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華年,字思仁,北方闔城段氏長子。


    長夫人所生頭胎比是眾星捧月,方及周歲便宴請眾人,讓這段家小少爺周歲抓鬮。桌上所擺之五,無非有尺子,《三字經》,毛筆,金釵等物,這孩童偏偏對這些玩意兒不感興趣,徑直爬向了一把西域短刀,那刀通透,刀麵鑲金,握柄之處有一顆巨大的翡翠點綴,翡翠周邊則是米粒大小的珍珠,即為富貴之相。眾人皆感歎,但是不愧為習武世家,大公子也頗有慧根,段氏後繼有望。段老聞後大喜,宴請三日,無論商賈賤民,但凡經過段府門庭便可喝酒吃肉與段老同飲。一時被闔城人民傳為風談,抓鬮宴請之熱度教人們足足討論了數月。而看客之心總會起伏,人們反倒開始擔憂這段家公子出生即被給予厚望,若今後行為稍有不減,豈非淪為笑柄?


    不過並非如眾人所想,段華年還算茁壯的成長,長相算是可人愛憐,天資聰穎超於常人,自家承辦了武備學堂後便入學堂學習。


    這武備學堂原是段老向上頭報備了才批準成立的,旨在為上頭提供能文能武的上等優才。能在其中讀書之人,無非是世家公子,段氏宗親。但偶有例外。


    段老多妻妾,其中薛姨娘頗得段老寵愛。這娘們兒再三纏著段老,才破例將自己的侄兒李璞送進了學堂。


    這姨娘生性也是蠢鈍,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便覺得得了庇護,覺得段華年年幼可欺,便叫自己的侄兒不必多讓著,吃食上,若是短缺,盡管問段華年要了補上,橫豎姨娘是段老的枕邊人,量他段華年年少不主張,也不會惹起什麽事端。


    李璞倒也真是狗仗人勢,入學堂第一件事便是兀自改了姓氏,喚自己段璞,隻說是段氏遠親,叫眾人不可怠慢輕視了自己。自此便故作威式,屢次想要找段華年的麻煩,不是尋人將其圍住搶走身上銀兩,就是私自將其作業塗改謄抄,一時威風無限,倒真像段家的主子。


    這日,教書先生放才放了課,李璞便叫了幾個素日不上進的公子哥把段華年給圍住,欲行勒索。“公子爺,賞點錢給你哥吃飯,今兒我聽我姑姑說了,你可從大太太那兒拿了不少好家夥,一起給兄弟們分分。”


    眾人哄笑,便要上來拉扯段華年的衣物。


    “狗娘養的玩意兒還敢這樣和咱們少爺說話!當心我稟報了老爺夫人刨了你祖墳!”段華年旁邊的陪讀小廝喚作小一,隻見小一一把打開了那些紈絝子弟的手,擋在了段華年的麵前,怒不可遏。


    “挖祖墳?你爺爺我段璞!姓段!挖老子的墳就是刨你段家太爺爺的老窩!告去啊!你看看老爺夫人到底抽了誰的筋!”那李璞倒是夠不要臉的,上來就是給了小一一巴掌,又一把把他踹開,直麵段華年“老子告訴你,我姑姑,是你老爹麵前的大紅人!要不是我姑姑人美心慈,常常在老爺麵前提起你娘倆,就憑你這樣的貨色,老爺能記起就不錯了。乖乖東西拿出來孝敬你爺爺,少一頓打。”


    “我家公子千金萬貴的!我們大奶奶是正房之主!見我們公子不與你計較,你們就欺人太甚!”剛才那一腳踹的著實是狠,小一從地上慢慢伏起,吐了口血沫。


    “艸你奶奶的我還治不了你了。”那段璞暴虐,擼了袖子便上去實實在在的給了小一數十拳,拳拳在肉上,小一那原本幹淨清秀的臉,瞬間腫了起來,嘴角已有可怕的血溢出,可他依舊咬緊了牙關,大吼著“我家公子...千金萬貴...你們這群畜生...我定要告訴老爺...”


    “啪”段華年從內襯裏掏出了一錦繡的錢袋,扔在桌上,冷眼望著李璞。


    “這才像話,廢了你段璞大爺這麽這麽長時間”李璞拎了錢袋,拍了拍段華年的臉,笑眯眯地招呼著那些紈絝子弟們“走,下午咱們去那場子好好玩上一番。”


    於是,眾人簇擁著李璞,嬉笑怒罵,一一出了門,李璞還不忘走前再賞小一兩腳,朝小一臉上啐了幾口濃痰,便白著眼走了。


    段華年拿了帕子連忙幫小一拭了汙垢,扶小一坐了起來。


    “少爺為何不敢聲張啊?那李璞分明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物,擅自改了咱們段家的姓不說,全仗著自己姑姑薛姨娘欺辱您,如今又被搶了吃食的銀兩,少爺完全可以和老爺夫人講了出口惡氣!”


    “父親忙於公務,如今還未回來,母親一心禮佛,若他知曉,畢竟神傷,所以聽不得這些事,你我在忍耐幾日隻等父親回來,必定給你討回公道。”


    “小一倒是無妨,隻是公子這幾日怕是又要餓肚子了。我隻是被公子打抱不平罷了。”


    “他們搶的不過是銀兩,並無大礙,下午你就回家歇歇去,我一人無妨。”


    那小一聽聞,自然是百般個不情願,但奈何公子萬般堅持,隻好各退一步,小一先回府歇息包紮,兩個時辰後再來陪讀。


    段華年是叫了車夫送小一回府的,但小一這一回,竟沒有再回來。


    段華年隻道是小一傷勢過重,在府中療養方才沒有去,但晚詢問下人,小一竟然一日未歸,差人沿街尋了幾十回,才在鮮有人知的弄子裏找到了小一的屍首。


    縱然段華年堅強,但也畢竟年少,瞬間跪倒在地痛哭不已。小一死狀確實慘烈,頭發皆斷,身上大小傷痕深可見骨,幾乎是體無完膚,脖子上的勒痕幾乎將那頭顱勒斷,雙足皆以不可能擺出的姿勢擺放著,明顯是被人挑斷腳筋,打斷骨頭所致。如果說是自殺,萬萬不可能,這分明是被人所迫害!


    小一自小便是同段華年一同長大的,多年的玩伴雖為下人,但畢竟感情深重,慘遭如此毒手,叫他怎能不恨。至於是誰人做此,段華年心中已有了揣測。


    揣測並沒有持續太久,翌日上學之時,他孤身一人,李璞等人便圍過來,擠眉弄眼,譏笑著打聽著那小一的下落。段華年心中的揣測已坐實一二分。


    先生放課後,學堂裏依舊熱鬧非凡。李璞自然是最為喧鬧的那一個,看來他又得了些什麽新鮮玩意兒。


    “璞哥璞哥,給我們瞧瞧嘛!”“嘖嘖嘖不愧是璞哥!”


    段華年尋著那些紈絝的聲音望去,李璞站在桌子上,手裏攢著一塊帕子,那帕子上血汙點點。


    “告訴你們,這個是我花了大價錢,拍下了那窯子裏未**的小儷,這可是那丫頭的貼身帕子!”李璞倒也不覺得羞澀,在學堂之上講出這些淫穢之語,那些個世家子弟,有的隻覺得難堪,匆匆捂耳,逃了出去,還有的隻覺得香豔,想叫那李璞再多多講幾句。


    “璞哥!那,那血汙是?”


    “笨蛋玩意兒”李璞一躍而下,拍了拍提問那人的後腦“自然是初夜的處子血啊!”


    “哈哈哈哈哈...”


    眾人哄笑,繼續問李璞那些閨房秘事。


    段華年隻覺空氣稀薄,不能喘氣,匆忙收拾了東西逃離。


    那帕子,那帕子,那帕子。


    段華年隻覺得胸口幾欲炸裂,那帕子是段母縫製,段母擅女紅,那帕子上的幽蘭是用少有的孔雀翎線縫製,普通風塵女子怎會有如此金貴的針線?


    這帕子,段華年自幼貼身存放,不曾示人,唯獨昨日小一受了傷,拿出來替小一擦拭傷痕的,隨後便一直由小一隨身帶著,若非昨日小一半路回府被李璞所截殺,那帕子怎會到他的手上?


    是李璞殺的。


    段華年的腦中浮現這句話,身形有些搖晃,步履都不穩健了。


    是他殺的。


    滴答,滴答,滴答


    悶雷突然轟隆作響,伴隨豆大的雨滴,灰色烏雲幾乎要壓到人的臉上。


    段華年沒有撐傘,就這樣一步又一步的在街上走著。


    他在責怪自己,似乎是責怪自己一時隱忍讓小一喪了命,有似乎是狠李璞狗仗人勢,他的臉上已然全是雨水--或許還有淚。


    他開始質疑一直以來的家訓,和一直以來的所學的聖人之書。仁義禮德,忍讓退步,君子之道這些似乎在暴麵前一文不值,好似以卵擊石。父親常說習武之家亦要有儒雅誌氣,但他似乎還是不能理解,與其說不能,不如說理解的太過。


    忽然,雷聲大作,一道紫金色的電光在天邊劃破厚重雲層,照的段華年的麵龐略顯猙獰。


    “仁義不可為,唯有以暴製暴”


    “誰幹的?!”教書先生的戒尺劈裏啪啦敲打著講台“到底是誰幹的?!”


    隻見學堂四壁皆被人用筆墨塗鴉,聖人的石像,學堂的卷宗,教書先生珍藏的宣紙,更讓人驚愕的是上頭親筆禦賜的牌匾“武備學堂”上也被破壞塗改。


    “破壞古籍,塗改聖人像倒也罷了,尚可修複,唯獨這牌匾!你們可知這牌匾是誰人所提字啊!若是傳了出去,這可是要掉腦袋的事啊!”那教書先生的戒尺被活生生拍成了兩半,學堂內鴉雀無聲,眾人都惶恐不已。


    “是..是段華年!段華年幹的!”喊話者畏畏縮縮地從李璞旁邊站出“小的是璞公子的陪讀,昨日放了學,我家公子突然記起還有書籍落在講堂,便讓小的來取,小的親眼所見!是段華年!是他在講堂裏亂塗抹!一邊塗著還一邊咒罵...”


    “混賬東西!”教書先生拍桌指著那小廝“這等事情容你亂說!”


    “小的沒有亂說!”那小廝噗通跪下,“小的亂說天打雷劈,一輩子沒種,小的是親眼所見!”


    “那你不妨說說段少爺昨日是如何作亂的?”教書先生走上前去,眼中全是狐疑


    “是...是...段華年段少爺他,見四下沒人,就段自個兒抽屜裏拿了筆墨然後就塗抹..然後還砸牌匾撕書卷...”


    “嗬嗬”段華年冷冷笑著,眾人皆轉向了他,你說我拿了我自己筆墨塗寫?還砸牌匾?”


    “是...是!”


    “先生還請看”說著段華年便拉著教書先生前往查看被塗抹的宣紙“我們段家宗親所用筆墨皆為上賜,含麝香,冰片,梅片,金箔,若是顧某自取筆墨書寫,先生隻需問一問這紙上可有墨香。”


    教書先生湊近嗅了嗅,又用手沾了放於鼻下嗅氣“隻有,較為厚重的膠味,不曾有香。”


    “先生在看這墨的質感,黝如漆,輕如雲,清如水,渾如嵐,墨僅僅黑是不夠的,這宣紙上的墨呈青,且無光澤,顯然配比不算精,墨膠過重,宣紙上字跡明顯阻滯不暢。段家禦墨呈紫光,斷不會書寫如此。”說完段華年去了自己的墨開始研磨,在宣紙空白處書寫,果然流暢無比,紫光流溢,麝香清幽“武備學堂多段家子弟與名門公子,所用筆墨不會過於劣質,除非是旁門人士。俗話說好墨紫光為上,黑光其次,青光為最劣,世家子弟斷不會用此劣質墨,隻是另取宣紙,讓眾人取出自己筆墨,在宣紙上謄寫比對,即可尋出肇事之人。”


    那小廝聽罷,似乎跪不住了,連連磕響頭。“少爺饒命,少爺饒命,先生饒命啊!小的也是被逼迫的!”


    段華年放下手中宣紙“你且知道些什麽,速說實話,否則有你好看。


    那小廝埋著頭似乎有抽泣之狀“是我家少爺...我家少爺素來看不慣段少爺,於是讓小的來陷害段少爺,小的本不想的...”


    “狗娘養的畜生”那李璞氣急敗壞“滿口噴糞!老子什麽時候幹過這事?你說!是不是被那姓段給收買了搞我?”李璞站起便要打小廝


    “來人把他給我捆了”段華年一身令下,各家的家仆陪讀紛紛上前去製服了李璞,拖著他出了門


    “段華年!你個死豚!你他娘的陷害你爺爺!我段璞遲早弄死你!和弄死你那沒娘養的陪讀狗腿一樣掐死你!”


    眾人一聽開始竊竊私語,段華年已暗暗攢緊了拳頭。


    “怪不得最近都不見段少爺的陪讀了,原來真是被那段惡霸給...”


    “什麽段啊,他叫李璞,這狗,還不是仗著自己姨娘爬床功夫了得,真當自己是段家子弟了。”


    “怪不得那日說好了要去玩上一遭,他隻對我們說,要好好搞一搞那小一,我們當他是玩笑,誰知....”


    “這種事情都敢隨意誣陷顧公子,活該啊他李狗...”


    ...


    ....


    眾人議論紛紛,教書先生忙拍著桌子“肅靜!肅靜!今日先散了散了,明日再抽查功課!”


    “先生,這事畢竟由我而起,他李璞素來看我不爽,可否讓我帶他主仆二人至段府,父親近日要回來了,我也好和父親商議。”


    那教書先生最怕惹事,巴不得有人主動應下這事,聽段華年如此說來,自己倒是可以推卸責任輕鬆一些,忙笑著答應下來。


    “押回段府,好生盤問。”


    一盆冷水澆醒了被打暈了數次的李璞,他手腳被縛,捆在牛棚裏。


    “你大爺的,放你爺爺出去!我姑姑可是你家老爺身邊的紅人!”李璞掙紮著


    “紅人?你還真有臉說,他不就是薛姨娘麽,姨娘姨娘終究是個粗使的下人,連妾都不是,你到在這犬吠,誰給你的膽?”說完又是一鐵棍敲在了李璞的肚子上,直打的他幹嘔,“我們家少爺吩咐了,安心伺候著。李少爺可還滿意呀?”


    那李璞速來好吃懶做,一身膘肉自然是吃不消打,才三兩棍已是屎尿橫流,言語不得。


    “我家少爺大人大量,不想和你多計較,你倒蹭鼻子上臉,真以為我們家少爺好欺負是吧。記住了,到底誰是主,誰是仆。咱們家少爺可是日後段家的主子!”


    又是一棍,隻聽得肋骨哢嚓幾聲,根根斷裂,戳出了皮膚。


    “你辦的好,給你這些錢,可比你在姓李的手下掙的多。日後安分些,夠你用的了。”段華年拎了兩袋沉甸甸的銀兩,交與了李璞的小廝。


    那小廝哈著腰,諂笑著道謝“多謝段公子,多謝段公子,但是我還是問問我家李少爺...畢竟您也知道,小的幹這事兒的確是有昧良心...”


    “同窗一場,我不會為難他。你也不必過於自責。”


    “多謝段少爺了!那小的即刻就回鄉下去


    段華年攔下“且慢”


    那小廝愣住了“段少爺還有什麽吩咐”


    段華年道“小....我那個陪讀的下人是被李璞..?”


    那小廝還在數著銀兩,掂量著錢袋的重量,被段華年這麽一問,倒也不假思索地回答著“是啊,那仆人也是骨頭硬。打成這樣又不叫,愣是不斷氣。我家李少爺吩咐著我,使勁掐的脖子,我手都差點勒斷了.....段少爺還有別的事兒?沒什麽事的話,小的就先行告退了。”


    段華年沒有言語,站在原地,等那小廝離了遠了,轉身對身後的仆人吩咐著


    “處理幹淨些。”


    ......


    李璞被關押已有了三天,這三天可叫段母和段華年厭煩,原是那薛姨媽和李璞母親鬼哭狼嚎上了門,跪在地上求放人。


    “母親最喜清靜,這兩人日日在這裏嚎叫,母親的確是受累了。”段華年替段母倒了杯清心的淨茶。


    段母隻揉著太陽穴,緊皺著眉頭“爹爹就要回來了,定是不能讓你爹爹瞧見這場麵的,現在你爹不在,家事是自然由你主持著,你也不必事事過問我,自己覺得能辦就去辦吧。”


    這是一仆人推門而入,跑至段華年跟前道“少爺,處理幹淨了。”


    段華年沒有看那仆人,隻沏茶“嗯,李璞呢?”


    “命挺硬的,肋骨打斷了四根腳筋,手筋也挑斷了,不過按照少爺吩咐,留了口氣,現在還能講個話,吃個流食,不過下半輩子定是個廢人。”


    段母忙揉著胸口,讓服侍的人攙扶著起來“華年啊,我聽不得這些東西的,你快快讓他下去。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段華年使了個眼色,那下人得了意點了點頭,正要退下,顧母突然說道。


    “唉,李璞這孩子,到底貪玩,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個模樣,可叫人擔心的。”轉向下人,似乎麵露愁色“如今傷成這樣,不知那薛姨娘,和李璞生母可知道啊。”


    段華年微微一笑“自然是不知的。”


    段母又揉著心口“那還是慢慢告訴她們,才不傷心呐。”


    那仆人亦聽懂了主人們的意思,轉身前去門廳。門廳處爆發了更為喧鬧的哭喊聲,不一小會兒即轉為了沉寂。


    “哎,阿彌陀佛,可憐人啊,我真是聽不得這些啊....”段母拿起了佛珠碎碎念叨著。


    段老回府日恰好是武備學堂結課日,段老見長子華年越發出落得氣宇軒昂,問答功課也是絲毫不慌亂,越發欣喜,賞了一大堆古玩,並讓段華年喚了段母來書房,一家人敘敘。


    段母自然是欣喜異常,鮮見的梳妝扮了一番,覺得自己穿著得體,方才步入段老的書房。


    “老爺風塵仆仆歸來,回來第一件事便是念著華年,老爺是真疼年兒。”


    段老瞧見夫人略施脂粉倒也風韻猶存,更添了兩分喜悅,將舟車勞頓之苦拋於腦後。


    “如今我也年邁,今後官職是得咱們年兒襲的,看年兒如此上進我倒是安心了。聽說教書先生還誇他功課做的好。不枉費夫人的苦心栽培了。”老爺摸了摸胡須,突然問道:“怎不見薛姨娘和他侄兒?今日學堂結課,怎麽他們不來拜見?”


    段母與段華年相視一笑,段華年起身為父母添茶,段母則娓娓而言:“說來倒也可惜,薛姨娘那位侄兒本是個伶俐人,誰知學堂裏世家子弟多,總會有幾個不上進的,薛姨娘的那位學了壞,混跡賭場,聽說近日沒錢還債,被人打斷了腿,阿彌陀佛...”說著段母又做數珠狀。


    段華年添茶,接過了話茬:“母親仁厚,叫人花了重金將他贖了出來,保全了性命,還差人送了人參等物滋補。”


    “哼”段老哼了一聲“這等廢物,不救也罷”轉而握住了段夫人的手,情意綿綿“你就是太過心慈,焉知人家薛姨娘的性子,是否領你的情...”


    “父親倒說中了,那薛氏收了錢財藥物,還在後院天天咒罵母親,母親為此還大病一場!”


    “年兒!別說了!咳咳...”段母做咳嗽姿態,段老臉色已沉。


    “不!我要說”段華年跪下,聲音顫抖“母親久病還有原因,是這薛氏日益不滿,竟然差人跑去學堂毀聖人像,塗改卷宗,更有甚者,砸毀了上賜的牌匾!華年一直隱忍,平日裏縱然被欺辱也隻當是天欲降大任於身,而這樣藐視上賢,年華實在難忍!”


    “混賬!”段老怒不可遏,“怪不得你教書先生言辭閃爍,說是學堂出了變故!竟叫這等妒婦撒野!”


    恰逢有婆子來報薛姨娘請老爺過去。


    段老直接砸了杯盞,“混賬!昔日寵愛她,隻覺得此人還算安分,如今看來真是大錯特錯!藐正主,砸武備,實在難忍,區區賤命,居然還要我移步小敘?!”眼見著段老要從書架上拿了刀,忙被段夫人和段華年攔下。


    “老爺!萬萬不可!”“父親三思!”


    段夫人淚流滿麵,跪倒在地“老爺不見她便是,若真是厭惡,大不了趕出去,老爺方歸,疲憊未消,萬萬不要為了一界賤婦動氣,傷了身子!”


    段老歎著氣,頻頻搖頭,在屋內踱步。段華年扶了段母坐下,安靜的在一旁為段母捶背。


    “上頭賜匾,毀壞罪重,段家留不得她,讓薛氏自去武備學堂了斷了吧。至於上頭,我去斡旋。”段老道。


    那傳話的婆子應了聲,便匆忙退下了。


    薛姨娘這兒,本想仗著老爺還有幾分掛念,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必能讓老爺憐愛。到時候在老爺麵前幫侄子說幾句,老爺定會為她做主,好好懲戒一下段華年,給侄兒討個公道。但蠢鈍終歸是蠢鈍,自始至終,薛氏都沒有擺正過自己的位置,姨娘可以有千千萬,她不過是揮之而來呼之即去的那一個,把自己看的太高,總不會有什麽善果。


    “老爺要我死?”那薛氏聽了婆子的話,瘋了一般,拎起了裙子就要往書房衝,被人攔下,“你們算什麽?敢攔我!定是你們害我!老爺舍得我死?我告訴你們!等我回了老爺,要你們好看!”


    “薛姨娘,你可長點心吧,咱們看在老爺麵上,才喚你一聲姨娘,別真把自己當主子啊。”


    “是啊,您再金貴當年也不過是三百個銅板買來的粗使,和咱們有啥區別。”


    薛姨娘直直的仰著頭,鼻孔粗喘著大氣,“我不信,我要去見老爺!”


    “老爺忙著和夫人少爺敘舊呢,你個騷貨算什麽玩意兒啊,還要見老爺?”那婆子一巴掌打的薛姨娘發髻全散,糊了半張臉的胭脂。婆子招了招手,下人們便拽著薛姨娘要朝武備學堂去。


    那薛姨娘掙紮再三,扯著嗓子喊叫著“定是大夫人害我!定是大夫人害我!大夫人害我和我侄兒!我要找老爺!老爺能為我做主!”


    那婆子聽不過,又是啪啪啪數個巴掌,打的薛姨娘鼻青臉腫“堵了她的嘴,老爺才回府,別讓這婆娘叫喚,晦氣!”


    下人才要捂住薛姨娘的嘴,被薛姨娘狠命一咬,押送的下人直疼的哇哇大叫。眾人一驚,手上一鬆,那薛姨娘自行掙脫開,披散著頭發,光著腳便要往書房衝,那婆子見狀氣的直跺腳,“廢物啊你們,吃什麽的!快抓了原地亂棍打死!”


    眾人方才緩過神來,忙去拉扯,薛姨娘的衣物淨被撕碎,頭發亂如稻草,雙手雙腳皆被控製住。那婆子也不管了,令了眾人拳打腳踢。約摸了四分之一柱香的時辰,薛姨娘便倒在地上,直挺挺的伸著腿,口吐白沫,再沒了動靜。


    婆子捏著鼻子,直擰著額頭,朝那屍首臉上吐了口唾沫


    “晦氣”


    十年後,黎城,肉攤老板支起了棚子,閑散的人們又開始聚了了起來,喝茶嘮嗑。


    “聽說啊,咱們黎城新來的將軍,可了不得了!手下有一隻軍隊喚作 虎軍 ,所到之處是片甲不留!”


    “我也聽說了,可是那位江湖人稱 閻羅虎 的?”


    “對對對!就是他,下手忒狠,虎軍所到之處,不留戰俘,不是被坑殺就是...”


    “噓,慎言!畢竟是朝廷欽點的,聽說是闔城那兒姓段的那戶人家的公子哥。”


    “他段家一直都是和朝廷聯係密切的,升官的時候,準賞戴花翎,你看看光這優待,什麽背景啊!”


    “那段老因公辭職,他兒子襲了他的位置,從闔城調過來的,帥軍駐守咱們黎城。誰不知咱黎城接壤皇城呀,這下,段位大帥可有油水撈咯!”


    “可不是麽!不過我聽發報的人說啊,雖然這段大帥出手闊綽,曾經為了僅一麵之緣的歌女,買下了整棟豪宅。但你要說他為人方麵,就是抓不住什麽把柄。那些發報的也隻能說買下豪宅,全靠他段家財力雄厚。”


    “切,不過是那些個傳報的膽小如鼠,怕惹什麽禍罷了。”


    “不過這段公子幕僚多能人,為賢則舉,誒誒,我可打聽到了,那大名鼎鼎的伍十副官亦是當年段大帥拾得的。說不定咱們幾個過去也能給收留了呢。自此升官發財平步青雲!”


    “癡心妄想吧,哈哈哈哈哈....”


    屠夫手起刀落,又是“哢嚓”一聲,刀鋒入砧板,豬骨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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