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初春時節, 山外的冰雪才消融了一半,山體內部卻泛著陣陣暖意。


    微暖的風將白禦山神的那句話一字不漏的傳進焦急等待著的鬼新娘們耳中。


    有那麽一瞬間,她們懷疑自己聽錯了。


    又或者是山神大人被調包了。


    總之, 這句話、這語氣都不像是一貫沉穩威嚴的山神大人能說出來的。


    可那頭白虎身上的氣息又是鬼新娘們無比熟悉的。


    數十年的朝夕相處,讓她們不可能忘了山神的氣息。


    偏生山神大人都低聲下氣到這地步了,那個姑娘還謝絕他。


    ——不過,蘇苒之也知道這些盤旋著的漆黑小道外麵, 就有鬼新娘們在焦急等候。


    不管鬼新娘們是不是真正的白禦‘娶’回來的, 蘇苒之都不會在她們麵前下白禦的麵子。


    蘇苒之說:“這真不適合,白仙君。現在家裏院子稍小,容納不了這麽多……況且,日後我們應當不會一直在家。”


    具體道理蘇苒之尚在山洞內時, 就給白禦講過了。


    他現在是因為得了山神傳承, 才能免於徹底消亡。若是沒有這個神職鎮著,恐怕用不了一年,白禦就要因為年紀太大而灰飛煙滅了。


    白禦懂這些道理。


    可他到底是血肉之軀, ‘理智’和‘情感’發生背離時,越是知道自己該割舍掉情感,就越割舍不下。


    更別提, 想留在‘大人’身邊, 給她當坐騎是白禦從小到大一直以來的夢想啊。


    蘇苒之轉過身,前麵的敖慶和石頭人聽到他頓住腳步,也跟著停下來。


    黑暗中,她的眼睛像平靜的湖麵,無波無浪。


    這眼神跟數萬年前那誇小白禦‘做得很好’的大人如出一轍。


    蘇苒之說:“不過,歡迎白仙君偶爾來寒舍做客。”


    白禦剛剛落寞下去的眼神陡然亮起。


    不同於七日前追著石頭人步伐趕來時那不敢有絲毫停留耽擱的情況,現在一行人順著這蜿蜒的甬道往外走, 腳步都可以說是十分輕盈的。


    除了敖慶。


    自從意識到蘇苒之和秦無的身份後,七日了他都沒能緩和過來。


    整條小龍將石頭人的臂彎當窩,仿佛自己是在抱蛋,孵小龍。


    還十分理所應當的給石頭人提要求:“哎你個腿,能不能別抖了?你這樣我感覺窩塌了。”


    石頭人:“……”


    幸好石頭人脾氣軟和,不記仇,不然連著他之前氣勢洶洶大鬧的賬一起算,讓這條龍自己往外爬。


    隨著一個一個的轉彎,蘇苒之猛地意識到——這些彎道跟當初她和秦無在落神嶺,走出陣法的路線一致。


    “這是巧合嗎?”蘇苒之想。


    從小就夙病纏身,日後孤守過數千年的白禦心思敏感,對周圍一點點變化感知到了細致入微的程度。


    蘇苒之這邊氣息剛有些變化,他就察覺到了。


    白禦抬頭看向蘇苒之,隻見當年那個帶著魔氣的少年秦無已經拉起‘大人’的手。


    他說:“應當不是巧合。”


    夫妻倆的默契已經快要到嚴絲合縫的地步。


    敖慶窩在石頭人懷裏,不用看路,整條龍無所事事的發著呆。


    陡然聽到秦無開口,小龍下意識接話:“什麽巧不巧合?這話說得不明白,讓龍一頭霧水。”


    接茬完,敖慶才發現說話之人不是白禦,是那個僅僅用‘劍氣’就砍破它鱗片的人。


    一條龍登時屏息,尾巴尖都繃得緊緊的,僵成一根‘龍棍’。


    ‘鎊’的一聲從石頭人懷裏栽倒下去,把石頭人嚇了一跳。


    一副生怕秦無再次發難的樣子。


    但敖慶低估秦無了,隻要不針對他妻子,他脾氣都十分隨和。


    就算當麵罵他他都不會急眼。


    石頭人見狀手足無措。


    白禦矮身過去,將敖慶尾巴叼在嘴裏,寬厚的肉墊無聲的踩在石麵上,把他帶了出去。


    守在洞口的鬼新娘們看著山神出來,臉上沒有往日那種鬆了口氣的表情,而是如臨大敵的繼續等著蘇苒之出來。


    支棱著坑坑窪窪石頭的洞口上方先是出現一個骨節分明的寬大手掌,伴隨著一聲‘小心’,蘇苒之彎腰從山洞裏走出來。


    緊接著秦無跟在後麵出來。


    一出來,蘇苒之就見站成一窩窩的鬼新娘們麵色複雜,她微微挑了挑眉,倒是未做過多理會。


    她還在思考這陣法一樣的甬道到底是要做什麽。


    白禦見到這群新娘子們時頭都要大了。


    雖說他在裏麵跟蘇苒之解釋了一番,但這會兒大家同時出現,白禦還是感覺左支右絀,手忙腳亂。


    再說新娘子們即便不是他要娶回來的,可這幾十年來,他跟這些女子們也不全然是陌生人一般的相處。


    在那股寒毒沒有侵害他的時候,白禦偶爾也會以朋友的立場跟她們吃吃茶、說說話。


    在白禦看來,這些女子們也都是可憐之鬼。


    大部分姑娘們出身其實不算好,經常小小年紀就要照顧幼弟幼妹,家裏雜活兒都得幫襯著做。


    ——這也是導致她們的手形不如大家閨秀一般‘小巧可愛,溫軟富貴,若削蔥根’。


    蘇苒之從小練劍,會拿筷子的時候就被親爹要求拿著小劍在院子裏像模像樣的劈斬。


    因此指骨比一般姑娘們要長一點。


    而鬼新娘們的手跟她相似,至於皮膚的細膩程度,慢慢能調養過來。


    這便是那股寒毒對此執念深重的原因。


    思及此,白禦沒敢回頭悄悄去看蘇苒之的神色,他毛發根部正沁出虛汗。


    如果那寒毒隻帶回來一個鬼新娘還好說,可能算真愛。


    但這麽一堆女子,再加上大人還在旁邊,白禦覺得自己一個沒處理好,就算玷汙了大人,也傷害到了這些女子們。


    白禦斟酌著開口:“多謝姑娘們在我精神不穩的時候助我一臂之力,蹉跎了你們的年華,白禦深感慚愧。稍後我助姑娘們投胎,並且會將你們助我的事情告知於城隍爺,盡量讓你們下輩子投胎到一戶好人家。”


    乍暖的山體內驀然出現一股大風,將鬼新娘們的蓋頭一個個刮開,露出下麵那妝容精致的麵容。


    “山神大人?”


    “送我們投胎?”


    有個看起來滿臉稚氣,應當才二八年華的小姑娘憤怒的指著正在思考事情的蘇苒之,怒道:“您是因為她,才不肯要我們的嗎?”


    突然被點名的蘇苒之回過神來,眼神中有一瞬間的迷茫:“……?”


    秦無皺起眉頭。


    白禦對苒苒沒有男女之情,那麽白禦要給這麽多鬼新娘們安排後路,其實完全可以等到他和苒苒走後再說。


    白禦聽到這話,一個頭有兩個大。


    他很想強勢的送她們投胎,但到底是他虧欠這些鬼姑娘們在先,這會兒好歹有些沒理。


    蘇苒之平生最不喜歡吵架。


    此前在天問長,當時她還沒有什麽實力,麵對爭吵都是能避則避,避不開就拿劍快刀斬亂麻的了結。


    她發現這裏不是一個思考那通道線路的好地方,於是打算跟白禦道別,帶著敖慶和鳳鳥回家再說。


    白禦深吸一口氣,將自己變成小時候的樣子——大概隻有人小臂長,高度剛過人腳踝一點,又小又矮。


    他壯著膽子撲倒在蘇苒之腳邊,說:“我隻是大人養過的一隻獸寵,不是你們想象的那種……感情。”


    鬼新娘們全都愣住了。


    一無所知的敖慶最開始也被鬼新娘們怒指蘇仙長的事情驚呆了。


    他更加震驚的是這麽多年來,自己居然完全沒看出來白哥對大人有那樣的感情。


    還有,去年十月他僅僅提出一句‘雙修’,都差點被秦仙長宰了。


    像白哥這樣暗搓搓搞了一堆‘替身’,恐怕秦仙長的魔氣已經壓製不住了。


    不過敖慶這條龍雖然神經大條,感知力還是很準的。


    他覺得白禦對大人沒有男女之情,果真就是沒有的。


    他白哥一番行雲流水的動作,完全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縱然鬼新娘們心中一萬個不信,這會兒也被震撼到說不出話來。


    敖慶原本跟‘龍棍’一樣直愣愣的杵在地上,見蘇苒之和秦無要走,立馬跟著蹦過去。


    鬼新娘們才認出,這條不足三尺長的‘細杆’,居然就是方才那叱吒風雲,將此地攪了個天翻地覆的大龍。


    大龍仿佛忘了自己還會飛,他一邊蹦一邊喊:“大人,等等我啊——”


    鬼新娘們:“……”山神大人所說的,居然是真的……


    白禦一直送蘇苒之一行到最外側的山上,臨別前,蘇苒之遙遙給他指了指自家的方向。


    不再頭疼的白禦目力極強,看到大人院子確實不大,但裏麵不僅養了一匹馬,還有一隻半大不小的小老虎。


    白禦酸溜溜地想,果然,老虎長大了就不可愛了。


    不配被養著了。


    蘇苒之也是沒想到鬼市上遇到的重嚶和其母親居然在這會兒來她家造訪。


    配著白禦幾乎冒酸水的眼神,她感覺自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重嚶的母親實力不低,她感知到山上有龐然大物在盯著自己。


    愛子之心拳拳,就算自知不敵,她還是一下變回虎形,將孩子擋在身後,並且轉頭對著山上視線傳來的方向呲牙威懾。


    此番動作行雲流水,原本注意力僅僅在小老虎身上的白禦再次怔住。


    他看向蘇苒之的眼神由酸轉化為受傷——您家院子是不大,可裏麵塞了兩頭老虎一匹馬!


    稍後還將塞進去一條龍和一隻鳥。


    白禦腦海中驀然浮現一句話:“虎不如新,人不如故。”


    蘇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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