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戶的車到了,瓊花嚴炎拜謝了婆婆,帶上東西,確保四下無人,匆忙溜上了車。


    婆婆望著他二人,隻是歎氣。


    “荒唐啊,真是荒唐。”


    遂而轉身去了前頭。她婆婆縱然喜愛瓊花,但是也不曾失了原則。


    她明白自己不過是個下人,是服侍瓊三娘的,而非她瓊花一個人的婆婆。


    她生在瓊花莊,在此間已是數不清多少日了,什麽風浪沒有見過。


    但是嚴炎一到,給瓊花莊平添了這樣多的禍端。


    若如嚴炎所說,他是逃婚而來,那麽平白的瓊花莊要與嚴家莊和袁家結仇,日後的酒莊生意還要怎麽做?


    加之被人聽到,傳出了類似:瓊花莊小姐生性風流,竟然夜半與情郎私奔什麽的流言,對瓊花的清譽也是折損的。


    她這樣年邁之人,也接受不了這樣的行為。


    終於,她走上了高台,步履蹣跚,跪倒在了瓊三娘的麵前,渾濁雙目滿是淚水。


    “老奴無用,小姐同嚴家少爺私奔了,還請莊主立馬派人去後山,還能追回。”


    “什麽?”


    瓊三娘手中的茶杯碎落在地。


    一切如婆婆所言,農戶送來了這月的米糧和菜,瓊花和嚴炎給了農戶一些銀兩,便成功躲到了農夫的車裏頭。


    兩個人裹上了厚厚的襖,就這樣蜷縮在一起,沉默了片刻,兩人像是計謀得逞的小孩一樣,克製不住笑了起來。


    “你打算出去了做什麽呢?”瓊花望著他,她第一次走出瓊花莊,隻覺得外頭的一切都是新鮮的,沒有任何枷鎖,也沒有任何負擔。


    “誰知道呢?”嚴炎將自己的手搓熱,把瓊花的手包裹起來,“總之先找個住所,要先同我夫人把這個婚給結了。”


    “你個,呆瓜!”瓊花笑著彈了一下他的額頭,“不過,你穿紅色,很好看……”


    “好看麽!”嚴炎撓了撓腦袋,“我覺得我身上這身不好,到時候我要重新扯布料做一套。”


    “話說,你怎麽逃出來了呀?”


    “啊哈哈哈,我呀,”嚴炎賣了個關子讓瓊花猜,但是瓊花猜了數十種方案,都不對,嚴炎隻能如實相告。


    “便是這樣咯,阿火嘴巴緊,應該能給我拖延不少時間,所以嚴家的到現在還沒找到我。”


    “倒是,連累了你的那位朋友了……”想到阿火可能會被責罰,瓊花覺得有些不安,“我們這樣,的確是讓不少人受到了牽連,比如那位袁家小姐,還有阿婆……”


    “瓊花,”她的肩被嚴炎摟住,“正因如此,才要連帶著他們的一份,更好的去追求我們自己的生活。”


    突然,嚴炎似乎想到了什麽,拍了一下大腿,“我的騾子!”


    “嗯?什麽騾子?”


    “啊……我是騎著騾子來的,還拉在你莊外呢!”


    “噗!”


    瓊花才想笑著吐槽,隻覺得原本行駛的車子猛地停了下來,車身劇烈的抖動起來。


    “出什麽事了?”瓊花有些害怕,被嚴炎捂住了嘴。


    “噓,別出聲……”


    農戶駕的馬車就這樣不再前行,躲在後頭車廂裏的二人緊緊抱在一起,呼吸有些急促。


    車廂一下被人打開,火把的熱氣就這樣撲到了他二人的臉上,瓊花被燒的煙嗆得直咳嗽。


    “你在做什麽?”瓊三娘的臉就這樣出現,嚴炎想把瓊花擋在身後,卻招架不住三五個下人的蠻力,他嚴炎被極為狼狽的拽出來,就這樣丟在雪地上,瓊花則被直接駕了回去。


    “瓊花!”


    瓊花還想回頭,卻被瓊三娘當中掄了數十個巴掌,她原本纖細嬌嫩的皮膚上一道一道紅色的指印在火把的映襯下顯得極為可怖。她掙紮著從口中吐出了幾口血沫,隨即失去了意識。


    “瓊花!”


    他不甘心,他在雪地中艱難的走著。


    夜裏風大,積雪幾乎蓋過他的小腿,他的腳被凍的通紅,耳朵也感知不到聲音了,喪失了對疼痛的感知。


    他終於還是又一次來到了瓊花莊,不過這次是走到了前廳。


    瓊三娘似乎是預料到他還會趕回來,不慌不忙的坐在前廳喝著茶,讓婆婆給她捏著肩膀。


    嚴炎撲通就這樣跪在跪地雪地之中,沒有開口。


    “不說些什麽?”瓊三娘不去看他,“得不到的就用搶的,你從你爹那裏學的?”


    “瓊花呢?”


    “關起來了。”


    “求您不要怪她,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


    瓊三娘望著自己的手指甲,那是極好看的牡丹紅色,不過那樣豔麗的顏色上多了幾滴暗淡的殷紅,那是方才瓊花的血,她的確是太過惱火,以至於又一次失了控,她隻知道瓊花不待見她,不願意叫她娘,但她從沒想過,從不敢忤逆自己的瓊花,居然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因為他,嚴炎,衝撞她瓊三娘,甚至……想要逃離。


    “我知道不關阿花的事,她不敢,是被你威脅的。”


    “她自己願意和我走,她不想待在這裏。”


    “她是我女兒!”


    瓊三娘終於還是爆發了,怒不可遏,就這樣站起,踢翻了坐著的椅子,“你了解她,還是我了解她?”


    “瓊花想要的從來不是酒莊,莊主!”


    篝火就這樣劈裏啪啦燒著,跳動的火舌一般,想要將這黑夜吞滅。


    “她想要的,不過是她喜歡的娘罷了!她想要的,不過是能嫁給自己心上人罷了!”


    “住口!”


    三娘衝了上去,就要撕嚴炎的嘴。


    “都是因為你,我的阿花變了,你把一切搞砸了,給我去把嚴莊主找來!讓他看看他的寶貝兒子!”


    “不用你找!”瓊三娘抬頭,嚴莊主已經帶了阿火連著一行人,立在瓊花莊正廳門口。“三娘別來無恙。”


    瓊三娘一聲冷笑,給了嚴炎一腳,便咬著牙,走到嚴莊主的跟前。


    這一腳踢的著實重,嚴炎不由得捂著腹部,倒吸了幾口涼氣,差點一頭栽倒雪地中。婆婆見了,慌忙想來攙扶,被嚴炎一把推開,他眼中淩冽著寒意,低聲道:


    “是你。”


    此時夜半,從嚴家莊到瓊花莊,需半日,嚴莊主快馬加鞭,一刻不停,這才得以提前趕到。


    如今也過了吉時,估計嚴夫人在前頭應酬,嚴炎逃婚的消息也壓不住了,袁家那邊大概是要鬧得。


    想到這裏,嚴莊主便沒了好氣,惡狠狠地盯著瓊三娘,“你女兒幹的好事啊,狐媚的種子,好的不學,光會勾引公子哥是吧。”


    瓊三娘聽嚴莊主這樣道,氣的直發抖,臉色也白了幾個調,“你兒子是好東西,大半夜闖到我莊上,偷偷帶我家阿花想要私奔,跟嚴莊主學的?好生叫三娘佩服。”


    “你個潑婦!敢這樣和我們家老爺說話!”


    說話的人正是嚴炎的小廝,阿火。嚴炎回頭,看到了阿火就這樣擋在瓊三娘前頭,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模樣。


    “阿火……”


    嚴炎迷了眼,大概是太冷,他的婚服單薄,喘氣都有些困難,耳朵裏隻有嗡嗡的聲響。


    阿火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嚴炎,不由得漏了幾分底氣,慫了背,一步兩步退到了嚴莊主的身後,將自己縮藏在下人群裏,不再正臉朝著嚴炎。


    “我兒子,我自會帶走,另外三娘最好把你養得那隻狐狸也交出來,不然,給不了嚴家和袁家一個交代。”


    瓊三娘隻覺得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朝著嚴莊主臉上便是吐了一口痰。


    “嚴老狗,你兒子的過錯要我女兒來背?我瓊花莊的人是給你們欺辱的?小的來搶人,老的也來搶,怎麽子隨父啊!”


    嚴莊主氣的臉色鐵青,吼著擦去了臉上的痰,便對著後頭抄著棍棒的下人叫到,“給我把那狐狸精抓出來!阿火,把嚴炎那畜生帶走!”


    瓊三娘見狀,一頓打是難以避免的了,還未開口,瓊花莊的粗使們已經抄了鐵鍬椅子腿,和嚴家莊的打成一片了,場麵一度混亂無比。


    阿火左閃右閃,將嚴炎架在自己脖子上,“少爺,你這回可鬧大了,安分回家,同袁家小姐結婚吧,不然,咱們嚴家可完了。”


    “你也出賣我了?”


    “小的是關心少爺,”阿火笑了笑,“少爺喜歡瓊花小姐,小的知道,小爺結了婚之後,大不了納妾唄,咱家老爺不也好幾房麽。”


    “放開!我要去找瓊花!”


    見嚴炎不配合,阿火變了臉色,看幾個還呆站在原地的下人,忙讓他們幫忙把嚴炎按住了,拽著就要拉他走。


    明明是夜半,瓊花莊卻是前所未有的喧鬧。


    兩家的下人廝打在一起,點點鮮血就這樣灑在雪地之上,像是雪白狐裘之上繡上的零星紅花,妖冶異常。


    嚴莊主站在一旁,頤指氣使,見阿火將嚴炎綁了來,誇阿火辦事能幹,回去賞個領班,阿火聽了,喜的不能自已,為表忠心,抄起了家夥也加入到混戰之中。


    “我真想,沒有你這個兒子。”


    嚴莊主正眼都不去望嚴炎,隻是擰著眉頭,“把瓊花交給袁官爺家的,但願能平息他老人家的怒氣吧。”


    “什麽?!”嚴炎怒吼道,“不可以!父親!我求你!我回去和袁小姐結婚,我怎樣都行,您別為難瓊花好麽!”


    “孽畜,早知如此,你為何逃婚!導致這樣的結果,不是你一手造成的麽!”


    嚴炎還想再求,隻看見一道白色的身影,從門廳閃了出來,奔跑到了高台之上。


    那一抹白色,他再熟悉不過了,品酒大會上,一舞動天下,白色輕羅蹁躚,若不是一襲烏黑的及腰長發,幾乎要和白雪融為一體。但是這樣仙氣靈動的衣裳,在此刻,竟像是素色縞衣。


    “瓊花!”


    嚴炎用盡了一生的力氣,就這樣朝高台衝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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