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著挺立大堂正中的沈琦,隻覺得一陣難以言表的膩歪。金線錦袍,金戒指,純金束發冠笄,脖子上掛著一塊巴掌大的鑲金白玉牌,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濃濃的銅臭。</p>


    沈琦來到大堂,眾人很自覺地散開了一些,一方麵是因為珠光寶氣太逼人,參加詩會的大多都是寒士,平素向來視黃金如糞土,而今這麽大一坨糞土滾至眼前,實在難以忍受。另一方麵,沈琦叫嚷了一聲筆墨伺候,自然也需要寬敞些的地方書寫詩文,想要看笑話的寒士們自然要成全。</p>


    詩會原本無需比試者親自提筆書寫,若是當真上佳的詩詞,自會有二樓那幾個老者記錄,而一些不算出彩的詩文,自然也就不必浪費筆墨,因此煙雨樓並未在大堂內準備筆墨紙硯,但既然沈琦提出了這樣的要求,煙雨樓也隻好滿足,誰會跟一個城主府的傻兒子計較呢。</p>


    一名小廝抱著筆墨紙硯來到沈琦身前,臉上寫滿醜人多作怪幾個字,懶懶散散地將白色的宣紙鋪在桌上,啪地一聲拍下硯台,狼毫筆一扔,不鹹不淡地道了一句,“筆墨伺候好了,您請吧!”</p>


    “什麽態度!”沈琦重重地哼了一聲,“今時今日像你這般服務客人的,就算是再怎麽興隆的生意也隻會越來越差,趕明兒我就讓煙雨樓的老板把你的三條腿都打斷,攆出門去!”</p>


    站在不遠處的師堰見小廝兩股戰戰的模樣,微微皺了皺眉,幫腔道,“沈公子,今日詩會本是其樂融融的盛舉,莫要為了一點小事影響心情,還是專心寫作,以詩服人吧!”</p>


    這話說得極為巧妙,尤其是以詩服人四個字,令沈琦不好再與小廝計較,隻得擺擺手,嗬斥小廝退下,拿起桌上的狼毫筆握在手中,姿態猶如握著一支木棍般粗狂,閉目沉思。</p>


    小廝向師堰投去感激的眼神,而後便擦著冷汗慌忙離開。</p>


    經此一遭,許多人都對師堰更加欽佩,看向沈琦的眼神更加厭惡,三三兩兩嘰嘰喳喳地嘲諷沈琦小肚雞腸,連筆都不會握,遑論是寫詩,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都等著看沈琦接下來會如何出醜。</p>


    人都是喜歡湊熱鬧的,隨著沈琦沉思的時間越來越長,四周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不僅僅是參加詩會的風流才子,就連本該在門外攬客的龜公也湊到近前,與一些熟絡的姑娘閑聊打趣。</p>


    二樓十三號</p>


    甲等座內的申小甲端著一盤辣鹵牛肉,提著一壺清酒,起身走到欄杆前,一邊飲酒吃肉,一邊觀看下方的好戲,忽地瞥見方才沈琦走過的地方有一行焦黑色的腳印,蹲下身子,用食指抹了些許黑漬放於鼻前,輕輕嗅了嗅,低聲沉吟道,“白天在紗比街居然沒注意到這一點,莫非是那家夥洗完澡後慌張換上的……”</p>


    晏齊也端著酒杯走到欄杆前,盯著蹲在地上的申小甲,納悶道,“看什麽呢?”</p>


    “沒什麽……”申小甲從懷中取出一張白帕,抹了抹地上的黑漬,揣回懷裏,直起身子,指了指一樓大堂,意味深長地笑道,“樓下的場麵才好看,真真是一出跌宕起伏的大戲!”</p>


    晏齊盯著大堂正中央的沈琦,滿臉羨慕道,“有錢真好啊,我要是像他那麽有錢,一定穿得比他還要風騷,身上起碼戴著兩座宅子的金銀珠寶……”又扭頭看向師堰,搖了搖頭,“這人心思深沉,從他最開始對雲橋姑娘發問便已經想好了接下來的幾步,搶在那傻子前麵作詩實在陰險,方才那番話更是誅心……好算計啊!”</p>


    申小甲抿了一小口清酒,目光始終停留在沈琦身上,嘴角噙著冷冷的笑意,“的確是好算計,典型的扮豬吃老虎啊!”拍了拍晏齊的肩膀,“那傻小子隻要成功地過了棋癡這一關,不僅一夜天下知,還會抱得美人歸……晏齊,如果雲橋姑娘今晚真跟那家夥賞花弄月,你是不是很不甘心?”</p>


    晏齊愣了一下,忽地想起什麽,眼睛放光地看著申小甲,攛掇道,“豈止是很不甘心,應該說是很不開心,可能還會想要去跳崖呢!憑什麽天底下的好白菜都得讓豬拱了!不公平!小甲,讓我們一起用熾熱的青春蕩平這些汙齪,撥亂反正,還世間一個公平公道吧!”</p>


    “說的些什麽亂七八糟的……”申小甲翻了一個白眼,朝著楚雲橋努了努嘴道,“你很喜歡她?”</p>


    “不能說是喜歡,應該是愛……喜歡隻是淡淡的愛,愛卻是濃濃的喜歡!”</p>


    “呃……我覺得你要不還是換個人愛吧,她這種女子是帶刺的玫瑰,你愛不起!”</p>


    “不管我愛不愛得起,總不能便宜那頭豬吧!”晏齊指著大堂裏的沈琦,忿忿不平道,“你看那傻小子多能裝,該讓他受點挫折了,否則他的尾巴就要翹到天上去了!咦……這家夥終於要動筆了……”</p>


    二人說話間,沈琦突地睜開雙眼,身上的氣質驟然轉變,沉穩且內斂,像是換了一個人般,狼毫筆換到左手,在指間轉動幾圈,幹脆地落在宣紙上,筆若遊龍地書寫起來。</p>


    “那傻公子開始作詩了……”</p>


    “連筆都不會握,估計那字兒怕是隻有他自己認得吧,還學人寫詩,簡直可笑!”</p>


    “不對,他換到左手了,你別說……這字體大氣磅礴……還頗有些好看……”</p>


    “什麽!確實寫得一手好字……那又怎麽樣,今天比的是詩,又不是比誰字寫得好看……”</p>


    “這詩好像……似乎……大概齊也很不錯的樣子啊!”</p>


    “明月橫影盧鵲,清風豎掛幽蟬……很一般嘛!”</p>


    “茉莉花香醉流年,聽取春雪一片!這句倒是不錯……”</p>


    “九萬裏長空外,三兩步花台前。醒時煙雨黯然邊,夢裏雲橋忽見!好詩啊!”</p>


    “他還沒有停筆,還在寫!開始寫第二首了……夜難寐,清如許,蕭蕭聲入雨。苦情切,愁似珠簾,縷縷來又去……”</p>


    “還不停筆,第三首這幾句……雲橋無影,春華可期,昨夜又添新歲……有些味道啊!”</p>


    沈琦寫完三首詩,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看著宣紙上鐵畫銀鉤的詩句,滿意地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的狼毫筆,斜睥眾人,拱手道,“諸位,三首拙作奉上,還請不吝賜教!”</p>


    大堂內的才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無一人言語半句。</p>


    師堰輕歎一聲,淡淡道,“詩確是好詩,隻是人……未必是真人!”</p>


    一語驚醒樓中人,站在沈琦右側五步之外的一名寒士忽地開口道,“對啊,你憑什麽證明這三首詩是你自己寫的,以城主府的實力想要搜羅來三首好詩是輕而易舉之事……旁人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寫出一首佳作已是極為難得,你卻寫出了三首,莫非你是大慶詩文榜前三的絕世天才不成!這裏麵沒有貓膩,誰信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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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他人也都恍然大悟,紛紛點頭,滿臉鄙夷地盯著沈琦,一口一個“詩賊”地冷言譏諷。</p>


    沈琦無奈地搖了搖頭,從懷裏取出一枚印章,狠狠地戳在詩文署名處,冷笑道,“你他娘還真是個天才……嘿!被你猜著了,本少爺正是大慶詩文榜第三的詩狂,三水居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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