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敬的和親隊伍從長安出發已經有半年的時間了。


    和親這道國策是劉敬自己提出的,但現在皇帝的所作所為卻是劉敬最不情願看到的。和親的本意是將長公主魯元公主遠嫁匈奴,來緩和漢匈之間的矛盾,從而為漢國國力的恢複贏得時間。而此時皇帝所作的呢?愛子之心人皆有之,這本無可厚非,可是在國事上又怎麽能犯這樣的糊塗?隻因為皇後的幾句怨言,皇帝就動搖了,他沒有將長公主送出去,而是選了一個宮中的侍女來替代。最終竟變成了,宮中侍女假扮魯元公主,遠嫁匈奴。盡管劉邦對自己有知遇之恩,將自己從臨淄的一個小軍侯提拔為郎中,後又拜為建信侯,可謂是恩情似海了。可劉敬在這一刻也不得不說這宮中侍女假扮魯元公主,遠嫁匈奴是個餿主意。也許一時半會匈奴看不出來,可時間一長,匈奴必然看穿,到時和親便會宣告破裂。那時匈奴借機再次大舉南下,我漢國又當如何禦敵呢?不過話說回來,劉敬倒是對這位宮中侍女敬佩萬分。沒有人知道這個女子的名字,更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世,大家隻是知道她原是長樂宮椒房殿的侍女,所有人都喚她黑棗,而她的真正姓名,卻無人得知,也許她也沒有名字。但就是這個黑棗,在沒有一個人願意遠嫁匈奴時,她毅然同意由自己假扮公主,遠嫁匈奴,此舉可謂大義,劉敬對這個黑棗敬重之至。


    自白登之圍,代郡全郡淪陷這兩則消息傳到長安後,滿朝貴胄武將談匈色變。和親的隊伍組織好後,竟沒有一人敢來自請當這個和親特使。隻有劉敬在這一刻站了出來,自告奮勇如果自己不能促成和親,那麽就提頭來見。一則這和親的國策本就是劉敬的計劃,自然要由他來完成。二來便是劉敬早有心要報答劉邦對自己的知遇之恩了。曆朝曆代,試問哪代君王有當今聖上的氣魄?一介布衣,兩三年內拜為侯爵。這一切的一切,都使劉敬肝腦塗地,即便萬死也報答不了。


    代郡。


    漫漫長路,終於抵達了代郡。到了代郡就意味著馬上要離開父母之邦,而到蠻夷之地去了。


    代郡剛剛遭受完匈奴的掠奪,全郡上下一片狼藉,城外的農田滿目瘡傷,大好的良田都已被匈奴鐵騎踐踏殆盡,沿途的村鎮更是一片廢墟。一路所見都是婦女抱著嬰兒跪在路邊乞討,痛哭。老人呆望著化為廢墟的祖屋默默地流著眼淚。而青壯男丁都早已被匈奴擄到北方去作奴隸了。路旁野地裏更有因饑餓而倒地的屍體成百上千。這一切,都極大的震撼了劉敬的內心,這比他當年離開臨淄,前往隴西戍防的時候沿途所見的景象還要震撼,還要觸目驚心!他不由握緊拳頭長歎一聲:“匈奴不滅,漢國不興!”


    代郡郊外如此,城內情況就好麽?城內也許比郊外更糟,郡內民居也已經統統化為烏有,城內倒是沒有聽到哭聲,可此情此景卻更讓人內心顫抖,路旁的百姓們一個個呆坐在那裏,雙眼無神,靜靜等死。


    劉敬抬頭向前看去,隻見幾個身著黑色官服的官差正在發放那少的可憐的糧食。劉敬走上前問道:“請問大人,郡守府在何處?”


    一個麵色黝黑,身材魁梧的官差上下打量了劉敬和他身後的百人衛隊一番,自知這定然不是代郡的郡兵,於是開口問道:“閣下何人?”


    劉敬忙將官帖取出遞上去道:“在下和親特使建信侯劉敬,護送公主,和親匈奴。”


    “在下便是郡守陳豨!”那黑臉官差忙將官帖雙手遞還回去道:“下官無用,致使代郡萬千黎民皆受塗炭之苦。匈奴剛剛回軍北方,代郡尚待重建,通信道路還沒有修通,特使人馬到來,下官竟沒有得到消息,特使恕罪。”


    “郡守大人,匈奴之禍在邊境竟如此嚴重,出乎我的意料啊。”劉敬環顧了一下四周,眼見的四周一片狼藉,慘不忍睹,不由開口問道:“此次代郡損傷幾何?”


    “損傷太大了......”陳豨垂下頭歎了口氣道:“本郡郡兵十之七八都陣亡了,唯留下的百名郡兵也都基本上跑光了,眼下郡府人手不齊,連救災都是困難,更別說清點損傷了。下官上報朝廷的奏折中隻能寫損傷無數,陳豨死罪。”


    “代王呢?”劉敬突然問道:“代王劉仲他身為皇室宗親,皇帝的親二哥,他去哪了?”


    “跑了!”陳豨忍住怒火道:“早跑了!代郡城破之前他就帶著家眷跑回長安去了。”


    “跑了?”劉敬一時竟吃驚萬分,他忙問道:“陛下如何處置?”


    “還能怎麽處置......”陳豨憤憤地說道:“痛斥一番,貶為合陽侯了事。”


    “豈有此理!”劉敬一聲怒喝。可他轉念一想,不由又覺得心裏涼涼的。不這樣處置,又該當如何呢?劉仲是皇帝的親二哥,難不成還要讓皇帝斬了自己的親哥哥麽?劉敬自心底看不起這些王室貴胄,又沒有什麽真本事,卻又一個個授予實權,出了什麽事,一個比一個跑得快,平常吃的多,遇事跑得快,說這些人是豬猴王,一點不錯。


    陳豨見劉敬如此憤怒,忙開口說道:“此處不是說話之所,特使大人,請率和親隊伍入郡府休息一番吧。”


    代郡郡府,偏室。


    代郡慘遭劫掠,郡府自然也無法幸免遇難。郡府也被匈奴強搶一空,然後一把火焚燒殆盡。如今,隻剩下幾間偏室還可勉強住人。陳豨派人安頓好了黑棗並和親人馬後,便忙送去飯食。陳豨自己則和劉敬在偏室內說話。


    桌案上,放著幾盤苦菜,一壇老酒,兩盞酒杯耳。


    陳豨作了個請的手勢道:“代郡經此一劫,已無好酒好菜為特使接風,隻有這苦菜老酒,特使見笑了。”


    劉敬笑了笑道:“當年我在臨淄作軍侯時,可吃不到這麽好的菜啊。”


    “軍侯?”陳豨瞪大雙眼:“特使不是皇親貴胄?”


    劉敬一聽,仰頭大笑起來,他看向陳豨笑道:“在下一介布衣,哪裏是什麽皇親貴胄啊!我本叫婁敬,因籌劃遷都才被陛下賜了劉姓。陛下對在下恩重如山啊,將我拜為建信侯。可我劉敬卻並無尺寸之功,說來慚愧啊。”


    陳豨聽了也大笑起來:“原來特使大人曾經也是個軍漢啊!”


    “怎麽?”劉敬看向陳豨:“郡守也是軍人?”


    陳豨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道:“在下是跟著皇上打天下的老部下了,當年受命於韓帥帳下。後留任於禦前效力,幾年前才被任命為代郡郡守。”


    “韓帥?”劉敬沉下頭想了想道:“可是淮陰侯韓信?”


    陳豨笑道:“正是,正是韓帥。”


    “韓信,人傑也。”劉敬舉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放下酒杯道:“淮陰侯離軍多年了,郡守今日談起往昔之事,竟還一口一個的稱其為韓帥。哈哈,郡守真乃情義之人啊。”


    “不提了不提了。”陳豨抬起頭道:“不知特使大人何日啟程?”


    “我本想到了代郡後休整一番再走,從長安到這路途漫漫,即使我不說累,公主並將士們也吃不消啊。可是......”劉敬一拍桌案道:“可是眼見匈奴之禍在邊境已如此猖獗!我明日就走,盡快促成與匈奴的和親。”


    陳豨看向劉敬道:“那匈奴人嗜血成性,殘忍至極,特使此去,凶多吉少,特使不怕?”


    “實不相瞞。”劉敬歎道:“滿朝文武,如今一個個談匈色變,竟無一人敢出使匈奴。敬雖不才,受陛下知遇之恩,萬死不可報答。如今敬擔任和親特使,隻要促成漢匈和親,使數萬百姓便免受刀兵之苦,敬雖萬死而無憾耳!”


    “好!”陳豨舉起酒杯:“幹此一爵,為特使壯行!”


    “幹!”


    兩杯相撞,二人仰頭一飲而盡。


    陳豨放下酒杯道:“代郡窮弱,沒有什麽好禮相送。”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羊皮遞給劉敬道:“這是我方才派人所取之物,現在送與特使!”


    “這是何物?”劉敬疑惑的接過羊皮問道。陳豨笑道:“特使一看便知。”


    劉敬拆開係在中間的線繩,展開羊皮一看,原來竟是一張匈奴草原的地形圖!每一座高山,每一條河流在圖上都有顯示,每個地方的下麵竟還是漢文標注!這份地圖,對一個從來都沒有去過草原,平生第一次前往草原的劉敬來說這是多麽珍貴的一份禮物啊!


    陳豨大笑起來,他指著羊皮地圖笑道:“在下任代郡郡守之前在洛陽見過韓帥一麵,韓帥跟我說代郡地處漢匈交界之處,戰略意義重大,讓我到任之後仔細留意匈奴草原情況。於是,在下到任之初,便先後秘密派入草原數股斥候,曆時三年才繪得此圖!”


    “這太好了。”劉敬忙將地圖合上,站起身朝陳豨深深一拜:“有公地圖在此,劉敬雖赴湯蹈火,也定完成和親大計!”


    陳豨也忙向劉敬一拜道:“陳豨替大漢千萬黎民百姓,先在此謝過特使!”


    劉敬陳豨二人,相視大笑起來,二人坐下來,痛快飲酒,談天說地,不覺日出東方,天色已微微發亮。


    劉敬來不及休息,執意要馬上動身,陳豨苦留不住,隻好率全郡大小官員將劉敬人馬送出代郡方才作罷。


    離開了代郡後,隨行的漢軍們內心不免有絲絲傷感。但在這一刻,內心最難過的還要是替代魯元公主遠嫁匈奴的黑棗,這踏出代郡的第一步起,就意味著自己再也回不來了。黑棗掀起車簾,呆望著漸漸遠去的故國,淚水在眼眶中不住的打轉,當她放下車簾的一瞬間,兩行熱淚劃過臉龐。


    深夜,匈奴草原,右賢王庭。


    匈奴右賢王醍醐羊正坐在大帳內吃肉飲酒,旁邊侍立著剛從漢國劫掠來的奴隸,一個奴隸在一旁給醍醐羊斟酒捶肩。大帳兩側分坐著右賢王庭的千戶們,他們一邊大口大口的咬著羊腿,一邊高聲道:“右賢王此次攻占代郡,大揚我匈奴威風,又給草原帶來了這許多漢人奴隸,明日八月會典,冒頓大單於必然對右賢王大加封賞啊!”


    漢械禪王王信也正坐在那裏說道:“這還用說?咱們右賢王是從小跟著冒頓大單於一起長大的,虧待了誰,大單於也不會虧待了咱們的右賢王啊!”


    醍醐羊不覺酒酣,放下用漢人頭顱作的酒杯,仰頭大笑起來。


    “報——”


    隻見一匈奴騎射手快步跑進大帳稟道:“右賢王庭外發現漢軍隊伍!”


    “什麽?”醍醐羊嚇了一跳,他忙站起身道:“怎麽可能!漢人敢來反攻?”


    王信站起身慌忙問道:“多少人馬?”


    騎射手忙稟道:“夜色太暗,無法看清!大概千人上下。”


    “千人?”千戶們看向醍醐羊道:“右賢王,漢人什麽意思?”


    “不管他什麽意思。”醍醐羊一腳踢倒酒案,抽出彎刀道:“不過是又給我送來幾千個人頭酒樽而已!點上五千騎軍,跟我來!”


    右賢王庭外。


    有了陳豨的羊皮地圖,果然好走了不少,還不到三天,劉敬等人就已經來到了匈奴右賢王庭地界。天色漸漸晚了,草原的氣候和中原大不相同,一到晚上,草原上的冷風呼呼的吹的人經受不住。於是,劉敬忙下令紮起軍帳,生起篝火,用過晚飯後便準備休息,明早再前往右賢王庭。


    軍士們用過晚飯後,各自坐在一堆堆篝火前唱歌,聊天。劉敬一個人,默默地坐在一堆篝火前,望著夜空中的星星,不由沉思道:“我漢軍鐵騎何時能躍過陰山,大破匈奴呢......”


    “特使大人想什麽呢?”


    劉敬忙抬頭看去,不知何時黑棗正站在自己麵前。劉敬慌忙站起來道:“是黑棗啊.....噢,不,魯元公主,公主快請坐。”


    “什麽公主不公主的......隻是黑棗罷了。”黑棗歎了口氣,在篝火前坐下。


    “話不能這樣說,現在要是黑棗黑棗的叫的順了,萬一明天見到了匈奴單於,一開口叫成了黑棗,豈不是自露了馬腳麽。”劉敬說著,將自己的外袍脫下來披在黑棗身上道:“草原風涼,公主保重身體。”


    劉敬剛剛那一句話逗的黑棗噗哧一下笑了出來,她笑道:“明天就有可能見到單於了,單於到底是什麽樣啊?”說著,她看向劉敬:“特使,匈奴真的是狼頭人身麽?”


    “狼頭人身?”劉敬大笑起來:“那豈不是成了怪物?”劉敬看著黑棗笑了笑道:“匈奴也是人,不是怪物,早晚有一天,我漢軍會掃平匈奴的。”


    黑棗忙問道:“要等多久?”


    “十年?二十年?這不可預料啊。”劉敬苦笑道。


    黑棗低下頭長歎了口氣道:“隻是不知何時才能再回家鄉了。”


    黑棗的一句話,差點使劉敬流出了眼淚,是啊,邦國不強,百姓受苦。漢軍一日不擊退匈奴,百姓就一日得不到太平的生活,那到時候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甚至更多像黑棗這樣的女子要被迫遠嫁匈奴,還有更多像代郡那樣的慘案要發生。


    “黑棗。”這一次,劉敬沒有再稱呼她公主,黑棗的臉龐在篝火的映襯下,顯得很美,劉敬雙眼看向她問道:“滿朝文武,數千宮女,沒一人敢為國赴難。你怎麽敢?不怕麽?”


    “黑棗當然害怕。”黑棗看向劉敬,忍著淚水道:“黑棗是老秦人,黑棗也許不懂什麽叫邦國危難,但黑棗會唱那首老秦古歌采薇。”說到這,黑棗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黑棗失聲哭道:“黑棗隻是知道,若和親不成,匈奴就會再次南下,也許家鄉父老,我爹我娘,哥哥弟弟,就會再受戰火之苦。黑棗用自己一人,換家鄉一片安寧,值!”


    “好姑娘!”劉敬失聲稱讚道,他深呼一口氣,感慨萬千:“泱泱漢國,堂堂華夏,如今竟要靠女子來換取安寧。”說著,劉敬看向黑棗:“黑棗,你剛說的你們秦地古歌采薇,你會唱麽?”


    黑棗噙著淚水道:“當然會唱!”


    劉敬站起身道:“我劉敬是齊人,沒有聽過這首歌,你唱給我聽,好麽?”


    黑棗也站起身,擦了擦臉頰上的淚水,開口唱道: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采薇歌聲響起,那些漢軍們也都是秦人,當他們聽到黑棗高唱采薇時,他們一個個也都站起身來,跟著黑棗一起唱起來:“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豆苗采了又采,薇菜剛剛冒出地麵。說回家了回家了,但已到了年末仍不能實現)......我心傷悲,莫知我哀。(滿腔傷感滿腔悲,我的哀痛誰體會?)”


    語調悲涼,感人至深。


    劉敬雖不是秦人,但他卻也讀過孔子所匯編的《詩經》中這采薇一章,采薇本就是反映出了當年秦人因獫狁之禍而不得不戍守邊境的事,當年的獫狁也就是如今的匈奴吧!如今見到現在的秦人,乃至整個漢國的軍民還要飽受匈奴之苦,現在聽到黑棗和將士們高唱采薇,這讓劉敬如何不熱淚盈眶。


    “諸位。”劉敬看向大家拱手道:“我劉敬不完成和親,無顏再見......”話音未落,忽然一名軍士猛的上前將劉敬撲倒在地叫道:“有埋伏!特使小心!”話音剛落,隻見一支帶刺倒箭射來,正射入劉敬剛剛所站的地方。


    眾軍慌忙拔出佩刀,將劉敬和黑棗保護起來高聲叫道:“有埋伏!”


    隻聽馬蹄聲響,四周已被匈奴騎軍團團圍住。


    劉敬站起身,環顧著四周的匈奴騎軍,他忙高聲叫道:“我乃漢使!我乃漢使!”


    隻見王信策馬走進來道:“漢使?”


    劉敬抬頭一看,進來的這個人怎麽一臉的漢人容貌,連說話的口音也和漢人無二。劉敬來不及多想,他從懷中取出聖旨道:“在下和親特使建信侯劉敬,護送公主入草原,與冒頓單於和親。”


    王信回過身,用匈奴語在醍醐羊耳邊嘀咕了一陣。醍醐羊微微點了點頭道:“全部押回右賢王庭!明日單於庭八月大典,到時一起帶過去!”


    “是!”王信轉過身喝道:“都押起來!”


    次日天明,單於庭,八月大典。


    匈奴騎軍剛剛洗劫完代郡,正是得意滿滿之時,又正趕上一年一度的八月大殿,冒頓單於準備好好慶賀一番。


    天剛蒙蒙亮,四麵八方的賢王,屯王,都尉都紛紛率領自己的最精銳的騎軍隊伍趕往單於庭外陳列起來。天色大亮後,冒頓策馬來到單於庭外,遠遠的便看到威風的祭天台,和庭外陣列的草原最精悍的騎軍。


    “稟告大單於。”一騎射手跑來報道:“各賢王,屯王,都尉都已到達,唯右賢王醍醐羊還未到。”


    “這小子怎麽還沒到?”冒頓喃喃地說道。


    騎射手忙道:“時辰已到,請大單於先行祭天吧。”


    “好。”冒頓點了點頭道:“那就先不等他了!通知大家,祭天開始。”


    “報——”又一騎射手跑來稟道:“報告大單於!右賢王醍醐羊到了!”


    冒頓抬頭看去,隻見右賢王醍醐羊策馬跑過來,翻身下馬跑到冒頓麵前。冒頓怒喝一聲:“怎麽才到!”


    “大單於息怒。”醍醐羊忙上前在冒頓耳邊小聲道:“昨晚抓到一支漢朝使節隊,漢朝想和大單於和親。”


    “和親?”冒頓看向醍醐羊問道:“什麽意思?什麽是和親?”


    醍醐羊忙又小聲在冒頓耳邊嘀咕了一陣子,冒頓微微點頭,冷冷一笑道:“漢朝的皇帝好奸猾啊。”


    醍醐羊又說道:“我把漢使和公主都帶來了。當年我匈奴和前秦作戰時,被前秦打敗,如今卻也換成了中原人來求咱們。我想不如在一會的祭天大典上......這樣...這樣...”


    冒頓聽後大笑起來,他拍了拍醍醐羊的肩膀:“就這麽辦!”


    “是!”醍醐羊答應一聲,忙騎上馬跑了下去。冒頓抬手整了整頭上的單於金冠,向正中的祭天露台走去。露台兩旁的匈奴貴胄們忙齊齊跪下,揚起雙臂高聲呼喊道:“昆侖神萬歲!大單於萬歲!”


    冒頓在眾人的朝賀聲中,登上祭天台,祭天台上早已排放好了祭拜天地的三牲貢品。冒頓跪下來,展開雙臂念完每年不變的祭天頌詞後,又開口說道:“悠悠無上的昆侖神明鑒,自我冒頓成為草原單於以來,我大匈奴日益強盛,統一了茫茫大草原,就連中原王朝也不得不向我匈奴低聲求和!”說著,冒頓站起身扭頭喊道:“把漢使和那個漢朝的公主帶上來!”


    劉敬和黑棗兩人早被押到了祭天台下,黑棗哪裏見過這種陣勢,嚇得瑟瑟發抖,劉敬忙扭頭對黑棗道:“魯元公主,放心吧,有我劉敬在,你不會損傷一根頭發。趕快放鬆下來,別讓匈奴看穿咱們。”


    黑棗緊咬著下嘴唇,用力點了點頭。她忙深呼吸了幾下,努力平靜著緊張的心情。


    隨著冒頓一聲令下,醍醐羊帶著兩名匈奴兵士將劉敬和黑棗捆綁著押上了祭天台。


    “跪下!”醍醐羊一聲嗬斥,兩個兵士將劉敬和黑棗用力押跪在祭天台上。


    冒頓轉過身,朝祭天台高聲道:“昆侖神!漢使與漢朝公主已經押到!我匈奴乃草原之狼,怎能被漢國美色與財物所惑?現在就請昆侖神決定,若昆侖神同意我匈奴與漢國和親,那就請三牲跌落在地。若不同意我匈奴與漢國和親,就請三牲保持現狀!”


    祭台上三牲的腦袋怎麽可能會平白無故跌落下來,這不就是明顯不接受和親麽!這一點是劉敬萬萬沒有想到的,他的額頭此時也已滲出絲絲冷汗來,他忙努力平靜著怦怦亂跳的心,聽著冒頓下句要說什麽。


    眼看三牲的腦袋還在祭天台上穩穩的放著,冒頓一轉身喝道:“昆侖神神意已定!我匈奴不和親!”


    此言一出,祭天台下匈奴貴胄齊聲高呼:“草原之狼,決不和親!草原之狼,決不和親!”


    冒頓低頭看著劉敬和黑棗冷冷一笑道:“割下腦袋,祭天!”


    “是!”兩個匈奴兵士拔出腰間彎刀,向劉敬和黑棗走去。“慢!”劉敬抬起頭一聲怒喝,雙眼直指冒頓:“在我們中國(與現在所講中國不同,當時中國主要指中原大地),兩軍對陣,還從來不斬來往使節!你匈奴人嗜血成性,與禽獸無異,和你們講不通什麽是仁義道德。你們匈奴人既然嗜好殺戮,我願與你們草原最強的勇士比試!若我勝,你匈奴便和我漢國和親,不得再侵犯漢土半寸!如何?”


    冒頓一聽,仰頭大笑起來:“漢人與我匈奴比武?哈哈,聞所未聞,當真可笑。”


    劉敬抬起頭狠狠的瞪著冒頓,黑棗在一旁忙小聲說道:“特使不可逞強啊,黑棗一死不足惜。”


    “若匈奴不接受和親,漢國才真的危在旦夕。”說著,劉敬看向黑棗強笑了一下道:“我當年也是軍旅出身,我在臨淄當軍侯的時候,他冒頓還沒當上單於呢!我未必會輸,我願為漢國一試!”


    黑棗看向劉敬,忍不住又落下淚水來。


    醍醐羊拔出彎刀上前割開綁在劉敬身上的繩子,看向冒頓道:“對付一個漢人,不勞大單於出手,我來!”說著,醍醐羊扭頭對衛兵道:“去!取一把他們漢人的軍刀來!”


    劉敬站起身,舒展了下雙臂,他從懷中取出那份羊皮地圖一把塞進黑棗的手中小聲道:“匈奴人狼心狗肺,到時不管勝負,我必是死路一條,你定要把這份地圖轉交給和我們一起來的那些漢軍手裏,讓他們回去親手交給陛下,此圖戰略意義重大,可為日後我軍掃平匈奴作一個基礎。”


    “嗯!”黑棗目光堅定,點了點頭。


    不一會,匈奴士兵提著一把漢刀跑上來,遞給劉敬。劉敬接過漢刀,看向醍醐羊道:“弱國無外交,隻能以死相拚了。”


    醍醐羊冷冷一笑,噌的一聲拔出彎刀,劉敬也拔出漢刀,二人在祭天台上,展開角逐。


    醍醐羊自心底看不起漢人,再加上匈奴人本就暴躁無比,劉敬剛剛拔出漢刀。醍醐羊便大喝一聲衝上前去,一刀就要將劉敬腦袋劈開。劉敬自知自己臂力必不如匈奴人,如果自己抬手去擋,必然抵擋不住。眼見醍醐羊一刀向自己腦袋砍來,劉敬揮刀對準醍醐羊腰間一刀劃去,隨後猛一閃身,將醍醐羊的那一刀躲閃過去。醍醐羊的腰間被劃了一個大大的口子,鮮血噴湧而出。


    “第一刀!”劉敬一聲怒喝,振作精神喝道:“三刀之內,必然結果你的性命。”


    醍醐羊抓起羊皮將自己的腰圍住來止血,這次他不敢再大意,舉起刀和劉敬展開對峙。劉敬眼見如此,便故意賣出個破綻來,那醍醐羊要殺劉敬心切,眼見劉敬已露出破綻,一聲大喝,又提刀劈上來。劉敬早有預料,他舉起刀一刀紮進醍醐羊右肩,醍醐羊慘叫一聲,劉敬又猛地將刀拔出,醍醐羊一口鮮血噴出來,手中彎刀掉落在地,仰頭倒在地上。


    “第二刀!”劉敬走到醍醐羊麵前低下頭看著地上的醍醐羊道:“認輸否!”


    這時,祭天台下匈奴貴胄早已抽刀在手,若劉敬再敢傷到右賢王,他們便準備一擁而上,將這個漢人亂刀砍死。祭天台上,匈奴士兵們也早已拔刀在手,將劉敬團團圍了起來。


    冒頓在一旁被這兩個回合的刀法較量看的呆愣在那裏。


    醍醐羊倒在地上,鮮血順著嘴角不斷的流下來,他努力睜開雙眼看著劉敬,右手慢慢地拾起地上的彎刀,想要趁劉敬沒有防備,一刀擲去。可這一切的動作,早被劉敬看出,他舉起漢刀一刀先行擲去:“第三刀!”正中醍醐羊咽喉,醍醐羊瞬間沒了氣息,仰頭死在祭天台上。


    本想拿劉敬和黑棗來祭天,卻沒想最後倒在祭天台上的是他們匈奴自己的右賢王醍醐羊!這一刻,時間似乎凝固住了,因為這一刻發生的過於突然與快速,匈奴人根本沒有來得及看清楚!


    劉敬擦了擦臉上的被濺上的血跡,他緩緩走到醍醐羊的屍體前,一把從醍醐羊的咽喉處拔出那把漢刀。


    冒頓方反應過來,他看著祭天台上倒在地上的醍醐羊的屍體,大喊一聲:“兄弟!”忙快步奔上前去,跪下來緩緩將醍醐羊的雙眼合上,醍醐羊是自己還是王子時就跟隨自己的親信,弑父殺兄,謀求王位,反攻東胡,大破漢軍都是醍醐羊跟隨著自己一起打下來的!不想今日,醍醐羊竟死在了匈奴的祭天台上!竟死在了這個漢使的手中!


    冒頓抬起頭雙眼怒視著劉敬,他猛地一指:“拋心挖骨!頭顱為樽!”


    匈奴兵士們拔出彎刀正欲砍向劉敬,劉敬一聲怒喝:“不用汝等動手!我自己有刀!”說著,他扭頭看向冒頓道:“冒頓單於,劉敬死不足惜,還望你能兌現自己方才承諾,接受和親!”說著,劉敬將刀舉起來,用自己的衣袖將刀刃上的鮮血擦幹淨,仰起頭望著草原上空的藍天白雲,似乎是在喃喃自語:“家鄉的黑棗樹啊,還望你能長的枝繁葉茂,漢國的天下隻能暫且壓在你的肩頭上了。”說著,劉敬將漢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淚水奪眶而出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這是血的和親,是淚的和親,是屈辱的和親,昭昭國恥啊。”說罷,劉敬閉上雙眼:“陛下,臣以一死報陛下對臣知遇之恩!”說罷,劉敬揮刀劃向了自己的咽喉。


    一團血花濺起,漢刀落地,建信侯劉敬仰頭倒在祭天台上。


    匈奴兵士手舉彎刀,高喊一聲,一擁而上,對著劉敬的屍體亂刀劈砍下去。


    冒頓緩緩背過身,抬頭望著天空,口中默默地說道:“漢人之中尚有如此人者,我匈奴必征服不了漢國。昆侖神啊,冒頓決定,暫且與漢朝和親。”


    高祖十年,公元前一百九十七年。建信侯劉敬護送和親隊伍出使匈奴,在麵對匈奴人的欺辱時,這位出身卑微,但卻胸懷天下的臨淄小軍侯劉敬最終甘願用一死來換得漢匈之間和親的成功。從此之後漢匈之間開啟了長達百年的和親狀態,這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漢匈之間的矛盾衝突,使黎民百姓在這一段時間內得以休養生息,同時也為漢帝國日後的崛起奠定了基礎。


    當劉邦聽聞劉敬在草原以一死而促成和親的消息時,他將自己關在殿內整整一天一夜,後來,他不止一次的對群臣說,建信侯才真的是子魂魄兮為鬼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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