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人悄悄,月朧明。</p>


    白馬關外,呼嘯的青山密林終於平靜下來,靜謐得落下一片樹葉都能聽得見。</p>


    火神廟內,破敗的火神殿卻是熱鬧異常,不時地有士兵慌裏慌張進進出出,腳步匆匆。</p>


    倒塌的神龕旁,史元典蹲在地上,撿起地上一坨從貴重火神像上摔裂的金塊,放在嘴裏咬了咬,雙眼一亮,偷摸地揣進自己懷裏,緩緩起身,輕咳一聲,看向站在火神殿中央的楚雲橋,麵不改色道,“雲橋姑娘啊,這事兒現在有點難辦了……”</p>


    楚雲橋看了一眼被申小甲解剖檢驗過的李校尉屍身,抿了抿嘴唇道,“並不難辦,他已經辦了一半。”</p>


    “可那小子現在不見了,剩下的一半怎麽辦?”史元典摸了摸臉上的疤痕,一臉苦惱道,“這裏又搞成這副鬼樣子,明天必須要給那些信徒一個交代啊,否則指不定鬧出什麽禍事呢!”</p>


    一直趴在地上打量黑鱗蛟蛇鑽出那個大洞的毛學望嘖嘖兩聲,忽然道,“這小子挖坑的功夫可以啊,一下午的時間,不僅在廟外麵挖出了那麽大一個坑洞,這裏還挖了一個……”</p>


    楚雲橋麵色有些不自然道,“這兩個應該不是他挖的,就算他挖得再快,也不可能一下午就挖出這麽大的兩個坑……而且這兩個坑都太深了,不方便他把自己埋起來,所以應該不會是他挖的。”</p>


    “挖坑不填,就把自己填進去?倒是新穎獨特……”史元典掃視火神殿四周,疑惑道,“可如果不是他自己挖的,那麽又會是誰這麽大膽,敢在火神廟內動土呢?”</p>


    “我也很想知道……”楚雲橋峨眉微蹙道,“下午我幫他去查了點東西,再回來的時候這裏已經是現在這番情景了。”</p>


    史元典雙眼微眯道,“他讓你查什麽東西?”</p>


    “自然是跟案子有關的,”楚雲橋眼簾低垂道,“一件與凶手有關的小東西。”</p>


    正當史元典想要繼續追問的時候,高興押著一群乞丐走了進來,對著史元典躬身行禮道,“將軍,這幾個乞丐便是下午最後見到小甲兄弟的人,屬下已經問過一遍,情況有些複雜……”</p>


    史元典掃了一眼幾名乞丐,好奇道,“有多複雜?”</p>


    “有一隻這麽大的瘌蛤蟆!”一名乞丐用手比劃了一下,搶在高興前麵開口道,“舌頭伸出來有幾丈長,背上花花綠綠的,兩個眼珠子有燈籠那麽大,突然就躥進來了……把我都嚇尿了!”</p>


    毛學望扭頭看向那名乞丐,插話道,“這麽說……那小子是被蛤蟆精拐跑?”</p>


    “應該沒有……”另外一名乞丐認真地想了想,用不太確定的語氣答道,“至少我們離開的時候,他並沒有被拐跑,和那個瘌蛤蟆打得十分火熱……”</p>


    史元典指了指地上的坑洞,癟著嘴道,“這地上的坑和廟外麵那個洞是你們挖的嗎?”</p>


    那名大大方方說自己被嚇尿了的乞丐連連擺手道,“不是不是!我們走的時候這裏還好好的,別想讓我們背黑鍋賠錢!這殿裏的慘狀多半是那個蛤蟆和申公子整出來的,至於外麵的嘛……肯定是那三個打架的高手搞的破壞!”</p>


    史元典皺眉道,“什麽高手?”</p>


    高興立馬出聲解釋道,“是難了大師和京都來的那位,還有一個道士……”將當時的情況大致講了一遍,複又補充了兩句,“我出去幫小甲兄弟找碗的時候,他們三人確實還在廟外打架,而且打的動靜也著實不小,短時間很難分出勝負。不過,那會兒外麵的雕像並沒有被毀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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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學望摸著下巴看向那幾名乞丐,忽然道,“你們是什麽時候離開這裏的?”</p>


    “差不多快到未時吧……”其中一名乞丐摸了摸幹癟的肚皮道,“反正應該是過了晌午,我的肚子那會兒咕嘰咕嘰叫了好久,申公子也沒說給我們一點跑腿費,買幾個饅頭吃,太摳門了!”</p>


    “我收到消息趕來這裏是在酉時,這麽算來中間也就兩三個時辰,”毛學望思忖片刻,不緊不慢道,“即便那小子再怎麽厲害,也不可能在這兩三個時辰內挖出如此大的兩個坑……奇怪!真他娘太奇怪了,也沒聽說過蛤蟆會刨坑的啊!”</p>


    高興重重地咳嗽一聲,對毛學望眨眨眼睛道,“校尉大人,屬下以為此刻不是計較是誰在此處刨坑的時候……”指了指地上已被申小甲剖開胸腹的李校尉,又指了指一旁自己扛來的羅主簿屍體,“眼下小甲兄弟不知去處,再過兩日便到了期限,屆時恐無法向聖上交差啊!其實,屬下覺得會不會是小甲兄弟擔心破不了案,借著蛤蟆搗亂的機會,提前開溜了……”</p>


    毛學望點了點頭道,“有可能,年輕人都愛說些自己無法實現的大話……甚至那隻蛤蟆都有可能是小甲兄弟找來的,以前咱們就沒聽說過白馬關裏有什麽花背大蛤蟆嘛!”</p>


    “不可能!”楚雲橋冷冷地看了高興一眼,當即出聲反駁道,“我還在這裏,小甲是絕無可能自己一個人先跑的!”</p>


    “雲橋姑娘啊,我知道你對小甲兄弟一往情深,不願相信他是那種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混蛋……”高興搖頭歎息道,“可事實擺在眼前,你該認清他是什麽樣的人了!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小甲兄弟那麽年輕,嘴上連幾根毛都沒有,靠不住很正常!而且,我實話告訴你吧,我走的時候,還看見另外一個姑娘興衝衝地跑來找他,說是要……”</p>


    史元典頓時來了精神,一臉八卦道,“要怎麽樣?”</p>


    “我都不好意思說出口……”高興撇撇嘴道,“那姑娘長得眉清目秀的,沒想到有那般惡劣的癖好,動不動就要打爆別人的龜……頭!我猜呐,興許就是小甲兄弟拔那什麽無情,穿上褲子就不認人,才把一個原本嬌俏的小姑娘逼成那樣的!渣男啊!”</p>


    楚雲橋麵色一寒,冷然道,“什麽樣的姑娘?”</p>


    “打扮有點奇怪,走起路來叮鈴作響,但也怪可愛的……”高興清了清嗓子道,“當然啊,論美貌,還是雲橋姑娘你更勝一籌,隻是這男人啊,都是一個樣兒,總喜歡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老想著換其他的口味……”</p>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了,”楚雲橋臉上的冰霜忽而化開,輕笑道,“也難怪你會誤會,當時那姑娘一見到你站在廟門口就躲在我們身後,其實她是跟我們一起來的,算是我的好朋友吧!”</p>


    高興輕輕地噢了一聲,大有深意道,“雲橋姑娘真是大度啊……但你也不要盲目相信小甲兄弟,就像他今天下午還拍著胸脯跟我保證今日之內就會破案,眼下卻是連人影都找不著。喏,離子時還剩下半個多時辰,顯然隻是誇誇其談罷了。這男人的話,可不能太當回事,跟自己戀人閨蜜亂搞在一起的不在少數。”</p>


    “等等!”毛學望留意到楚雲橋話裏那個躲字,忽然道,“為什麽你的那個朋友一見到小高就要躲起來?莫非她犯過什麽事?”</p>


    楚雲橋登時一愣,暗暗後悔自己一時大意,咬了咬嘴唇,隻好如實答道,“其實她便是昨日趁亂進城的其中一人,見到這位軍爺難免內心惶惶,但她與案子並無關聯……”</p>


    高興麵若寒霜道,“有沒有關聯可不是你說了算!若不是做賊心虛,何需躲避!好啊,我算是想明白了,原來你們演的是一出賊喊捉賊的戲碼,如今紙包不住火了,就趁亂潛逃……”轉身對著史元典抱拳,單膝跪地,“將軍!屬下一時大意,竟沒有認出那姑娘,自知難逃失察之責,然懇請將軍先將這雲橋姑娘抓捕起來,讓屬下戴罪立功,將其餘案犯一網打盡!”</p>


    毛學望瞟了一眼史元典的臉色,沉聲道,“你的意思是說小甲兄弟他們就是殺害羅主簿、李校尉幾人的凶手?你可知小甲兄弟跟咱們將軍是什麽關係,竟敢胡亂攀咬誣陷!”</p>


    高興義正言辭道,“若不是真凶,小甲兄弟和那姑娘為何此時都不見了蹤影?將軍,即便他是你的親戚,也該當大義滅親了,否則羅主簿、李校尉幾人便含冤九泉,軍中其餘將士又該是如何寒心呐!”</p>


    “欸!我跟他並不熟,”史元典急忙撇清關係道,“就算是親戚,也是遠親……遠親不如近鄰的那種遠親,所以這個偏袒親眷的帽子可別扣在我的頭上!隻是……我有一個疑惑不得不講,小甲他們昨日才進的城,羅主簿和李校尉的案子暫且不談,前麵那幾位官員的死不能也是他們做的吧?”</p>


    毛學望摳了摳腦門道,“對啊,最早被燒死的那個是在本月初,據我所知,那會兒小甲兄弟可是身在月城,而且前麵死的那幾個和李校尉、羅主簿是一個死法,顯然是同一人所為……如此看來,小甲兄弟不可能是真凶嘛!”</p>


    “或許……”高興略一沉吟,振振有詞道,“是那位姑娘下的手,而小甲兄弟則是主使。我偶然聽軍中其他兄弟閑聊時說起,那位京都來的大人曾有言,犯下這些案子的凶手並不需要和李校尉等人接觸便可將其燒死……”</p>


    “有趣!”</p>


    便在此時,殿門口忽地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聞人不語緩步踏進火神殿,斜眼看向高興,表情玩味道,“我什麽時候說過這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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