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筆花開依舊,又是一年西風緊,北國的秋來的急切,蘭陵城裏廢棄街道,已是遍地疏黃。


    雪娘青衣長刀,登臨古道,悄然歸來,蘭陵已比往日更加蕭條。見得荒草端牆裏卻是和辜雲幼時嬉鬧場景,眉頭忽然一皺,快步走回韓家麵館,但是已是下午,麵館有些時日不開門了,她緊忙拿過抹布,嫻熟的擦灰掃地刷碗,家中四下尋找了一番,整理了房間。


    又換上一身粗布圍裙,係上一個灰布頭巾,恰如一個嫻熟村婦,大把大把的和起麵來。


    卻見她把韓家招子一立,吆喝道:“誒,鄉親父老!開門啦,開門啦~~韓家麵館開門啦~”吆喝一完,滿臉是麵粉她,大大咧咧掐著纖腰,喘了一口大氣,開始煮起麵來。


    傍晚的麵館生意興隆,湯麵的蒸蒸熱氣,伴著麵香一直到了月亮高掛,無數時刻卻不散去。雪娘擦拭著汗水,看著賺來的錢聳了聳肩,笑的很是開心。


    忽然遠山寒黛之處,來了兩個騎馬的客人,一男一女,男的身長九尺,神豐雋秀,蕭疏軒舉,一頭淩亂的長發,露出半麵如傅粉何郎般的俊朗麵容,細細看來劍眉入鬢,唇若塗丹甚是好看,不過樣貌很奇怪,右手袖子長長的長風一吹,竟然不知手臂去了哪裏,後麵還背著一把長長的劍。雪娘細細看著,眼眉媚笑,看馬匹步伐便知道是來他們家吃麵的。


    卻看得身旁少女,十三四歲模樣卻生的端妍俏麗,妖媚無雙,一身寬鬆的長裙,反倒是把她的俏媚俏骨,勾勒的盈盈單薄,生怕一陣西風吹過便把這個小美人的腰肢摧折。雪娘自是有風華絕代的美人,看了那少女楚楚含涕的小臉,玉容無雙,風致嫣然不由得心頭一顫,竟然自慚形穢了起來隻喃喃說道:“哇,好漂亮的小姑娘...”雪娘望著那姑娘,心中不覺見萬分歡喜,看她小小玲瓏的身材,輕盈婀娜的體態,那股俏皮討喜的氣質,竟然讓她想起來自己當年,竟然忍不住出門去瞧,好想把她捧過來抱抱。


    雪娘正想著,卻見那少年已經下馬了。


    “嘿嘿客官要吃點什麽?小店的湯麵可是蘭陵一絕。”雪娘道。


    那個少年走進一看帶著白玉麵具,顯然是生臉,雪娘見他奇怪,怔怔望著自己亦不知該如何去說,然而鼻子卻不由得酸了起來。


    雪娘道:“喲,瞧您這行李重的,我幫您拿!”雪娘一笑,身手去攬那少年的長劍。豁然間少年左手一攔,她亦知曉拿不動。


    “嘿嘿嘿,瞧二位客官一路風塵仆仆的,不是本地人吧,從哪裏來要到那裏去?”雪娘也不看人,反回到賬台,拿著抹布擦擦桌子,又去鄰座收拾收拾碗筷,怎知這二位客人依舊不說話,那小姑娘神色頗為急切。


    韓雪娘又是一愣望著那少年,那獨臂少年似有千言萬語一般要同她訴說,然而隻是略有驚愕的望著她說不出話來。


    雪娘的店裏車水馬龍,人員繁雜,人見得多了自然也就見怪不怪了,漸漸的許多人的樣貌已不再腦海,卻看那獨臂的俊朗男子怔怔不言,一時急忙思索可是何時見過。


    卻也說道:“誒,客官是第一次來,我家麵可是招牌!”言罷玉指端起一個大碗來放在桌上道:“來,今日風寒露重,喝些我家私釀的黃藤酒,暖暖身子...”


    少年心中卻道:“他家的黃藤酒還是那般香醇,雪娘柔荑纖手紅酥依舊。”


    “雪娘...”


    雪娘急忙望了那少年一眼,忽然淚落,紅酥玉手忽然一顫,萬般思緒湧上心頭望著那歸來少年,一時雲鬟驚顫,淚眼婆娑:“...辜...辜雲。”


    小涼一旁瞧見忽然歎道:“什麽,她就是雪娘...”小涼身在辜雲身旁曾無限幻想過當雪娘同辜雲重逢之時的場景,應該是或相視一笑,或就別相擁,就連拔刀大吵都已經想到。


    卻唯獨沒有想到他們兩個竟然相視無語久久不言,辜雲更是心中悵然,想他縱橫天下,見過無數風沙麵容,卻大佬遠便將雪娘的倩影認出,她依舊是那般纖巧芳妍,巧媚可人,但如今自己風霜飽經,雪娘竟以全然認不出他了。


    卻見雪娘捂著嘴不住哭泣,心中柔腸百轉,一手伏在辜雲肩頭捂著嘴哭了,她卻死死忍著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響。看著辜雲的斷壁,想起當時辜雲斷壁之後那滿屋子的血,一時悵然。


    轉身回到賬台,纖手向後梳了梳碎發,淚眼不住看向外麵:“啊....”喝了一大口酒,嗆了一口,看向門外那木筆花開得幽靜,方才收住無盡的情緒。


    “雪娘,我回來了!”辜雲看著雪娘,初帶著笑意,眼見雪娘的樣子,心中的笑意卻也變成萬般感慨,總有千般萬般的話語也說不出來了。


    許多事情雪娘不說,然而當年的誤會已經成了雪娘辜雲之前的一道大山,而且這個大山越積越大,越來越高,恰如蓬萊昆侖,阻絕難明。


    原來五年之前雪娘的父親韓三當日見雪娘一絲不掛玉體陳橫在辜雲懷裏,春意深弄,蕩漾多姿,自覺失了麵子便想先殺了雪娘再殺了辜雲,誰知道辜雲為了護著雪娘攔在前麵,這一刀斬下了他的右臂,辜雲奮掌疾出,擊在韓三心口,竟然把韓三打成了重傷。


    後來辜雲不辭而別,雪娘就和師哥祖七祖大富一並照顧韓三,韓三一擊重傷在床上躺了半年,原見得韓三身體漸好,誰知突然一天韓三便死了,死的時候怎的臉也紫了,口中唇上有牙痕,口中出血;雪娘大駭,痛哭不矣,請來仵作驗屍,仵作卻說這韓三的屍體是天氣熱,才會這樣的。雪娘當時哭壞了身子,隻得在祖家兄弟的照顧下把韓三匆匆葬了。至此祖家兄弟把韓三的死全怪在辜雲的頭上,說他一掌打出內傷,淤血不散突然在體內爆裂,才害死了韓三。


    故而縱然當日非禮事有誤會,但是辜雲仍和父親之死全然脫不開幹係,麵對辜雲雪娘不知該當如何。


    小涼心知氣氛尷尬二人多年不見,縱有深情也難開口訴說一二,小涼望著雪娘知覺她又熟悉又親切,不由得走上前去:“嘿嘿嘿,你就是雪娘姐姐?”


    雪娘倏然一驚,見得麵前小妹子笑意淺淺,甚是可愛忙與辜雲問道:“這小姑娘是?”


    “張小涼也好,鄒倩兒也行,她是鄒大哥的女兒!”雪娘登時大駭,見得小涼忽然間又驚又喜:“哈哈哈,鄒大哥的女兒!快快快,讓我好好瞧瞧!有這麽漂亮的女兒,鄒大哥將來也是死而無憾了。”那鄒普勝當年與雪娘辜雲相交雖短,但是已經是至交,雪娘對鄒普勝亦是十分崇敬。


    小涼點點頭有些勉為其難:“嗯嗯對。算是吧,雪娘姐,你好漂亮啊!我給你說辜雲做夢的時候都喊你的名字呢~”


    雪娘好是歡喜,笑起來眼睛彎彎眯成一條縫,睫毛忽閃忽閃的,淳樸好看,急忙進屋拿來些偷偷存好的糕點蜜餞,瓜果吃食,雖然不多已是全部。


    “給給給,好孩子快吃吧!”雪抱著小涼,看著她的樣子心裏登時樂開了花大大咧咧起來,真如自己親妹子一般,聲音柔柔真是好聽小涼心頭一顫,世界上竟然有說話這麽好聽的人,難怪辜雲為她神魂顛倒。


    雪娘盛情豪邁之下,小涼吃了起來看著二人,頗有距離的談話。


    雪娘忽然哽咽看著辜雲略帶風霜的臉,和雖然斷臂,但是頎長健瘦的身材,心頭一蕩不由得問道:“....辜雲你這些年...原來是為她。”


    “當日鄒大哥已經走不了了,我受他所托,找尋他的女兒。”辜雲道。


    雪娘忽然柔情綽目,她豁然想起辜雲舍身救她的場景,哀歎道:“天遙地遠,人海茫茫....當年是我錯怪了你。看你的樣子變化這麽大,想必吃了不少苦。”


    “誒,雪娘往事如煙,你...過得怎麽樣?”辜雲道。


    “還那樣,出攤收攤,賣賣笑臉挺好的...”


    辜雲看得房中寂靜,又是記憶起斷臂之痛,不由得問道“你爹呢?”


    “死了,你打了他一掌,然後就死了...”雪娘道。


    辜雲豁然一驚,急忙道:“什麽!我當時的掌力沒有那麽大!”


    “不知道...他當時都快好了誰知道突然,算啦,往事都過去了,你為了救我,他砍了你手臂也算兩清...”雪娘凝噎。


    “抱歉,提起你的傷心事。”辜雲道。


    雪娘拿過酒來,飲了一口,神色衰然,直直的望去並不看這辜雲,一聲歎息裝作釋懷的樣子道:“誒,辜雲..我嫁人了。”雪娘的話語輕描淡寫,卻說得幹脆,說完喝了一口酒,看著外麵一副全然無關緊要的樣子。


    然而越是無關緊要,越是令辜雲的心似刀攪動一般,他這麽多年放在心上的兩件事無非是找倩兒,和回來伴他左右,自是生怕聽錯急忙再問:“什麽!雪娘,你再說一遍?!!”辜雲兀那間手足無措,卻似癲狂,情緒卻漸漸失控起來。


    小涼看他如此驚慌悲傷之色,實在是頭一遭。急忙道:“雪娘姐姐!什麽情況,能再說一遍嗎!”


    血凝雪娘涕目閃動,一雙柔媚的眸子淚光點點,哽噎半晌,緩緩說道:“我——韓七娘子——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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