,隻有牆上還垂落著不少梵文布條,她微微眯起眼睛,借著夕陽的光打量,發現自己根本看不懂那些符號。


    當真很難找到線索。


    蘇苒之隻能坐在兩位書生對麵,問著一些關於此處的問題。


    興許是她剛開始覺得國字臉男人有點麵善,在這種詭譎的環境下,蘇苒之並沒有直接把劍架在脖子上逼著他們回答。


    “先生們去京都趕考,為何會經過此處?”


    此話一出,麵前倆書生都驚呆了。


    就連那位確認她有影子的國字臉書生都錯愕不已,他遲疑著說:“……咱們的京都就在恭天府啊。”


    膽小的直接哭喪著臉,道:“我就說她不是人!”


    恭天府……


    京都?


    蘇苒之好歹是學過曆史的,如果她記憶沒有錯亂的話,把恭天府作為京都的朝代,可能得往前數個一千多年。


    所以她這是一腳踩進了一千多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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