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家裏人陸續起床,唯獨孫大娘沒動靜,雅靜敲門叫喊,沒聽見回應,就推開門進去看看是不是生病了。床上的大娘安靜的躺著,雅靜又叫了兩聲,還是沒回應,走進去碰她的手臂,發現皮膚冰涼,心底咯噔一下,再去鼻孔觸摸,已經沒了呼吸,她顫抖著雙手,趕緊叫勝男進來。


    勝男走進來,問發生了什麽事,雅靜讓他下跪,給大娘磕頭,勝男這才明白,母親去世了。跑去抱住母親哭喊,鄭父聽見哭聲,也走了進來,發現大嫂已離世,眼睛濕潤。


    幾個人在房間裏悲傷的看著大娘,昨晚睡覺還好好的,今早突然沒了呼吸。她一個人睡,又無法判斷是什麽時間走的,雅靜分析,大娘身體肥胖、高血壓、又有哮喘,估計是起身過猛導致暈厥,勝男說他沒用,沒照顧好母親。


    雅靜安慰他,大娘是高壽,應該盡快發喪,通知勝陽、勝麗和啟運回來。鄭父說得先要去請組長主持,再找幾個人幫忙入棺。雅靜騎著小木蘭車去鎮上買了白棉布,裁了五尺給勝男戴上,讓他請人一定要先下跪,別人就會明白。勝男點頭出門,邊走邊哭,母親護了他一輩子,小時候打勝麗和勝陽的時候,他還幫著頂嘴,因為他知道,他就是她的軟肋。


    當別人欺負他的時候,父親和母親從未向他人低過頭,這說明在二老心裏他不是窩囊廢,是值得維護的兒子。雖說他一生平淡無奇,可這個家,幸虧有母親撐著,大概在父母眼裏,孩子就是代表他們本心,再不如意也要認命。


    上次聽信謠言,偷錢去了安康,母親非但沒有責怪,還安慰他以後做事一定要跟家人商量,鄭家出了這麽多能人,不能丟了他們臉麵。至於少芬的事,讓他相信勝麗,那次被騙的錢幾天就追了回來,找少芬難度大,但肯定能找到。他理解,勝麗經曆了那麽多痛苦的事,怎好再添麻煩給她。


    看著天邊,烏雲驟起,他祈禱不要下雨,讓她利利落落的上路。母親說所有人都會經曆各種磨難,他能平安健康的活著就是最該知足,假如哪天她離開了,讓他不要覺得孤單,畢竟相對很多人來說,他的人生已算圓滿。


    周錢聽說孫大娘趕赴西天了,立刻召集喪鼓隊,他要擔任主唱,她算是他的忠實粉絲和老夥計。年輕的時候,他和趙屠夫對花鼓歌,女人堆裏數她唱得好,編的詞還帶些挑逗性,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在他眼裏,孫大娘算是一個出色的女人,敢說、敢唱、敢做,雖說有張是非嘴,可在農村,又有幾個不是背後說別人的人。


    玩笑歸玩笑,在三從四德方麵她做得也能及格。鄭大寶去世快三十年了,孫大娘一直堅守那個家,從未聽過跟誰有什麽不正當傳聞。換句話說,除了刀子嘴豆腐心,還是一個坦坦蕩蕩之人。


    鄭家院子也立刻得到消息,王嬸站在院子邊上看著向陽寨,真的老了,從前為了雞毛蒜皮都能跳起來爭吵不休,如今不但吵不動了,連見麵的機會都沒了。他們不得不認命,所謂年輕往事也隻不過是人生長河裏不值一提的瞬間,斤斤計較那麽久,換來還是鑽進黃土,帶不走任何東西。


    勝麗讓亮亮照顧一下家裏,美吟和美語還小,按照習俗,可以不參加葬禮,就定好機票飛回西安。啟運讓舅娘幫忙看著孩子,和瑩瑩最先趕回汆糴,勝陽請金寶開車也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勝麗到了西安,強子在機場等著她,在車上,強子見她情緒低落,沒多做開導,讓她睡一覺,大概半夜三點就能到汆糴。


    勝麗搖頭,說她的童年和青春期都是跟大娘對著幹,把所有的狠話都說給了她。她和勝陽一直在外麵,家裏大小事全靠她主持,是她看不清是非黑白,胡作非為。強子聽著她傾訴,突然問,她大娘當年丟的那個女孩,是否存活。


    “天知道!”那個女孩除了父母會牽掛,還會有誰記得。做了父母才明白一些看似平常卻很殘忍的道理。就像少芬,啟運恐怕早就記不起他還有個母親,而陳母時不時的就會不經意提及。母親雖是聾子,但她是有記憶的,她不是替代品,而是另一個女兒。


    “你大娘就沒提及過嗎?”


    “怎麽敢提起,我媽可是說到做到!”聽說在沒撿到她之前,有次王嬸在母親麵前挑撥,說大娘恨她,所以才故意扔掉孩子。母親拿起棍棒就跟大娘打了起來,如果不是勝男和父親拉架,大娘估計會落下殘疾。


    “那你呢,就沒想過自己從哪裏來?”她如今的聲譽地位,總會有人好奇她真正的身世。


    “想過,那個年代,扔個女孩很正常,但凡養得起的就不會丟。要麽就是未婚先孕,怕丟人現眼,直接扔了。”勝麗小時候恨過親生父母,後來連想都很少想了。


    “你如此優秀,他們也許就在某處看著呢。”這也是事實,不到萬不得已,誰舍得扔掉自己的孩子。老人說,這也是一種罪惡,尤其是在重男輕女的家庭,不生兒子不罷休。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馬常新,他母親生了五個女兒,扔了兩個後才生的他,結果呢,一點都不孝順,還怪罪父母沒把他生好。


    “生活本來就有很多謎團,一個一個的去猜,會很累,不如就在謎團裏,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轉悠。如果有一天,他們來找我,我還是會認的。”強子有些後悔問這些話題,讀書的時候,總是鄙視她,真正慚愧的是他和那些嘲笑她的人。


    “那你最近有沒有跟庭亮聯係。”這屬於她的隱私,本不該問。他隻是覺得他做不到,庭亮的存在應該也是一種心靈安慰。


    “沒有,這種關係,怎麽好常打聽,我的事你沒大嘴巴吧。”有些殘酷的道理,隻能慢慢經曆慢慢承受,生老病死,坎坷磨難,可以看作是上天的懲罰,也可以看作是對生命的考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眼一世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若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若菲並收藏一眼一世界最新章節