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鬼們的突然示好是蘇苒之完全沒預料到的。


    不過, 即便如此,她對敲門鬼們的戒心也絲毫未減。


    別忘了,跟據不完全統計, 她們前幾日還殘忍的殺害了一隻狐妖和一隻兔子精。


    “難保她們臨場變卦, 咱們還是按照自己的計劃走。”


    蘇苒之眼皮撩了撩,秦無已經能會意到她的意思。


    她重新坐在桌邊,撚了一塊模樣精致的糕點,看了看, 又放下。


    對於敲門鬼送來的食物, 蘇苒之依然放不下心來。


    這幾天得靠辟穀丹來支撐了。


    秦無倚在牆上, 看著油燈下妻子瘦削的肩膀, 心中泛起一絲酸酸脹脹的感覺。


    別人隻當苒苒實力深不可測, 將所有的信任與托付都壓在她肩膀上。


    可誰又曾想過, 苒苒才是一個剛滿十八歲不久的小姑娘。


    她會累、會困、會嘴饞, 也會餓肚子啊。


    嶽父大人不知什麽時候說過的一句話突然冒出來――這丫頭啊,是個實心眼兒, 滴水之恩必定湧泉相報……其實我們都欠她的。秦無――


    秦無記得那時自己很小, 苒苒也才剛出生幾個月。


    她很少哭鬧,總是瞪大眼睛看著這世界, 還有周圍的人。見到風把樹枝吹得動一動,都會張大沒牙的嘴巴, 兀自樂嗬半天。然後給衣襟上流下一灘口水。


    那會兒嶽父在外不知道忙什麽, 嶽母身子不好不能碰冷水。


    秦無小時候沒少給苒苒洗圍嘴。


    這些‘過去’被塵封的記憶像開洪泄閘一樣浮現在秦無麵前。


    嶽父的話仿佛驚雷一般響徹耳邊,秦無, 你欠她一條命, 你要記得。


    當年幼小的秦無不大懂這句話的意思,以為是嶽父救了自己, 把救命的恩情轉接到他閨女身上。


    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可現在,在經曆這幾年的漂泊後,秦無再一次想起這句話。


    ――秦無,你欠她一條命。


    如果他神智不清時看到的東西都是上輩子發生過的,那麽最後到底發生了什麽變故?


    苒苒經曆了什麽,到最後他才會獨自一人坐在石桌邊上,凝水烹茶,苦苦等她回來?


    這些秦無都不知曉。


    蘇苒之沒有閉眼,但背後仿佛跟長了眼睛一樣。


    在秦無目中情緒剛變化一點的時候,她就說:“怎麽突然開始傷春悲秋?”


    秦無:“……”


    蘇苒之轉過頭,笑著補充:“現在正值初春,是個感時傷懷的好日子。”


    秦無的那點悲愴被她這麽一說,立馬飄遠了。


    不論過去發生什麽,這輩子他一定會保護好苒苒。就算……付出慘重的代價。


    他往前走兩步,坐在苒苒旁邊,點到正題:“那個頭部受傷的虎妖有問題。”


    仔細一想,最開始所有妖都不敢給蘇苒之和秦無開門,唯獨他受驚過度,用‘求保護、求救命’的代價來告訴蘇苒之和秦無被抓走後的具體情況。


    這個邏輯沒問題。


    關鍵點在於虎妖對生命的執著。


    蘇苒之也想到這裏,說:“如果一個不怎麽熟悉的同類在自己身邊慘死,自己害怕是理所應當的。但不至於在已經得知怎麽能避開禍端的情況下,還一直喃喃‘救命’。”


    秦無接話:“除非,虎妖和那隻死了的狐妖認識。”


    不僅認識,更有可能交情不淺。


    “對,不管是人是妖,同理心和代入感都是隻有在親近的人受到創傷時,才感觸的最深。”


    這也是很多雙生子或者父子、母女間,一方生病,另一方也感覺身體哪兒哪兒痛一樣。


    虎妖應該是因為跟狐妖關係‘非常好’,這才在狐妖死後,擔心自己哪一步沒做對,不小心也丟了小命。


    蘇苒之繼續說:“就我們所知的死去的妖來分析,一位是跟虎妖關係親密的狐妖,性別待定;另一位就是那兔子精的伴侶。我們暫時可以排除兄弟情,因為那兩隻鷹關係也很好,就沒見敲門鬼們對他們出手。”


    秦無說出了她的推論:“出事的,極有可能是伴侶。”


    蘇苒之提了鈍劍站起來,說:“我們去找那隻老兔子精。”


    她還有一個猜測,需要見到兔子精後再做判斷。


    兩人熟門熟路的走到兔子精臥房門前,其他妖嫌棄兔子身上騷味大不說,事情還非常多,經常要管這管那,沒有妖願意跟他住。


    這到方便了蘇苒之和秦無,兩人詢問後便進去。


    他們一左一右的坐在兔子精旁邊,說:“先生,我們來,是想知道您那位伴侶,究竟是怎麽失蹤的?”


    兔子精聽到‘伴侶’兩個字,並未有過多反應。


    隻是在蘇苒之說完‘失蹤’後,他才冷不丁的手抖了一下。


    蘇苒之眼睛微眯,看來,他真正的伴侶另有其妖。所以聽到那兩個字才沒有什麽反應。


    這次帶來參加婚宴的,極有可能是兔子精背著結發妻子勾搭的其他妖。


    “她、她不聽話,出門去了,我攔不住啊。仙長,我一把年紀了,實力也不強,惜命得很,外麵那麽危險,我勸大家不要出門都來不及,她出門後我也不敢找她啊……”


    屋內燭光昏暗,蘇苒之隻有小半邊臉上才能籠著那層微弱的光。


    可她的眼睛又很亮,仿佛聚攏了臉上的所有光一樣,打眼看去隻能注意到那雙清明的眸子。


    老氣橫秋的兔子精突然說不出話來了。


    他感覺自己被看穿了。


    事實也確實是這樣,因為蘇苒之撚起了他的一縷發絲,絲毫不給他辯解的機會,直截了當的說:“這裏的血跡你沒洗幹淨,先生。她是當著你的麵沒的吧?血跡濺了多少出來?嗯?”


    兔子精所有的莊重都繃不住了,整隻妖抖成了篩糠子。


    他招了:“是,這次山神婚宴,我是帶著自己的小情兒來的。她比我家裏的那黃臉婆好那麽多,聲音柔軟,身體柔軟,我想怎麽弄她都配合……”


    秦無將桌上的茶盞塞進這老不休的嘴裏。


    兔牙堅硬,兔子精還沒反應過來,就把茶盞咬碎了。


    碎瓷卡在他嘴巴裏、舌頭上,勾出縷縷血絲。


    兔子精本來就膽小,這會兒受驚過度,一下蹦出幾米遠,蘇苒之和秦無都沒來得及攔。


    但他不敢出門,吐出碎瓷後,隻能老實的招――


    “我跟白妹兩情相悅,敲門鬼前來敲門的時候,我們正在……”有前車之鑒,這回兔子精把‘親’這個字說得極輕,含糊道,“因為太忘我,沒注意到,便躲過一劫。”


    “事後,白妹想在房裏打洞,我們兔子都喜歡窩在漆黑的洞穴中,於是我們就從床底下開始挖土。這不知道觸犯了那條禁忌,被土中冒出來的白骨拉倒了地底。因為太害怕,我們變回原身來抵抗,白妹她、她實力太弱,被撕扯成碎塊了……”


    說到這裏,兔子精眼睛變為赤紅,痛惜不已。


    蘇苒之並不能跟他共通悲傷,也不給他傷心緬懷的時間,直接說:“那位姑娘在臨死前,告訴你在這裏必須保持人形,才不會死?”


    “這您都能知道……”


    兔子精喃喃,“您當真是神仙吧,您能不能――”


    就在蘇苒之以為他說‘複活白妹’‘找到白妹屍體’等的事後,她聽到兔子精滿含希冀的話:“您能不能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這話跟那頭虎妖的不謀而合。


    可是這隻兔子精場麵話說慣了,畫蛇添足道:“我這條命是白妹用性命換來的,我死了……她的苦心就全都白費了。”


    蘇苒之在他發表上篇大論之前,將桌上的另一隻茶盞往他嘴裏塞。


    這回兔子精學乖了,用牙齒虛虛的叼著茶盞,不敢再玩他倚老賣老的那一套。


    蘇苒之和秦無問到了想知道的事情,推開門出去了。


    另一邊,敖慶帶著梟火沿著走廊走啊走,走啊走,終於迷路了。


    “這條走廊明明連拐彎的地方都沒有,怎麽就找不到盡頭?”


    他們龍族幾個月幾年不吃也不會死,在這地方沒有性命威脅。他說話倒也中氣十足,絲毫不害怕。


    鳳鳥同樣可以辟穀,同樣不擔心死亡,但她還是比敖慶多了個心眼兒。


    “以咱們的腳程,走一日恐怕都能橫穿這座山了。現在卻還在半途中,肯定有古怪。”


    一龍一鳥掐著時間再兜了一天圈子後,敖慶終於忍不住:“再這麽熬下去,時間一長,我就感知不到仙長們的氣息,找不到他們了。”


    還不等梟火說什麽,敖慶尾巴就露了出來,溫和卻又霸道的將她推後。


    “鳥哥,我跟那幾萬年{醋溜文學-發最快}前的老朋友會一會。我就不信這幾萬年來,他修為能一直增長。”


    數萬年滄海桑田,就算是天道都不敢說一成不變。更別提普通的大妖了。他們能活下來穩住修為就算不錯;穩不住的,像龍鳳一樣不斷消亡、重生也算另一種活法。


    敖慶現在三千多歲,正當壯年,被逼到絕路上後倒也有膽子跟幾萬年前的‘老朋友’會一會。


    隻可惜‘老朋友’一點也不想跟傻龍交手,把他困在這裏不擾亂自己的婚宴,那就是山神的目的。


    最後就是敖慶一臉高人風範的將鳥哥保護在自己身後,頂著一張威嚴的龍頭,對著空氣無能狂吠半晌,隻能灰溜溜的變回人形。


    怒罵:“幾萬年了,居然學會耍陰招。”


    山神忍無可忍,隔空喊話:“嗬,還不是跟你學的。”


    敖慶臉色漲紅,暴怒:“……放、放屁!”


    “哎,你們龍族就是臉皮厚,轉世後就把自己當年做過的陰險事情絕口不提。”


    “我做什麽了我!我堂堂正正y-i條l0ng,行得正坐得端!”


    山神打龍打七寸,說話戳痛點:“除了愛打小報告?”


    別說,還挺押韻。


    “你、你……”敖慶‘你’了半天,腦海中終於蹦出一星半點畫麵。


    他那會兒年紀還小,就算是龍,身子也挺細,周圍的仙子平日裏沒事喜歡把他攤開放在桌子上,看看手腕有沒有他身子粗。


    隻要比他更細,那絕對就是‘身姿曼妙’的象征。


    可能是因為這樣莫名其妙的傷了小龍自尊,他努力的吃、吃、吃,還沒長長呢,先胖了幾圈。


    化形後成了一個虎背熊腰的壯碩小孩。


    如果說壯碩的小朋友隻有五歲以下,那一定是及其惹人憐愛的。


    但一旦身高超過一米四,身子骨敦實一點,就喪失了小兒憨態可掬的美。看起來胖大胖大。


    “都說龍族出美男子,為了豐富咱們天庭的物種,大人專門去龍族要了一顆龍蛋回來。龍族長老保證說他絕對好看,是龍族第一美男子的,怎麽就長歪了?”


    “女大十八變,這龍估計也跟小姑娘一樣,咱們且等他成年。”


    可七/八歲正是人嫌狗棄的年紀,再加上敖慶不符合仙子們審美,大家對他好歸好,卻並沒有事事躬親的帶著他一起玩。


    正所謂三歲一代溝,敖慶跟仙子們的代溝足足有幾個山澗那麽深。


    同齡的玩伴隻剩下屈指可數的幾個人。


    一個是白虎一族送上來的小崽崽,兩個是植物化形,還有三位是出生在天上的小仙童。


    後麵五個小孩子都各有各的好看,而敖慶和白禦則‘壯實’的十分類似。


    按理說,他們倆應該會成為好朋友的。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已經鬧騰的人嫌狗棄,兩個放一起,當真是反了天了。


    那會兒,他們把‘偷看仙子洗澡’‘打翻煉丹爐’‘差點被三昧真火燒死’的事情做全後,終於找到了新的樂子。


    “那位大人每到雨天都會離開一陣子,咱們去看看大人在幹什麽。”老虎白禦提議。


    敖慶有些虛:“我娘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得在大人麵前好好表現,我不敢。”


    “你當我娘就沒跟我說過這些?可你想要巴結人總得投其所好吧?我覺得吧,那位大人從來不表現出什麽特殊喜好,隻有下雨天才會特殊一點……她如果每個下雨天都出去,我想給大人當坐騎。”


    敖慶急了,他們這些小孩子說風就是雨的。白禦不過時暢想一下未來,敖慶就覺得他當真是大人的坐騎了。


    他連忙說:“你當坐騎,那我怎麽辦?我要是不被大人喜歡,回去後我娘一定拿尾巴抽我。”


    “抽就抽唄,關我屁事。”


    塑料兄弟情由此破裂。


    隨後,兩人成了互相使絆子的存在。


    白禦做什麽敖慶都要去打小報告,直到他們終於見到那位大人每次雨天出門見的對象。


    ――那是一個極為俊逸的青年。


    骨相極佳,皮肉更是精致,鼻翼窄挺,好看到讓敖慶這‘龍族第一美男’自慚形穢。


    “他身上有魔氣。”白禦說。


    敖慶驚呆了:“魔氣?那不是會害死妖的東西嘛?”


    “嗯。”


    敖慶問:“那……大人私藏魔物……這……”


    他打小報告習慣了,見到啥都恨不得檢舉一番,表示自己鐵麵無私、剛正不阿。


    白禦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整個天庭都是大人的,大人想怎麽來就怎麽來,其他人管的著嗎?還私藏,我看你把口袋你私藏的那塊糖趕緊扔掉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想要檢舉大人。大人是最最講規矩的,怎麽會養……養一個……魔物?”


    敖慶不解。


    白禦也不清楚,但他們都不敢多嘴,更不敢去問大人。


    回憶的畫麵戛然而止,不過,敖慶也能知道麵前這山神到底是誰了。


    “白禦,我隻是來找一位仙長幫忙,對你的事情沒興趣――”


    山神冷笑:“報告精的話不可信。”


    說完,他再也沒了音訊。徒留敖慶y-i條l0ng再次張開巨口對著空氣狂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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