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市立博物館大門的魚謙,將自己疲憊的身體,重重的摔進了軍車的駕駛室。透過擋風玻璃凝望著漫天閃爍的繁星,靜靜的點上了根香煙。感受著飽含尼古丁的煙霧一路滲進肺部,在氣管的粘膜上留下些許灼熱的刺痛感。


    這兩個月來發生的種種,直如連綿不絕的海嘯,不斷滌蕩衝擊著他的意誌與靈魂。即便此刻浪潮退去,他的內心之中也沒有感到絲毫的安寧,隻餘遍地狼藉的殘垣斷壁。和站在廢墟之中,那個孤零零的自己。


    從老者口中說出的話語,再次極為徹底的顛覆了他,對於驅虎行動的認知。回想起這些天乃至這十年來,自己的掙紮和努力。魚謙隻覺得無比的荒唐可笑,歸根結底自己不過是個被命運所裹挾的玩偶。不要說拒絕和反抗的權力,就連最基本的知情權,也全部都是來自各方的施舍。


    而將真相施舍給他的那些人,無不是為了能夠更好的利用他。而自己還真就盲目的追尋著這些殘缺的真相,在一個又一個漩渦中隨波逐流的滾來滾去。眼睜睜的看著悲劇發生在麵前,自己卻無能為力。


    事到如今他甚至沒有了,去怨憤和仇恨的力氣,甚至沒有精力去抱怨自己的無力和愚蠢。他現在隻想找來把鋒利的斧頭,把自己的腦殼打開,然後將裏麵所有的東西通通掏個幹幹淨淨。然後去他媽的真相,也去他媽的異人異源,從此作為個純純粹粹的白癡傻子,渾渾噩噩的過完這操淡的下半生。或者現在就被迎麵來的泥頭車當場創死,碎成滿地拚都拚不起來的肉糜,才算痛快。


    但與此同時,他又很痛苦的知道,如今他早已沒有資格,這麽輕率的放棄自己的生命了。


    今夜在邁入市立博物館下的總指揮所時,他以為自己這條命僅剩的價值,便是為犧牲在驅虎行動中的同伴們討回個公道。盡管當時他便知道,這根本是個不可能完成的妄想。但他還是滿是決絕的,向最終的目標發起了衝鋒。


    就像瀕死之人所發出的,聲嘶力竭的呐喊。這徒勞無功的抗爭,隻不過是為了宣泄胸腔之中滿溢而出的不甘和憤懣罷了。


    可現在又有新的,更加沉重的責任,突如其來的壓在了他的肩膀上。讓他甚至無法去奢求一個,了無遺憾的死亡。浮出水麵的真相,沒有給他帶來絲毫的平靜和慰藉。無數漩渦的盡頭可不是什麽海闊天空,根本就是個要比海洋更加臃腫龐大的,散發著無盡惡臭化糞池!


    仰頭望著天幕中那顆明耀皎潔的月亮,一如他的前半生每個夜晚不經意抬頭間,所看到的熟悉摸樣。但在這短短的兩個月間,過往無比熟悉的每個細節,如今落在眼中卻是如此的疏離和陌生。


    過往無比真切的現實,此刻在夜幕之下,猶如蒙上了迷霧的鏡花水月。魚謙的視線越過街道,在對麵說笑著行過路口的年輕情侶身上掃過。他突然很想衝上前去,攔住那兩張洋溢著青澀和活力的臉龐。問對方是否知道,這座城市剛剛經曆了場怎樣可怕的災難。又知不知道有多少英勇頑強的戰士,就這樣默默無聞的犧牲在了戰場上。


    可他終究隻是這樣望著,直到那對年輕情侶的身影消失在了視線盡頭。他並不想被人當作神經病,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已經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與現實世界之間,已經隔了層厚厚的壁障了。


    至今魚謙仍想不明白,為什麽會是自己,又為什麽自己沒有死。如果這場噩夢終是掙不脫,逃不掉。哪怕是為了那些犧牲的同誌,他也不願這場噩夢,降臨到更多人的身上。


    吸盡口中香煙的魚謙,將微微發黃的煙蒂重重按滅在了煙灰缸中。西門豹的敘述猶在耳畔,當初在火鍋店中,老上司劉正明的話語,又從記憶的角落中悄然湧現了出來(詳見第三百七十章)。他拿手機思索了片刻,最終還是選擇放了回去。


    再次深深的望了眼窗外安寧祥和的世界後,魚謙終於下定決心扭動鑰匙啟動了汽車。頹唐的神色自他眼中漸漸散去,漸漸展露出幾絲銳利的鋒芒。軍車大功率的柴油機發出粗重的轟鳴,劃破了平靜的夜空,驅動著沉重的車體向著前方疾駛而去…


    …


    在路旁停好車的魚謙,抬頭仰望著住宅樓上那處漆黑的窗口。他一次也沒有來過這裏,但此處的地址卻早已被他記得滾瓜爛熟。


    穿過小區坐著電梯登上單元樓,來到了暗紅色的防盜門前。魚謙默立良久,先是抬手慢慢撕去了貼在門角的小廣告,然後才輕輕的按下了旁邊的電子門鈴。清脆明快的鈴聲隔著厚重的防盜門,隱隱約約的從裏麵傳了出來。


    隻按了兩次,魚謙便將手指放了下來。他很清楚房主的睡眠很淺,這兩聲鈴響已經足夠將後者,從熟睡中喚醒過來。果不其然很快他便聽到了,門後傳來的腳步聲,以及女主人有些含混不清的話語“都這麽晚了,是誰呀…”


    詢問聲在電子貓眼亮起的瞬間戛然而止,短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寂靜後,房門被從裏麵猛然打開了。身著睡衣的女主人,帶著無比驚訝的目光,凝望著站在門口的壯碩男子,抓著門檻的纖細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顯的格外白皙。


    “…謙?是…是你嗎?”


    “嗯,是我。”魚謙目光柔和的望著麵前的女子,輕聲說道“好久不見了。”


    “啊,是啊,好久不見了。我沒想到你今天,會突然來我這裏…”女主人雙手齊出慌亂的整理著滿頭,因為睡眠而亂糟糟的頭發,忽然想到了什麽,忙招呼道“別在門口站著了,趕緊進來吧…啊,那個你今晚該不會…隻是有事要忙偶然路過這裏,馬上就要走吧?”


    說到最後女子小心翼翼的望著魚謙,眼神中飽含著期許,又帶著些許令人憐惜的膽怯。似是生怕他真如自己猜測的那樣,隻是簡單的路過這裏而已。


    “不是。”魚謙搖了搖頭,溫聲笑道“我今晚是專程,來看你的。”


    “哪有像你這樣的,大半夜的登門看望別人啊。”女子這才露出了個釋然的笑容,手腳麻利的從鞋架上找出拖鞋,將站在門口的魚謙讓了進來。


    進屋坐定後,兩人一時間相顧無言,隻是靜靜的打量著彼此。歲月似乎並沒有在女子身上,留下什麽明顯的痕跡。對方仍如魚謙記憶中的那般,和當年同樣的嫻靜溫婉豐盈美麗。隻是那雙瑩瑩如水的雙瞳,如今卻滿是濃到化不開的哀愁。


    片刻之後,還是魚謙率先開口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十年過去了,你還是一點的沒變。”


    “哪裏沒變?怕是十年不見,你都已經忘記我是什麽樣子了吧。”女子星眸微垂,麵上表情似喜似悲“倒是你,看起來滄桑了不少。今天怎麽突然想起,來我這裏了?是因為劉局他們,逼你過來的嗎?”


    “沒有,隻是今晚忽然想到,自十年前我們離婚之後,好像就一直沒有再見過麵…”話說到這裏,麵對眼前滿眼幽怨的前妻雲染,魚謙也不由得感到有些尷尬,輕咳了兩聲道“說起來,老劉他前陣子好像,來看過你吧?”


    “嗯,我們離婚之後,大家都一直很照顧我。”雲染輕歎了口氣,難掩哀怨的說道“這些年我托劉局轉告你那麽多話,你卻從未有一句回應過。我知道當年瑤瑤的事,都是我的錯。你當初打我罵我,我都沒有怨言。我隻盼有一天你能回心轉意,哪怕隻是…”


    說到這裏,雲染已是壓抑不住激動的情緒,緊緊捂住雙唇低低抽泣了起來。見此情景魚謙也是一聲長歎,微垂著眼眸沉聲道“當年的事情,我們就不要再提了吧。過去的事情,就這樣讓它過去吧。”


    “我當然想讓它過去,這十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希望,我們能將當年的事情放下。我總想著我們都還年輕,還來得及去彌補過去犯下的錯誤。”雲染用力的搖了搖頭,泫然若泣的說道“可我們都知道,這根本不可能,那是我永遠都無法彌補的錯誤。”


    “那並不是你的錯,染兒。”魚謙放緩了語氣,低低的安撫著前妻“當然現在再說這些,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是啊,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雲染亦低低的呢喃道“如今我們也早已,不再年輕了。”


    “我曾想過,如果當年沒有發生那件事…或者,當初我能再冷靜些的話,事情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魚謙垂下了頭慢慢說道


    “那樣的話,這些年,或許我們也不必過的這麽痛苦…”


    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冰川,在此夜靜謐和緩的氣氛中,隨著兩人真情流露的話語漸漸消解。情緒逐步平複下來的雲染,也忍不住跟隨著前者的話語,共同回憶起曾經兩人之間充滿美好的點點滴滴。彼此仿佛再次回到了,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重新喚醒了那段塵封已久的情感。


    不知不覺間牆上的時鍾已經走過了大半圈,雲染攏了攏睡衣的胸口,微曲著指尖輕抹著茶杯瑩潤的邊緣。微紅著雙頰覷著坐在對麵的魚謙,咬著下唇期期艾艾的說道


    “謙,時候也不早了…你要不,就別走了吧…當然我也沒有別的意思,隻是都這個時間了,再過幾個小時天都要亮了,你不如就等…”


    “嗯。”魚謙不等對方說完,便頷首應道“那我今晚,就不走了。”


    …


    熟悉的溫暖再次如輕柔的潮水,潤物無聲的浸透荒涼的高山,慰藉著傷痕累累的大地。直到果實糜爛的芬芳隨著逐漸融洽的微風,消散在了微微燥熱的天空之中。激蕩的漣漪才終於在慵懶清脆的鳥鳴聲中歸於平複,幹枯的池塘也再次蓄滿了澄澈的池水。


    察覺到身後的男子早已精疲力竭的沉沉睡去,佯裝失神的雲染倏然睜開了雙眼,明亮的眼眸中哪還有絲毫的羞怯與迷茫。隻見她手腳輕盈的下了床,如幽靈般走出了臥室。片刻後手中執著柄鋒利的刀具,再次潛回了床前。


    視線精準的在男子脖頸的動脈處掃過後,她高高的舉起了刀鋒,神色莊嚴的默誦道“光明神注視著我們...”


    “...榮耀盡歸於吾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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