攣鞮木答應一聲,轉身邁步走出王帳。待攣鞮木走了之後,帳中的冒頓手拿著那封書信不斷的思索著,若是稽粥果有不臣之心,自己這個父親該當如何?若是稽粥並未有二心,此番和漢家藩王聯合之事又該如何?這些流言蜚語到底是從何而來?冒頓覺得腦袋疼的厲害,稽粥啊稽粥,為父這個單於之位早晚都是你的,你又何必急於這一時呢?


    望著手中的書信,冒頓隻覺得自己喉嚨一陣劇疼,他忙捂著口鼻連連咳嗽起來,待他將手從口前拿開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心上沾染著一絲鮮血。


    攣鞮木走出王帳後,嘴角揚起了一絲淡淡的微笑。


    長安城十裏之外,長陵。


    天色已近黃昏,劉啟將長陵與安陵的太廟打掃過之後,便跪坐在高祖的牌位前發呆。轉眼之間,自己被罰為吳太子守靈半年的期限已過了兩個月,兩個月的時間仍沒有打磨掉小劉啟心中的憤懣,直到現在,他依舊不理解自己的父皇為什麽要將自己罰的這麽重,自己是皇子,而那個劉賢不過隻是個藩王的兒子,憑什麽自己要為他守靈長達半年之久?自己失手殺了吳太子,可這明明都是那吳太子無禮在先。劉啟不明白自己父皇的苦心,他隻能每天麵對著高皇帝的牌位默默說道:“皇爺爺,難道真的是孫兒錯了麽?”


    今天是自己九歲的生日,可在這空蕩的長陵之中,隻有列祖列宗的靈牌靜靜地在供案前擺放著,並沒有一個人可以聽自己傾訴,為自己慶賀九歲的生日。


    就在劉啟麵對著高祖的靈位發呆時,隻聽耳後傳來了父皇那熟悉的聲音:“你這個小子,父皇已經罰了你兩個月了,你還不知道自己到底錯在何處麽?”


    劉啟心中一喜,忙轉頭看去,隻見劉恒和幾名隨行的內侍一同邁步走了進來。劉啟心中大喜,忙站起身朝劉恒跑了過去,劉恒一把抱住兒子,轉頭看向隨行的內侍們道:“你們到外麵去守著吧。”


    “諾。”內侍們答應一聲,轉身退了出去。


    劉啟的性格很堅強,兩個月前他被罰到這裏守靈,深夜的長陵讓人不寒而栗,常人獨身在此尚且感到毛骨悚然,可還是孩子的劉啟卻並沒有一絲的畏懼。遠離了宮中的錦衣玉食,幼小的劉啟也並沒流過一滴眼淚。可現在撲在父皇的懷中,委屈的淚水就再也無法控製住了。


    眼見兒子哭了,劉恒低頭看著劉啟笑了笑說道:“哭什麽?一個人在這裏,已經偷偷不知道抹了多少次眼淚了吧?”


    劉啟流著眼淚抬頭看向劉恒說道:“孩兒一人在此時,從未流過一滴眼淚。今日父皇到此,孩兒隻想問一句話,孩兒到底犯了什麽錯,吳太子之死的確是他無禮在先,孩兒沒有做錯!”


    劉恒笑了起來,他蹲下身子用衣袖為劉啟拭去淚水後笑道:“好,不愧是我劉恒的兒子,高祖的孫子,到了現在還嘴硬,還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那好,父皇今日來此,就告訴你到底錯在了什麽地方。”劉恒站起身拉著劉啟說道:“待父皇拜祭了你皇爺爺之後,再和你言明。”說罷,劉恒邁步走向高祖的靈位前,待他焚香拜祭之後,他轉身看向劉啟說道:“坐吧,今日就在你皇爺爺的麵前,父皇好好和你說一說你到底犯了什麽錯。”


    待劉啟坐下後,劉恒在他的麵前坐下說道:“你以為父皇罰你守靈半年,是因為你失手殺了那個吳太子麽?”


    一句話使得劉啟沒有聽明白,他疑惑的看向劉恒說道:“難道不是因為孩兒失手殺人?”


    “不是。”劉恒搖了搖頭道:“其實這句話父皇早就和你說過了,隻是當時你並沒有將這句話聽進去。”劉恒輕輕的歎了口氣道:“你若當時便記住父皇的話,就不會做出失手殺人的事了。”


    “什麽話?”


    劉恒看向兒子說道:“你見到吳太子的前天夜裏,在你母後的寢宮之中,你問父皇為什麽做事情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做,當時父皇便告訴你,父皇自當了天子之後,做很多事情時都是身不由己的,一舉一動皆要權衡利弊之後才能去做。”


    劉啟恍然想起了這句話,他點了點頭道:“對,父皇當時是對孩兒這麽說的。”


    “可是你真的記在心裏了麽?”劉恒笑了笑道:“你當時聽過之後便忘了,因為你還小,這種大道理你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劉啟沉下頭,口中默默說道:“孩兒是不太明白。”


    “就拿你失手打死吳太子這件事來說吧。”劉恒看向兒子說道:“沒錯,此事皆是因那吳太子出言不遜,無禮在先,你一怒之下便拿起棋盤砸向了他的腦袋,若是平常百姓家,父皇非但不會罰你,反而還會獎勵你,這同樣是人,我們憑什麽就要受他們的欺負?可這裏不是尋常百姓家,父皇也不是尋常百姓家的家長。”


    劉啟認真的傾聽著,劉恒繼續說道:“凡事既要看對錯,可有時這利弊要比對錯更重要。那吳王劉濞是出了名的大壞蛋,他身為一個藩王,說到底還是父皇手下的人臣,可他呢?在自己的封國內開山銖錢,下海煮鹽,吃穿用度比父皇還要奢華,可是父皇不去動他,而是暫且忍下這口氣,父皇想憑借德行讓他信服。”劉恒看向兒子說道:“難道父皇不知他是個壞蛋,難道父皇就想這樣忍氣吞聲麽?父皇這樣做,是因為你皇爺爺留下的這份基業還很微弱。這國弱民窮,若是朝廷和地方藩王之間的矛盾再一激化,所帶來的嚴重後果將是難以彌補的。正因如此,父皇不能動他,更不能嘉獎你,而是要委屈你,罰你來此給他的兒子守靈,這樣才不會落下口實,這樣才能暫時穩住吳王。”


    劉啟緩緩點了點頭:“父皇的苦心,孩兒似乎明白了......”


    “你還小,不會真正明白的。”劉恒笑了笑,伸出右手輕輕的拍了拍劉啟的腦袋道:“這些道理等你到了父皇這個年齡,自然就明白了。但是有一點,父皇希望通過這半年的守靈能讓你記住,日後為人處世,性格要多收斂一些,做什麽事要多思前想後一些,明白了麽?”


    劉啟沉思片刻,點了點頭道:“孩兒記住了。”


    劉恒望著麵前懂事的小劉啟,欣慰的笑了:“今天是你九歲的生日,這又長大了一歲,該懂事啦。”說罷,劉恒轉頭朝太廟外道:“端上來吧。”


    隻見一名內侍端著一張食盤走進來,他將食盤雙手放在劉啟麵前,伸手打開蓋子,還泛著熱氣的羊肉湯呈現在劉啟的麵前。劉恒指了指羊肉湯笑道:“剛做好就給你呈過來了,快趁熱吃吧。”


    劉啟答應一聲,忙雙手端起碗來大口咀嚼起來,碗中肉盡後,又將兩袖捋起,抱著湯碗咕嘟嘟喝了個見底,美美的打了個飽嗝後,他將碗放下,臉上洋溢著喜悅的顏色,自被罰至這裏守靈後,兩個月來,劉啟從未吃到過如此的美食。


    劉啟擦了擦嘴後,看向父皇道:“父皇,姐姐和弟弟怎麽沒來?”


    劉恒笑了笑道:“劉嫖和劉武是整日在你奶奶身邊為你求情啊,父皇今日本想將他兩個一起帶來,但父皇想到還有要事要和你說,說這件事的時候還是隻有你我父子二人在場比較好。”


    劉啟聽到父皇竟有要事要和自己商量,忙振作精神,看向父皇道:“父皇有什麽事?”


    劉恒站起身向劉啟伸出右手說道:“來,這件事要在你皇爺爺的靈位前說。”


    劉啟不知父皇想要說什麽,但看到他一臉嚴肅的神情,知道一定不是小事,故忙站起身跟隨劉恒邁步走至高皇帝的靈位前。


    麵對著高皇帝的靈位,劉恒開口說道:“四子劉恒在此謹告高祖皇帝在上,劉恒初繼大位,各地藩王擁兵自重,常有不服調遣之意,窺於皇位之心。嫡長子劉啟,處事性情皆隨高祖,若嚴加管教,日後必成大器。劉恒決意,待劉啟服刑期滿之後,即立為太子,以示我漢家天下源源不斷,龍脈興盛之意。”


    劉啟雖然年幼,可他也深知被立為太子是何等重大的事情,今日是太子,明日便是天子了。聞聽劉恒此言,劉啟一時誠惶誠恐,他忙看向劉恒說道:“父皇,孩兒還小,從未想過要......”


    “父皇還沒你這麽大的時候,就被你皇爺爺派到代國去磨練了。”劉恒轉頭看向劉啟笑了笑道:“你都已經九歲了,也該擔當些重任了。”


    聞聽父皇此言,劉啟緩緩點了點頭。


    劉恒走上前來,看著兒子說道:“父皇決意立你為太子,待你守靈期滿之後便找一個當今天下最博學的人來當你的老師,教你王道之學,教你如何駕馭群臣,如何治理天下。父皇對你的一番苦心,你萬不可辜負啊。”


    劉啟毅然點了點頭,拱手說道:“孩兒領命!”


    濟北國,博陽王城。


    濟北王劉興居正在城外軍營操練兵馬,忽得內侍來報,南下的特使俱已返回,劉興居聞報大喜,他急切的想知道南方各藩王的態度究竟如何,他來不及脫下甲胄,便騎著一匹快馬趕回博陽。


    回到博陽之後,劉興居立刻在偏室召見回來的特使,當滿心歡喜的他聽聞吳王,淮南王的態度皆是曖昧不明,左右不定時,心中不由如一盆涼水澆下,滿腔的熱情頃刻之間便冷了下來。


    劉興居忙抬頭看向使者說道:“別的藩王呢?他們是什麽意思?”


    使者的臉上極為難堪,聞聽劉興居發問,隻好低沉著頭回道:“回大王,楚王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在楚宮和臣說了半日的話,但皆是問東答西,不管臣怎麽說楚王皆是避而不談正題。”


    劉興居沉下頭,口中說道:“老劉交分明是在裝聾作啞,膽小怕事還想分得大肉,這個狡猾的老狐狸......”


    使者低沉著頭接著說道:“至於長沙王......大王你也知道,他們父子兩代王侯都是一個德行,懦弱膽小,甘心守著自己那越來越小的封國,甘當砧板上的魚肉,胸無大誌也。至於燕王劉澤,他當年出兵五萬響應哀王,卻被哀王奪了軍權,至今他仍對大王一家懷恨在心。至於剩下那些大大小小的藩王,他們或左右搖擺不定,或甘心被步步蠶食......”使者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砰”的一聲,劉興居憤怒的一拍桌案,口中怒道:“這群膽小鬼,衝鋒陷陣之時一個個畏首畏尾,互相推脫,一旦要分戰利,便爭先恐後,唯恐虧了自家,不和他們合作也罷,都是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豬!”說著,劉興居從袖中取出一張羊皮信仍給麵前的使者道:“你看看這個,看看人家匈奴人,再好好對比對比咱們漢國的這些藩王!”


    使者忙彎腰撿起地上的信件,展開看去,隻聽劉興居仍坐在那裏憤憤的說道:“冒頓單於前日便回了這封信,言說同意出兵相助,還說讓寡人先穩住不動,他們先派騎軍從雲中入侵,以次來牽引住劉恒的主力,而後再讓寡人動手。看看人家匈奴人,條件談妥,說幹就幹,再看看這些藩王們,重兵在握,卻又想分大利,又不願多出力,天下的好事都讓他們占盡了。”


    使者低沉著頭,口中說道:“大王,這氣話歸氣話,欲要起事還是該冷靜些。”使者抬起頭看向劉興居道:“大王,此次臣南下一行,已將那些藩王們看透了,他們並非不願響應大王......實在是因為大王太過年輕,資曆尚淺,他們不敢就這麽輕易陪大王淌這趟渾水。說白了,誰能贏他們便幫誰。”


    劉興居冷笑了一聲:“他們就這麽認為寡人是個小毛孩子,鬥不過深通權謀的劉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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