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劉襄在班師回國的途中便染上了重症,隨軍的傷醫看不出病源何在,故而無法診治。待劉襄回到臨淄之後,病情加重,宮中太醫診斷之後,低聲說道:“大王之病乃是心病,心中不暢,積病成疾啊。”


    還不到三十歲的劉襄,班師歸來之後便病倒了。相國公孫狐進殿探望,劉襄屏退眾人之後開口問道:“琅琊王現在何處啊?”


    公孫狐坐在塌前看向劉襄說道:“自大王那日奪了他國軍權之後,臣等便將琅琊王軟禁於即墨王城之中,每日送去歌女舞姬,美酒佳肴,供其玩樂,不敢怠慢。”


    劉襄長歎了一口氣道:“先生當時便說,奪琅琊國軍權以解後院起火實為下策,可惜寡人那時急功近利,奪了他的軍權,還把他軟禁在齊國。如今......”劉襄躺在病榻上,閉上雙眼說道:“如今,寡人反被陳平算計,為他人作了嫁衣裳,功利不但未得,寡人和琅琊王的梁子也算就此結下了。”


    “大王也不必這樣說。”公孫狐沉下頭道:“琅琊王飲酒作樂之間便立了誅呂的大功,興許他還要感謝大王呢。”


    劉襄苦笑了一下,他回想起昔日五國諸侯兵馬集結於此,他和五國將軍一同登台祭誓,歃血為盟,眾將皆當場推他為盟主,一十二萬兵馬浩浩蕩蕩殺奔長安,那是何等壯哉,何等壯哉啊。


    淚花再次在劉襄的眼中打著轉,他閉上雙眼說道:“護送琅琊王回國吧,寡人重病纏身,不能前去相送,相國和眾文武就代寡人在琅琊王麵前賠個禮,求他不要再計較此事了。”


    長安,未央宮朝會。


    朝會鍾鼓響過整整五聲之後,內侍走出前殿高聲報道:“鍾鼓大朝——群臣進殿——”


    早已站在前殿階下等候的群臣聞聽鍾鼓聲起之後,忙紛紛整理衣冠,邁步走入朝堂之中。這是一次奇特的朝會,最上方天子的位置是空的,右側先是呂雉,後是呂嬃的那副臨朝稱製的桌案也早已被撤去,取而代之的是大殿正中放著一張長案。待眾臣分列兩旁落座之後,內侍再次高聲報道:“曲逆侯陳平,絳侯周勃到——”隻見陳平拄著一支木杖,身後緊隨著周勃,二人一同邁步入殿,群臣忙一起向他二人拱手賀道:“誅殺國賊,曲逆侯,絳侯,不世之功也!”


    陳平忙向兩旁的臣工拱手還禮道:“此番之所以能功成者,全賴諸位齊心協力,老夫何功之有?”說罷,陳平於正中間的長案前落座。


    周勃站在一旁麵向兩側的群臣說道:“方今國亂已定,然劉弘乃國賊所立,並非高祖血脈,亦非孝惠帝之子,故而今日朝會,隻議一事,高祖子孫之中誰可擔當大任,執掌天下。”


    此言一出,群臣之間立刻展開了議論。當初劉襄憑借一紙血詔號召天下諸侯入京勤王,盡管代國,琅琊國,淮南國,吳國都派兵前來會師,但微妙的是各國盡管都響應了劉襄的號召,可所率兵馬前來的都是各國的統兵將軍,竟沒有一國的國君親自率師前來。其實這種情景劉襄自己也早已料到,他自己年紀輕輕,資曆尚淺,在眾王之中更屬於晚輩,如今僅憑一紙血詔便要領兵討伐諸呂,各藩王們誰敢輕易陪著他去淌這趟渾水?若是一舉誅滅了諸呂那自然是人人歡喜,可這一旦兵敗,憑著呂祿等人的狠毒,他們豈會放過這些藩王們?可劉襄是高祖的孫兒,打出的旗號也是匡扶漢室的大旗,連一個晚輩都敢如此,他們這些輩分皆長於劉襄的藩王們若是都不響應,豈非令天下人恥笑高祖子孫唯有劉襄真英雄?故而,代王,淮南王,吳王皆派來兵馬,而不親自前來,這便是給自己留下了一條退路。如今諸呂盡皆伏誅,劉襄也被灌嬰的兵馬擋在滎陽而不能入關,此刻天下的藩王們都知道,當此關鍵的時刻,他們每個人都有可能會被接至京師繼位登基。故而,劉襄號召眾人討伐諸呂時不見他們響應,現在爭奪帝位之時,這些藩王便都開始秘密聯絡朝中的大臣們了,金銀珠寶絡繹不絕的從各封國送到長安的各個大員的府邸中,隻求他們能為自己多多美言兩句。而這些接受了厚禮的大員們,他們自然要盡心盡力幫其美言,因為一旦自己保舉的藩王當了皇帝,那自己便成了從龍之臣,後半輩子的仕途之路豈不是飛黃騰達麽?


    故而,當周勃拋出了今日的議題之後,群臣立刻交頭接耳議論起來,不多時,郎中令賈壽站起身開口說道:“外戚把持朝政十六年,對劉氏子孫大加殘害,高祖嫡係血脈至孝惠帝時便已中斷,高祖庶出子中今日隻剩四王代王劉恒和八王淮南王劉長。劉恒雖長,然性情懦弱,隻怕承襲大統之後會重蹈外戚亂政的覆轍。而淮南王劉長,今年已十八歲,英姿勃發,孔武有力,頗具高祖遺風,該當應淮南王入京,承襲大統。”


    此言一出,群臣之中立刻響起一大片的附和聲:“沒錯,淮南王少年英雄,該當承襲大統!”


    “諸位。”曹窟邁步而出,他掃視了一遍方才隨聲附和的臣子們道:“當此國弱民窮之時,該接哪位藩王入京事關國家命運,百姓生死,諸位該當秉公而論,若是隻因私下收了什麽好處而在此高聲保舉的話,天地難容!”


    “曹窟。”賈壽聞聽此言,忙一指曹窟說道:“我方才所說皆是秉公而論,肺腑之言,你莫不是疑我收受了淮南王什麽好處?你一個小小中大夫,鍾鼓大朝,豈有你說話的份?”


    “你......”曹窟正要出言,陳平轉頭瞥了一眼賈壽道:“郎中令,此番誅殺國賊若不是曹窟及時前來報信,後他又隻身範險前往廷尉署救出了周老將軍,後果不堪預料。此次鍾鼓大朝,事關國家生死存亡,眾臣皆可言,郎中令句句誅心,有失大臣風範。”


    賈壽聞聽此言,這才忙低下頭道:“老相國教訓的是,晚輩知錯了。”


    “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劉章身著朝服,邁步而出向眾臣一拱手道:“國難之時,天下藩王盡皆默然,唯有齊王不計身家性命,不計成敗利害,高舉義旗,號召天下諸侯共同入京誅賊,在下以為,齊王可擔大任!”


    此言一出,幾名官員忙附和道:“從根上說,齊王乃齊悼惠王劉肥之子,劉肥又是高皇帝之長子,齊王乃是高祖的親孫,此番誅滅諸呂又是聯軍統帥,若非齊王,呂祿等人不可能將重兵皆調至函穀關外,我等也不可能將呂產等人誅殺,齊王建有大功,該當迎齊王入京!”


    賈壽忙高聲說道:“齊王為人心術不正,況且其母舅駟家在齊國那是出了名的豪強惡霸,若是立了齊王,豈非又要重蹈外戚亂國的覆轍了!”


    一時之間,朝堂之上,立刻分成了兩派,他們高聲爭執起來,互相抨擊,似乎新君的人選隻能從齊王或淮南王之間誕生了。就在眾臣嚷嚷不休之時,隻聽內侍昂頭高聲報到:“琅琊王劉澤上殿——”


    眾臣聞聽此言,才忙停止了討論,他們齊齊的把目光投向殿前,隻見劉澤身著朝冠邁步走了進來,陳平和眾朝臣們忙一起朝劉澤拱手。劉澤是高祖的堂弟,在劉氏宗族中輩分最大,各地藩王都想在此刻入京,可陳平堅決令灌嬰率軍把住各個要道,決不許放任何藩王進關,可唯獨主動將劉澤從琅琊請了過來,此番要商討立誰為新君,此乃劉氏江山社稷的事,必須要有一個劉氏宗親且資曆足夠大的人來主持此等大局。


    劉澤邁步走入殿中,他朝陳平拱手笑道:“老夫的車壞在了半路上,故而來遲了,請諸位恕罪啊。”


    陳平忙看向一旁的內侍說道:“快為琅琊王設座。”劉澤一邊笑著一邊環顧了一遍今日到場的所有臣工,劉章快步走出來朝劉澤深深一拜道:“叔祖父。”


    “章兒。”劉澤忙扶起劉章笑道:“此番我聽聞你在京中,手刃了國賊呂產,果然英雄出少年啊。你哥哥也是個英雄,他號召天下藩王共同討伐國賊,老夫帶了五萬兵馬前去響應,不料你的哥哥他怕我年紀大,怕我此番會有什麽閃失,故而把我安頓在即墨,他自己帶著我的那五萬兵馬去征戰了,仁孝啊,仁孝啊。”說著,劉澤大笑起來。劉章的臉上頗為難堪,但仍強擠出個笑臉說道:“家兄的確是擔心叔祖父年老體弱,這才......”劉澤打斷他說道:“老夫明白,老夫不怪他。”


    陳平看向劉澤拱手說道:“如今國亂方定,民生凋敝,急需有才幹者承襲大統,不知劉氏宗族之中,琅琊王有保舉之人麽?”


    群臣此刻皆把目光投放在了劉澤的身上,他是高祖的堂弟,是族中最長的人,立誰為帝,本就是他們家的家事,他說一句話勝過自己這些人說上百句,他們急切的想聽到劉澤要說的人選是他們方才爭辯時自己所保舉的人。


    劉澤撫著花白的胡須,再次環顧了一遍在場的群臣們笑道:“方才老夫剛進宮中時,便聽到諸位的爭論之聲,怎麽現在反倒都不說話了?都說話,都說話,讓老夫聽聽諸位的心中是如何想的。”


    聞聽此言,賈壽忙上前一步開口說道:“臣推舉淮南王劉長,淮南王年富力強,勇猛果敢,當此國家危難之際,可擔大任。”


    劉澤聽罷,緩緩搖了搖頭笑道:“淮南王表麵果敢,實則做事畏首畏尾,隻圖私利。此番齊王號召天下諸侯共同起兵,可淮南王自己卻托故不到,隻派出兩萬兵馬前來,如今國賊伏誅了,他便立刻開始不斷的往京中大員的手中送厚禮,如此心術,難當大任。”


    劉章心中知道哥哥那日奪了劉澤的兵權,還軟禁了他,可現在聽劉澤的言裏言外,似乎皆有立劉襄之意,於是他忙站出來說道:“叔祖父,此番我大哥首開義舉,不計生死,隻為誅殺國賊,匡扶炎漢,該當迎我大哥入京才對。”


    “劉襄乃高祖長孫,行事果斷,可堪大任。”劉澤笑著說道。


    劉章的心中立刻欣喜起來,可隻聽劉澤接著說道:“可其母舅家乃齊國豪強,外戚幹政已將國家弄的烏煙瘴氣,豈可重蹈覆轍啊?”


    又提起這件事,劉章不由背過身去說道:“那依叔祖父之言,既不立淮南王也不立齊王,難道要立吳王劉濞麽?”


    劉澤笑道:“劉濞乃高祖之兄劉仲之子,如今高祖子孫尚在,怎可立劉濞為帝呢?”


    曹窟看向劉澤說道:“莫非琅琊王以為,代王劉恒可當此重任?”


    此言一出,群臣皆是一片嘩然,劉恒向來沉默寡言,柔柔懦懦,隻安分於代國而毫無大的作為,此番諸侯聯軍討伐國賊,劉恒更是隻出了一萬兵馬響應,像這樣一個群臣早已遺忘的人,怎能立他為帝呢?


    就在眾臣嘩然之際,隻聽劉澤繼續說道:“代王如今是高帝子嗣中最長的,擁立長者本就符合禮法,況且劉恒為人忠厚,性行淑均,仁愛之心天下皆知,其母薄太後善良本分,其娘家一族也盡是性格淳樸之人,外戚幹政的亂局決不會再重演。”劉澤麵向著殿中百官繼續說道:“此番諸呂伏誅,天下藩王皆想在這個時候來爭這個帝位,可唯有劉恒性格沉穩,隻是安心治理代國。代國自高祖陳豨叛亂之時,本已化為一片焦土,可現如今,諸位可以親自到代國去看一看,千裏焦土早已化為萬頃桑田,代地的百姓皆能果腹,這十六年來,匈奴屢有進犯,可唯獨不從代國南下,正是因為劉恒治代,耕戰兼用,終至匈奴不敢來犯,這才是實實在在的政績啊。”劉澤轉身看向陳平說道:“曲逆侯可還記得高後臨朝稱製之時,黃河泛濫,國庫當時被呂祿等人挪用,致使朝廷無錢撥款救災,隻能向各藩國去借糧,才勉強平息了災禍。可唯有代王劉恒,主動獻出國庫存糧,星夜押赴災區救災救民,此等仁愛之心,難得啊。”


    這一番話說的至情至理,群臣皆是低頭默然以對。


    朝會結束,待群臣陸陸續續退出朝堂後,陳平和周勃二人才慢慢邁步走至前殿廊簷之下,隻見陰雲密布,又早紛紛揚揚卷下漫天的大雪來。周勃不由感歎道:“多大的雪啊,那日就是在這,我等得已誅殺國賊,解除了這一十六年外戚幹政的局麵。”


    陳平歎了口氣道:“可誅殺了國賊後,我等放任兵士挨家挨戶搜捕呂氏族人,終至大火焚城,哀鴻遍野。”


    “什麽時候迎代王來京?”


    “盡快吧。”望著漫天的飛雪,陳平苦笑道:“天下的藩王都爭著搶著要當這個皇帝,他們哪裏知道,高祖之時,先與項羽作戰,後又和匈奴作戰,接而又是伐陳豨,討英布,後來呂後當政,又重用呂祿等人,貪汙腐敗,天怒人怨,終至天災連連,本就捉襟見肘的國庫還要每年向匈奴送去大量的金銀珠寶,呂後雖有心恢複國力,可終是杯水車薪,收效極微,說什麽天下晏然?看看這滿目瘡痍的國家吧,天下晏然,自欺欺人耳......”望著漫天大雪,陳平長歎道:“那些藩王們隻知道天子之位將歸代王,他們哪裏知道,代王接手的是一個飽經戰火,國弱民窮的爛攤子啊......”


    漫天大雪之下,未央宮前殿的廊簷下,兩位老人佇立在這裏,靜靜地觀看著這場大雪,而久久沒有離開。


    公元前180年,眾臣朝議之後,決定迎代王劉恒入京承襲大統。連年的戰亂,匈奴的入侵,留給這位二十一歲的青年的不是一個國力強盛,鼎立華夏的炎漢,而是一個滿目瘡痍,山河破碎的爛攤子。


    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漢國的猛士又究竟在哪裏呢?


    漢國今後的道路將走向哪裏,二十一歲的劉恒到底能否擔得起這份重任,這一切都還是一個未知的結果。


    (第一卷:洶海浮舟nbsp;nbsp;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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