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的十一月四日,是一個星期三。


    在一周七天裏,星期三是個平淡乏味的日子,作為承前啟後的星期三,既沒有星期一剛從周末走出來的疲憊感,也沒有星期五快要臨近周末的期待感。


    星期三這天,通常意味著這一周的工作正在進入重點領域,通常也是上班族和學生們真正打醒精神投入工作和學習的階段,雖然它無驚無喜,不能讓人的腎上腺激素過多分泌,但倒也適合做一些比其他日子更加嚴謹和認真的事情。


    比如說,安排一場期中的小測試,組織一場布置工作的會議,亦或是,開展一場籌備已久的開庭......


    似乎一切都是那麽地湊巧,十一月四日的這個星期三,鹿城中學高二年段的文科班果然安排了一場曆史課的測試。


    隻不過,在文科班兩個班級的學生都投入到或緊張、或寬鬆的考試氣氛中時,高二(2)後排靠窗的一個座位上隻坐了1個人。


    讓人驚訝的是,這半年來,一直表現良好、刻苦努力的洛非,卻在他最擅長的曆史科測試上缺席了,他去哪了?


    一向對考試不怎麽感冒的凱文反倒是規規矩矩地坐在位子上,一邊抓耳撓腮、絞盡腦汁地應付著那些看似陌生的題目,一邊四處張望打量、口中念念有詞道:


    “該死的洛非,關鍵時刻,跑哪去了?”


    ......


    洛非並不是故意逃避考試的,無論是前世的他,還是重生後的他,都有絕對的把握在高中曆史這門課上拿到最高分。


    他之所以缺席今天的考試,因為今天有比考試更重要的事情在等著他。


    甚至可以說,十一月四日這天,是洛非前世人生中最為刻骨銘心的一個日子。


    因為這一天,正是父親洛有為的案子開庭審理的日子。


    前世,也就是在這一天,洛有為所有的辯護都被法庭所否定,而公訴方的舉證與控告卻得到了法官的支持。


    那天的庭審一結束,即便是年少無知的洛非,也明白父親的命運幾乎無法扭轉了。


    而那天短暫的庭審結束後不久,洛有為果然被判罪名成立,從此身陷囹圄,與家人再無團圓之日。


    而那天之後,洛非也失去了對生活所有的熱愛與熱情,他體內的陽光與正能量似乎一夜之間被抽光般,性格也從此變得陰暗起來。


    可以說,十一月四日這天,是洛非前世命運的重要轉折點。


    所以,洛非不能錯過這一天,他不能錯過自己與家人人生中最關鍵的一個日子。


    隻不過,相比起前世的彷徨無助,這一世的洛非,無論在個人見識上,還是對司法製度的理解上,都遠勝當年的洛非不止一籌。


    更何況,這一世的洛家再也不是孤立無援。


    他們有了一個真正的優秀的大律師,田務東。


    他們還有了一套合情合理又合法的辯護策略。


    他們還有了一個不為人所知但卻十分有力的外援。


    而這個外援是否能夠起到效果,完全取決於洛非個人的能力和魅力了。


    ......


    此時此刻,坐在旁聽席上的洛非,一臉輕鬆、神情自若,壓根看不出接下來要進行的開庭,將會影響到他一生的命運。


    相比之下,坐在兒子身邊木蘭,反而顯得有些拘謹和緊張,不見往日裏風風火火的麻利勁。


    洛非察覺到母親心中的忐忑,他知道父親母親兩人鶼鰈情深,在這個關頭上,唯一能夠給予安慰的就是家人的支持了,他抓住母親冰涼的手,重重握了握,把自己手心的溫度傳給母親。


    洛非的行為,讓木蘭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動,她感受著兒子手掌的溫度,看著他自信十足的眼神,瞬間覺得,兒子長大了,而且長得很快,看起來就像個小大人一般。


    木蘭並不了解兒子為什麽會產生突然的變化,這種變化是良性的,是值得她欣慰的,尤其是在家裏遭遇橫禍的關頭,這種變化讓木蘭獲得了更多的支持,先前的不安和焦慮得到些許緩解。


    木蘭對兒子微笑了下,正想說些什麽,此時一串密集的鈴聲響起。


    隨著法官們一一落席,法警也把被告人押送了上來。


    包括木蘭在內,洛家當天出席旁聽的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到被告席的洛有為身上。


    穿著囚服的洛有為光著頭,剛剛理過的下巴上帶著鐵青,看上去比前一次探視的時候又瘦了不少,但一雙金絲邊眼鏡背後的雙目卻更加有神了。


    洛有為站入被告席後,雙目依次向自己的妻子、兒子掃過,他的目光溫和堅定,雖然沒有什麽表情,但卻像是在說:我很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木蘭和洛非回報給他的,是一如既往的愛與支持。


    ......


    庭審按時開始了。


    在洛非眼中,這一切就像是重放一場老電影般,劇情、人物都和上一回差不多,隻不過置身其中的洛非卻換了個人。


    當然,不同之處還是有的。


    站在辯護席上的,不是前世為丈夫辯護的木蘭,換成了未來的大律師田務東,一身正裝、精神抖擻,雖然並沒有穿製服,但看上去卻比台上的法官更像個法官。


    而田務東的辯護,也簡潔有力、不卑不亢,基本上按照事先與洛家約定好的路線走。


    不去質證檢方的證詞證據,而是把火力集中在采購合同和履約過程上。


    避其鋒芒、注重邏輯的辯護方式,再加上田務東溫文和雅、有禮有節的表達方式,不但贏得了當庭法官的好感,原本咄咄逼人的公訴人不知不覺中也受到了影響,爭辯的聲音語調也放緩了不少。


    這當然是田務東從體製裏帶出來的特點,相比起那些草莽出身的律師,田務東對體製的認識和適應,無疑能夠給這場庭審帶來更多的有利因素。


    但洛非心知,僅僅靠這些還不夠,還不足以扭轉整個庭審局麵。


    要想達到洛非想要的結果,他還需要另外一個有力的因素。


    一個決定性的因素。


    它會如此而至嗎?


    洛非表麵上紋風不動,但心中卻不是那麽有底。


    ......


    庭審進行了1個小時,台上攻辯雙方的語調都平和緩慢了不少,似乎一切都在朝著洛非預設的方向走去。


    旁聽席上的木蘭與洛家親屬,原本緊繃的臉上都逐漸開始放鬆,好像看到了光明的前景。


    而一開始最為放鬆的洛非,此刻卻變得坐立不安起來。


    無論庭審表現得多麽融洽,但這些都不能決定最終的判決結果。


    隻要那個決定性因素沒出來,父親的命運就不能得到改變。


    為了不引起母親的擔憂,洛非臉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心中卻像有幾十隻小鼠在亂闖般焦急。


    等待,一切都隻能等待。


    公訴人開始總結陳詞了,聽著帶口音的中年人拉長嗓子念稿的聲音,洛非的心思卻轉移到了法庭之外。


    一牆之隔的街道上,正傳來一陣陣人群的喧鬧聲,好像有人在帶頭喊口號。


    洛非不用看就知道,那是瀕臨xg的鹿城鋼鐵廠員工正在縣zf門口表達他們的意願。


    已經停工半年的他們,家庭的經濟來源也陷入了困境,正如法庭內的洛家一般。


    一係列的矛盾,都集中在了這個時間、這個場合,亟待爆發。


    ......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響過,洛非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審判台上。


    從開庭起一直似睡非睡的審判長身邊多了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他俯身在審判長耳邊說了些什麽了,讓審判長的表情頓時清醒幾分。


    被打斷演說的公訴人表情有些不滿,正在準備陳述的田務東麵色如常,台下的眾人都不知所以然地呆看著。


    戴眼鏡的年輕人講完後,審判長好像一下子打起精神般敲響法槌,神情威嚴地宣告休庭。


    法庭內一陣喧嘩,包括當事人洛有為在內,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唯有洛非一臉輕鬆地站了起來,目光掃過父親瘦削的臉,最終停止在那片傳來喧嘩聲的牆外。


    心中有數的洛非露出了微笑。


    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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