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啟開口說道:“父皇當初跟我說,因為朝廷勢力弱小,藩王勢力強大。”劉啟抬頭看向晁錯道:“老師,既然藩王在外,會有這麽多的隱患。那為什麽還要置藩?為何不削藩,不撤藩呢?”


    “太子說的好,削藩,撤藩,是解決這個問題最好,最徹底的辦法。”晁錯看向劉啟說道:“可是,太子你須知道,藩王們在自己封地上,有自己的臣民,有自己的軍隊,有自己煮鹽,鑄幣種種權力。他們名義上是朝廷的臣子,可他們在自己的封地上卻和一個個小皇帝沒什麽區別。朝廷的勢力還不夠強,如果貿然撤藩,就會激起許多變故來,隻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隻會弄巧成拙呀。”


    劉啟忽然明白了過來,他看向晁錯說道:“老師,我似乎明白了。所以,君王做事不能單單隻憑借武力,就像我的父皇,因為現在撤藩的時機不到,故而他才去追究藩王們的種種違反亂紀的行為,而是采取包容的態度,恩威並施,穩住他們,為日後削藩的時機到來而做準備,這就是王道。”


    晁錯聽罷此言,欣慰的笑了,他看向劉啟笑道:“好啊,太子殿下小小年紀就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這就是你父皇的苦衷,這也是為人君者的苦衷。”


    劉啟緩緩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怪不得我父皇曾經跟我說,當了天子之後,許多自己想幹的事,許多明明是對的事卻不能去做,許多明明是錯的事卻偏偏要說成是對的。”


    “一句話,道出了曆代君王的苦衷啊。”晁錯看向劉啟說道:“一國之君,做事情看得已不能再是對與錯,而是要看這件事的利與弊,一舉一動無不牽扯到國家的存亡,百姓的生死,故而才要更加謹慎。”


    劉啟聽罷,低沉著頭,緩緩點了點頭。“可是,太子殿下。”晁錯看向劉啟笑道:“臣今日卻要告訴太子殿下一件事。”


    劉啟抬頭看向晁錯,晁錯開口說道:“這對的事情到頭來就是對的,錯的事情到頭來還是錯的。”


    劉啟緩緩點了點頭:“老師,我記下來。”


    晁錯轉頭看向窗外淋淋漓漓的春雨說道:“日後臣就在這個地方輔導太子殿下的學業,陸賈老先生教你的是王道之學,是為人處世的道理。而臣要教你的,是權術之學,是帝王之道。”


    未央宮前殿。


    大殿之內的氣氛極為緊張,周勃站在那裏,臉色極為難看。劉恒端坐在殿上,聽著下麵廷尉張釋之的匯報。


    張釋之手持一份竹簡,展開讀道:“二月二十六晚亥時,長安城洞香春酒肆內,絳侯周勃之子周勝之與楚人雎子商發生口角,周勝之使劍自雎子商前胸插入,後背穿出,致使雎子商當場身亡。人證物證俱已在案,依律:周勝之鬧市之中故意殺人,當判斬首棄市。廷尉府二月二十八春。”張釋之讀罷,將竹簡合上,雙上呈了上去。鄧通忙快步上前接住,將竹簡呈於劉恒閱覽。


    劉恒展開竹簡一邊看著,隻聽下麵周勃開口說道:“啟奏陛下,犬子殺人之事,老夫有話要說。”


    劉恒合上竹簡,看向周勃說道:“絳侯有什麽話要說?”


    周勃邁步上前開口說道:“啟奏陛下,犬子殺人之事另有蹊蹺。陛下與諸位同僚都知道,我周勃有兩個兒子,長子周勝之,次子周亞夫。周勝之向來溫文爾雅,通曉詩書,莫說是讓他去殺人,就是平日家中的廚子殺一隻雞,他都不敢看。就為這個,老臣還常常責罵他性情膽小,不像我。今日張廷尉說我兒是故意殺人,老臣實在不敢相信,此事必然還有隱情。”


    “刑法不誅心。”還未等劉恒說話,張釋之便看向周勃說道:“絳侯,刑法不誅心。難道你兒子平常是一個性情溫和的人,你就能保證他一輩子都不違國法麽?殺人現場,死者的屍體,廷尉府都早已勘驗的明明白白。死者乃是楚人,名叫雎子商,來京是投奔親友而來,他的屍體上隻有一處劍傷,但是力道卻是極深,一劍便刺穿了那雎子商。如此大的力道,難道是誤傷?”


    周勃眉頭緊鎖,看向劉恒說道:“啟奏陛下,無論如何,老臣著實不敢相信此人是被犬子所殺。廷尉府又有何證據證明殺人者?難道僅僅就憑我兒的那把寶劍麽?”


    “當然不是。”張釋之看向周勃繼續說道:“除了現場的寶劍和死者身上的傷口吻合之後,那劍柄上還留著你兒子的血手印。而且,案發之時,那麽多人,都親眼目睹你兒子是如何突然出劍,殺害了這個楚人的。人證物證俱都齊備。”


    周勃正要開口說話,劉恒看向張釋之道:“張釋之,此案重大,可先不要著急宣判,發回廷尉府再審,審理明白之後,按照國法律令,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諾。”張釋之拱手說道。


    周勃隻覺得腦袋一時暈沉的厲害,若不是周圍馮敬等人左右扶住,他險些便要昏過去了,他伸手指著張釋之道:“張釋之,你這個酷吏!憑什麽當年太子殺了人,就可以什麽罪責都不擔!憑什麽當年淮南王殺了人,也可以不用抵命!為什麽我兒子不過是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楚人而已,憑什麽......憑什麽......”周勃隻覺得腦袋一黑,仰頭便倒了下去。


    朝會結束之後,劉恒和薄昭,張武,宋昌三人回到宣室內,臉上寫滿了欣喜,劉恒轉頭看向薄昭說道:“舅父,朕有一個預感。”


    薄昭微微點了點頭道:“周勃終於有把柄落在了陛下的手中,列侯歸國的事情正可以以此為開端,隻要周勃肯帶著頭,先回到封地去,那些老臣們便沒有理由再留在京城。”


    “沒錯。”劉恒點了點頭笑道:“就算那些老臣們仍賴在京師不肯走,也沒有關係。陳平,灌嬰都已相繼離世,真正德高望重者,唯有周勃一人了。隻要他離開了京城,那些老臣們便再也無法對朝政進行掣肘,朕就能騰出手來,好好整頓這個國家了,或者還能將賈誼重新接回來呢。”


    廷尉府,囚牢中。


    周勝之蓬頭垢麵,身帶枷鎖,癱坐在牢中,腦海中還在不斷閃現著當晚殺人的種種場麵,他低頭呆望著自己被鎖上的雙手,他著實無法相信,自己這一雙讀書著文的雙手竟然會沾上殺人的鮮血。


    兩行熱淚劃過臉龐,酒後生事,他現在擔心的倒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擔心已經年過六旬的父親,自己這件事必然要連累一家人為自己擔驚受怕。


    就在周勝之閉上雙眼,默默流淚之時,隻聽外麵的獄卒說道:“隻有一炷香的時間,有什麽話要盡快說,我們這些當差的也很為難啊。”


    周勝之睜開雙眼,隻見一名身披黑色鬥篷的人已站在牢門外,那人緩緩將頭上的鬥篷去下,蒼顏白發,正是自己的老父親。


    看到兒子這般模樣,久經沙場,刀口舔血的周勃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淚,他忙俯下身子看向兒子說道:“勝之......”


    周勝之慌忙跪下,看向周勃說道:“爹,孩兒不孝,做出這人命官司來,連累父親和弟弟為我擔驚受怕了。”


    周勃忙道:“兒啊,你不必害怕,不就是殺了一個楚人麽?這有什麽打緊,父親我跟隨高祖皇帝征戰天下,方有今日的漢國,就算是當今天子,也該給我幾分薄麵,你斷無性命之憂的。”周勃沉下頭道:“都是那個不曉事的張釋之,太不會做人情,不過我料定陛下決不會讓他治你死罪的。你在牢中再堅持幾日,為父在外替你走動,保你能夠平安出獄。”


    “父親,兒子覺得此事並不簡單。”周勝之看向周勃。


    “不就是殺了人麽,爹這一生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周勃看向兒子道:“不會有事的。”


    周勝之緩緩搖了搖頭道:“爹,你是開國元勳,向來居功甚偉,功高震主。當今天子本想起用賈誼開展變法,誰知列侯歸國的話剛說出來,像父親這樣的老臣們便群起而攻,最終將那賈誼趕出了長安。父親,天子的心裏不會好受的,他對像父親這樣的老臣們,是決不會善罷甘休的。”


    周勃眉頭不由鎖了起來,他看向兒子道:“可這和你有什麽關係?難道你覺得,皇帝會把你當人質,逼我走?”


    “難道不會麽?”周勝之看向父親:“自陳平伯父,灌嬰伯父相繼去世之後,這些開國老功臣中便隻剩下父親德高望重了,父親隻要一走,馮敬等人難道還會留在長安麽?”


    周勃恍然明白過來,他緩緩點了點頭道:“看來皇帝是終容不下我們這些老臣們了。”周勃看向兒子說道:“罷......罷......罷......回絳縣就回絳縣,離開這喧鬧之地也好,隻要能救得我兒的性命。”


    周勝之聽罷,不由鼻頭一酸,他看向周勃,淚水在眼眶中打起轉來:“父親......”


    “功高震主......”周勃歎了一口氣道:“什麽功高震主?倒不如說是卸磨殺驢準確些。”


    一名獄卒挑著一盞燈籠走來:“時間到了。”


    周勃站起身,看向兒子道:“勝之,你安心先在這忍耐幾天。爹什麽都不要了,隻要能保你出來。”說罷,周勃將黑鬥篷重新披上,轉身跟隨那獄卒邁步走了出去。


    周勝之雙眼紅腫,對著周勃遠去的身影深深一拜,口中說道:“父親......”


    雨仍在下著,周勃坐在軺車上,一路都在回想著兒子在獄中和自己說的話,思索著如何上表,才能讓皇帝安心,才能保兒子平安出獄。


    軺車在府門前停住,周亞夫撐著一把油紙傘將周勃從軺車上扶下開口問道:“大哥的事情怎麽樣了?”


    “說難辦也難辦,說容易辦也容易辦。”周勃看向亞夫道:“兒啊,這幾日收拾收拾東西,咱們一家準備回絳縣了。”


    周亞夫並未明白何意,他忙問道:“回絳縣?那大哥怎麽辦?”


    “傻小子。”周勃看向亞夫說道:“隻有回絳縣了,你大哥才能平平安安的出獄。”周勃一轉身,隻見自己的府門外還停了五六輛軺車,他不由問道:“有客人來訪?”


    周亞夫低聲說道:“馮敬,張相如等幾個老臣方才前來拜會父親,孩兒說父親沒有回來,他們便說那在屋中等等也無妨,孩兒便招待他們幾位在正廳中飲茶。”


    周勃冷笑了一聲:“他們來幹什麽......”一邊說著,一邊邁步向家中走去。


    正廳內,馮敬張相如等幾個老臣正坐在那裏飲茶,但卻仍掩蓋不了他們內心藏滿了心事。周勃邁步走了進來,馮敬等人忙將手中茶盞放下,紛紛起身拱手說道:“絳侯。”


    周勃也拱了拱手道:“諸位今日冒雨前來,所為何事?”


    馮敬率先開口說道:“絳侯,令郎因殺人而獲罪入獄,我等這些做叔伯的,怎能不關心呢?”


    周勃聽罷,坐下來道:“這都是我自家的事,不勞諸位掛念了。”


    “話不能這麽說。”張相如看向周勃說道:“絳侯,這件事照我們這些老弟兄看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殺了個人嘛,又不是什麽達官貴人,一個區區草民,殺了也就殺了。我等正準備一起上書,請求陛下頒下赦書,免去令郎的罪。”


    周勃聽罷,向張相如拱了拱手道:“諸位的好意,我心領了。一起上書就不要再提了,這是我自家的事,我自有辦法救犬子。”


    張相如聽罷,忙問道:“不知絳侯有何辦法?”


    周勃看了一眼一旁侍立的周亞夫,又將目光回到張相如等人的身上道:“我已經決定,用我自己功勞,官職,爵位,去換我兒子一條性命。長安我也不會再待下去了,若是陛下肯開赦犬子,我們一家便離開長安,回絳縣去養老。”(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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