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所謂的打點好了」


    京都城門口,道旁荒草早已鏟除,棲鳥也被驚飛,隻有護城河兩邊青青垂柳迎風飄擺,歡迎著從天涯海角慕名而來的黎民蒼生。


    隻是此刻這些慕名而來的黎民蒼生也和路邊的垂柳一般,任由清風吹拂發絲,一動也不能動。


    申小甲望著那些同樣不能動的守城士兵,麵皮抽搐兩下,接著說道,「普通人也就算了,你們居然連守城將士都敢動膽子也太大了吧!」


    淩零武撓撓頭,嘿嘿笑道,「我們可沒動他們,方才他們是什麽樣,此刻依舊是什麽樣……我們隻是輕輕地打點了一下,好讓二爺你們可以大踏步前行!」


    申小甲環視四周,目光從那些神情安樂卻詭異僵住的進城百姓臉上一一掃過,時間不是很長,卻也不短。


    入京的人很多,因此隊伍有些長,縱然七個乞丐昨夜便在此排隊,在他們前麵依然還有五百人左右。


    有關係的加塞,沒關係的使銀子往前挪。


    再加上,有的人看似是一個人排隊,其實懷裏揣著一大把通行文書,代表的可能是十人,也可能是百人。


    蠻橫插隊的倒是沒有,畢竟京畿重地,沒有人敢造次,多少講些文明。


    掃視過程中,申小甲注意到地上一排腳印,頓時恍然,理解了七個乞丐跟班為何會如此打點。


    腳印有些深,證明站得久,然而站得久的結果,不是苦盡甘來,而是不斷後退。


    申小甲自己前世也是排過隊的,深知當一個人焦灼等待,眼見守規矩卻離目標越來越遠,而那些享受特殊待遇的人洋洋得意地從自己麵前走過去時,內心會有多麽的狂躁。


    崩潰都是無聲無息的。


    乞丐身上沒有幾個銀錢,自然不能用銀子搶回自己的位置,乞丐身份低賤,也不會有人忌憚禮讓。


    所以最終不得不一退再退,然後退無可退時,便出手打點。


    長歎一聲,申小甲從腰間摸出一張銀票,塞在淩零武的手裏,想了想,又拿回了銀票,換成了二兩碎銀,拍了拍淩零武的肩膀道,「辛苦了,但是以後別這麽急躁,我們晚些進城不打緊,你們要是踢到鐵板被人打成豬頭,那可就不大美妙了……一點小意思,回頭跟兄弟們去喝喝酒,解解乏。」


    淩零武掂了掂手裏的銀子,灑然笑道,「不打緊,我們也是瞅著今日城頭沒有弓箭手這才打點一下……」指了指不知何時飄進城內的陌春風,盯著申小甲那烏青的熊貓眼,嘴角微微上揚,「二爺還是趕緊進去吧,風爺已經入城了,他的性子更急,若是等您等得不耐煩了,到時候打點起來就和我們這有些不一樣。」


    申小甲頓時覺得淤青的麵皮一陣滾燙,幹咳一聲,抱拳道別一聲,帶著申小雪、季步和鍾厘末三人,昂首挺胸,迎著溫暖的陽光,大踏步走進京都。


    待到申小甲一行人身影徹底消失之後,守城的將士和入京的百姓重新又開始活動起來,嘻嘻哈哈,有說有笑。


    一名方臉士兵屁顛屁顛跑到淩零武身前,諂媚道,「武哥,咱這演技一流吧!方才有隻蚊子落在我眼皮子上,我都沒有眨一下眼睛……這些百姓也不容易,起早貪黑的,您看這演出費是不是多少再漲點……」


    「方英雄,你還是這麽貪財,活該一輩子隻能做個守城小卒!」淩零武翻了一個白眼,從懷裏摸出一遝銀票,拍在方臉士兵手裏,輕歎道,「和咱倆同期的兄弟,要麽已經是一方重臣,要麽在邊關立下赫赫戰功,最差的也是前鋒偏將,不做官的亦是富甲一方,就你還在這京都城門口混日子!」


    方英雄絲毫不在意淩零武的話,一麵清點著銀票,一麵沒心沒肺地笑道,「值守京都城門是件肥美的


    差事,很多人削尖了腦袋都插不進來呢……話說,你這趟買賣做得有些太虧了,」指了指淩零武手裏的二兩碎銀,癟了癟嘴,「一百二十兩銀票就換來二兩碎銀,那小子也太摳門了些,用不用我在城內找人幫你出出氣,找回點損失」


    淩零武擺了擺手道,「別亂來,那小子來曆很是不俗……」


    方英雄不以為然道,「確實不俗……十八歲封血衣侯,拜武安將軍,還是個前朝皇子。」


    淩零武頓時一驚,側臉看向方英雄道,「你是如何得知他是前朝皇子的」


    「貓有貓道,狗有狗道,我自然有我能得到消息的門道。而且不僅我知道,京都內有很多人都知道他,也都等著他踏入京都……」方英雄嗤笑一聲,淡淡道,「如今他終於來了,這下京都可就熱鬧咯!」


    淩零武望著喧聲鼎沸的京都城內,彷佛看見了一隻沉睡的猛獸豁然醒來,長歎道,「這座城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物,很多人進了這座城也變成了怪物,希望那小子這一趟能讓那些怪物重新學會做人吧!」


    「你很看好他」方英雄驚奇道,「就他那麽摳門的人,有什麽值得你如此看重的」


    「若你和我一樣去了白馬關,估計便不會想著一輩子在城門口廝混了……」淩零武拍拍了拍方英雄的肩膀,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轉身朝著大鳴湖方向走去,背對著方英雄揮手道,「我還有事要辦,回頭再和你喝酒閑聊……對了,方才他不是摳門,最開始是想多給我一些銀錢,隻是想到了一個道理,這才換成了二兩碎銀。」


    方英雄注視著淩零武漸行漸遠,高聲問道,「什麽道理」


    風中飄來淩零武悠悠的一句話語,「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方英雄怔了片刻,掃了一眼周圍那些睽睽的眾目,立時明悟,扭頭看向京都城內,皺了皺眉道,「看來京都的那些大人們要吃苦頭了……可我怎麽感覺……那小子就是摳門呢」


    「你的感覺並沒有錯!」大鳴湖畔,老叫花在一眾兵士的擁衛之下,慢騰騰換上明黃龍袍,瞥了一眼趴伏在地上的小櫃子,淡淡道,「我那侄女啊,確實野心極大,即便是我之前未曾說過要將她許配給何蠻子,她也會出來攪風攪雨……太祖啊,也就是我老爹……曾經在她出生時找人算過一卦……」


    小櫃子見老叫花始終不肯再和以前一樣坐在自己背上,內心一陣失落,索性直起身子,眨了眨眼睛,接話道,「可是天生反骨,禍亂之星」


    老叫花咧著嘴笑了笑,走到湖邊蹲下,掬起一捧清澈的湖水清洗麵龐,搖搖頭道,「黑衣相士說,這丫頭命格跟我一樣,將來必是個不肯服輸的人!」


    小櫃子初時不以為意地噢了一聲,忽地想到什麽,立時駭然,驚叫道,「莫非安樂郡主想要成為下一個大唐李若存」


    清洗過臉頰的老叫花儼然像是換了一個人,重新變成了那個威嚴赫赫的天子朱曆,回頭瞪了小櫃子一眼,「鬼叫什麽,把朕的魚兒都嚇跑了……」挺立身子,目光幽冷地看向大鳴湖,神思內藏道,「這名字裏有個曌字的女人都不簡單,所以啊,我就刻意逼了她一下,順帶也幫了她一把……京都這些年確實安靜得有些過頭了,該動一動啦!」


    小櫃子瞳孔一縮,震驚地看向慶帝朱曆,剛欲開口追問下去,卻忽地瞥見身穿蟒袍的陳留王從湖岸右側跑了過來,速即又乖乖地閉上了嘴巴,站起身來,低頭站在朱曆身側。


    圍在四周的護衛瞧見相貌和慶帝極為相似的陳留王慌張跑來,迅速斷開一個缺口,讓陳留王能夠毫無滯礙地奔向慶帝。


    原本故作含淚戚戚的陳留王立時驚了一下,卻又很快地遮掩過去,一把鼻涕一把淚跪拜在朱曆身前,泣聲道,「聖上,您終於回來


    了!您不在京都的這些時日,臣弟是吃不下飯,也睡不好覺,無時無刻不在掛念您的安危啊!」


    朱曆扭轉身子,仔細地打量了陳留王一眼,嗬嗬笑道,「是嗎我怎麽覺著你比我離開京都之時,又胖了許多呢」


    陳留王故作瑟瑟發抖道,「您是知道的,臣弟的體質就是這樣……喝涼水都能長出一身膘,那些年陪著您在牛棚裏啃牛屎不也長了許多肉嗎」


    小櫃子麵色一寒,冷冷道,「王爺還請慎言,聖上乃真龍天子,怎可將牛屎這等肮髒……」


    「欸!他說的沒錯,」朱曆打斷小櫃子的話,不鹹不淡道,「我當年確實啃過牛屎,他也確實陪著我在牛棚裏待過一陣……」指了指陳留王,嘴角浮起一絲淺淺的笑意,「不過這家夥比較聰明,待了幾天,便裝暈回到了自己的廂房裏,好吃好喝地養著身子。」


    陳留王抬起頭,笑道,「哥,我這人吃不了苦,也沒什麽過多的想法,隻要能有好吃好喝的,別說是裝暈,裝死都可以……真死可不成啊,真要是死了就再也吃不到其他美食了!」


    朱曆翻了一個白眼道,「都是一母同胞,說什麽死不死的……快起來吧,你都叫我哥了,再跪著就不合適了!」


    陳留王緩緩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道,「不是臣弟故意說晦氣話,隻是今早確實太過凶險,臣弟差一點就要下去見咱們老子娘親了……」


    朱曆斜眼看向小櫃子,訝然道,「哦有這事誰這麽放肆,連朕的弟弟都敢謀害」


    小櫃子躬身答道,「回稟聖上,京都城內民風淳樸,並無歹人刺殺過王爺……近日這大鳴湖附近也無什麽馬匪,唯一一件比較奇怪的事情便是今早北潯橋那邊起了一場大火,隻是王爺不該在那邊才是啊!」


    朱曆雙眼微眯道,「為何陳留王不該在那邊」


    「起火的是春香樓的花船……」小櫃子陰惻惻地看向陳留王道,「旁人不知大鳴湖裏有什麽也就罷了,王爺應該知曉避諱的,又怎會登上那艘花船,色膽包天地在北潯橋欣賞鶯歌燕舞呢!」


    朱曆冷笑一聲,歪著腦袋道,「小弟,你說的凶險可是那樁大火」


    陳留王渾身一顫,額頭滲出顆顆冷汗,直到此時方才明白自己被三皇子擺了一道,立刻擠出一張難看的笑臉道,「哥,臣弟怎麽可能在這裏做那等醃臢之事呢……臣弟所說的凶險是不慎摔了一跤,險些撞在一塊極其尖銳的石頭上……差點沒把自己摔死!」


    朱曆皮笑肉不笑道,「是這樣」


    陳留王重重地點了點頭道,「千真萬確!所以,您平常走路時也要多加小心,保不齊哪裏就會突然冒出塊石頭。」


    「是這樣便好,不說這些沒名堂的了……」朱曆眼神複雜地笑了笑,從一旁的侍衛手裏接過香蠟紙錢,緩步踏上一艘白色小木船,向著陳留王伸出右手道,「小弟,可否陪朕一同駕船遊湖,祭奠元白」


    陳留王盯著那艘白色小木船愣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強裝從容地跨上白色小木船,輕聲笑道,「幸甚之至!臣弟之所以今日前來大鳴湖,便是為了祭奠元白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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